阿木爾緘默了片刻,才說:“果真不是勃律的親兄弟,麵子上說著要給他尋醫,我還以為他當真是好心,結果到了這時候就原形畢露,玩失蹤這套把戲。”符說:“他不是說……若上京城這趟不成,要帶勃律去南部苗域?那裏或許有辦法能救他。”“苗域?”阿木爾回頭看他,“可我聽說苗域這地方,邪氣的很,裏麵匯聚了世間毒物,哪來的法子能救人。”阿木爾盯著男子,反問:“他到底是想救勃律,還是想讓勃律死?”符回避男子的視線,抓耳撓腮地把頭重新埋進一摞摞書堆中:“再找找再找找,一定還有法子。”他們念叨的必勒格幾個時辰前剛離開祁牧安的府上。他見了勃律,二人之間的對話沒有達成一致,以不快告終。必勒格在院子裏等了好久,才把裹著厚裘的勃律從屋子裏等出來。他往青年身後望,沒有看見別人,隻有勃律一人來到他麵前。必勒格盯著勃律,直言道:“那神醫救不了你?”勃律安然搖頭:“救不了。”必勒格沉吟,繼而道:“既然救不了,那就跟我走。”說著,他就去拽勃律的胳膊。勃律避開他的手,禪了禪衣袖,淡聲道:“走去哪?”“去苗疆。”青年抬眸凝望必勒格:“苗疆能救我?”必勒格答:“救不了,但至少你死不了。”勃律冷笑:“我不去。”“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冷眼凝他,“我的死訊若是傳回小葉鐵鉈部,草原就真的一席安寧地也沒了。”“你說我不能死,卻沒說我該如何活,用什麽樣子活。在你看來,隻要我活著,草原就還有一句反擊的希望。”必勒格語氣冷淡,回道:“你既知道,還要想著去死?”他死死盯住勃律,“你現在當真不顧你部的子民了?”勃律心裏疲憊不堪:“可我苟活這三年,爬累了。我現在沒有你們想的那麽有用,別白費力氣在我身上了,讓我安安心心把剩下日子過完,我就知足了。”他抿抿嘴,對他說:“你還是回去讓他們不要再視我為不滅的狼神了。”“這可由不得你。”必勒格冷言,“你的命已經不再是你自己的了,你的命屬於草原。”風吹過,勃律的臉色白了幾分,收緊胳膊,咳嗽起來。必勒格見他這樣,短暫默了片刻,說:“既然你現在不去,我就等你還有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再來,屆時也不遲。”勃律淺笑出來,對著男人轉身離開的背影輕輕喊道:“那就先祝你如願以償。”兩邊的氣氛一連幾日都很沉重,然而外麵上京城大街小巷卻十足的熱鬧。宮中太妃的壽宴紛華靡麗,攪得上京城的百姓也數日享歡樂。元澈回宮中待了有小半月,參完壽宴又住了幾日,實在是憋不住了,才趁人不備溜了出來。他趕著月色回到祁牧安的府邸,算著時辰覺得師父還沒歇下,打著哈欠疲憊地想要去找他抱怨抱怨這幾日宮裏的繁瑣,再和人串通一下不讓他報到自己皇兄那裏。少年半路上拐了一個彎,向著自家師父的屋子走。誰知還沒越過假山,一個人突然憑空出現在他麵前,把他嚇了一跳。元澈跟見了鬼似的嚎一嗓子,向後接連三蹦,待他蹦開了,才借著月光看清麵前攔下自己的人是誰。“蘇俞?”元澈拍拍胸脯,沒好氣地瞪著這個那人:“你大晚上的,杵在這裏專門嚇唬本殿的?”“不敢。”男人歉禮。“那還不趕緊讓開,本殿還要去找師父。”元澈驚魂未定地往旁邊邁了兩步,打算繞著他遠遠的走。蘇俞見狀忙伸長胳膊攔下少年:“十一皇子,您怎麽回來了?”元澈見他還是攔自己,左繞右繞都沒繞出蘇俞周邊的範圍,眉頭一皺說:“宮裏無聊,太妃的壽辰也過了,本殿自然要回來。”蘇俞見他往左也往左垮,少年往右自己也跟著朝右邊擋:“您回來,胤承帝他知道嗎?”“皇兄神通廣大,就算本殿不告訴他他也定是知道”見人始終不依不饒地當著自己就是不讓他走,元澈怒了:“你非得在這攔著幹什麽!”蘇俞隻得說出實情:“十一皇子,您近日最好還是別去打擾將軍。”元澈這才停下來,睨向他惑道:“師父他怎麽了?”蘇俞談及這個麵色就有些不快,他始終想不明白將軍失蹤數月,怎麽就能和草原上這個威名遠揚的人生出這種情愫。具體的將軍肯定不會告訴他,他和別人旁敲側擊也沒用,隻能猜來猜去,祁牧安說什麽就是什麽。他並不讚成將軍和草原的人糾纏太深,就算現在情濃深處,誰知道那人以後會不會和將軍反目成仇,再害了將軍。說到底,兩方自古以來都是敵對地關係,近不成。元澈看身前的男人臉色不好,心裏咯噔一聲,猜道他師父不會出什麽事了吧。“我師父他怎麽了?這幾日發生了什麽?”元澈趕忙著急問。“將軍無礙,一切安好。”蘇俞答。聽他這樣說,元澈鬆口氣,但很快又狐疑地提到半空:“既然他沒事,你怎麽一副他死了的表情。”“是穆公子……”蘇俞沉著張臉。“他怎麽了?”元澈一聽到這個字就想起皇兄對他唬說的那些草原上可怖的話,略微緊張地往下咽了咽。“將軍前些日子為穆公子求了神醫,好像那神醫對穆公子也無能為力,看將軍的麵色……怕是時日無多了。”“啊?”元澈大吃一驚,“他要死了?”蘇俞道:“將軍這幾日一直陪著穆公子,心情也不大好……您還是別過去了,最好這幾日都別去將軍那裏。”元澈愣了愣神,恍惚地答了句“好”,而後猛然道:“皇兄說他神乎的很,在草原上是跟常將軍一樣厲害的存在……這麽厲害,怎麽就要死了?”蘇俞搖搖頭,不知是惋惜還是對此不待見地無法開口,總之不再答話。第一百九十三章 上京城今年的初雪降在寒月裏的一個夜晚,大雪紛飛,頃刻間就白茫了一片,映著漆黑的天地折出淡淡的白色素晦。外頭朦朧亮的時候,屋子裏的旖旎才停歇繚亂。祁牧安披著衣衫,把勃律從水裏撈出來裹回榻上,下地又去為他倒了杯水,回來後覆在他耳畔說:“外麵下雪了。”勃律睜開酸沉的眼皮,從被褥下伸出印著紅印的胳膊,越過祁牧安的肩膀想去撩床帳,祁牧安捉住他的手,上了榻躺回被褥中,對他低聲道:“冷,就在這裏待著,我給你暖著,睡醒了再去看。”他順勢抱緊懷中人,懷裏的人兒瞬間抖了抖。他手掌撫在勃律背後,溫熱的熱源不斷流連在背上,讓人想逃卻前後哪裏都逃不掉。勃律慢慢適應了身前的熱源,舒服地長長舒口氣,正困得想安安穩穩睡過去的時候,後背上蓋上來的那隻手擾得他心煩意亂,在他昏沉的意識邊緣反複拉扯。這手還不老實,偏不待在一個地方,在他半夢半醒間滑過背脊撩起癢意就跑,一路貼著跑到胳膊上,再由胳膊跳到耳垂上,隨後他就感覺祁牧安附著繭子的手指在他耳垂上不輕不重地捏了兩下。他的耳垂上麵有一個細小的耳洞,是曾經穿過耳串留下的痕跡。捏了會兒,祁牧安似是覺得捏夠了,又把手悄無聲息地伸回褥子下。他剛想握上懷裏人的腰,誰知勃律實在是忍無可忍,強撐著一爪子撓上祁牧安身上一塊肉,瞬間留下了一道血紅的印子。祁牧安當即倒吸口涼氣,立馬抓住勃律的手將其緊緊攥在掌心,生怕這會露爪的狼崽子再一爪下來,自己身上便沒有一塊好地方了。勃律力氣散盡,手被他軟綿綿地拖住,嘟囔著吐出一串熟悉又陌生的草原語。祁牧安一愣,忽地輕笑開。他埋頭拿鼻尖蹭了蹭懷中人的頸項,嚅聲問:“你說什麽呢?”勃律懶惰地閉著眼不答話,呼吸逐漸悠長,似是要睡著了。然而對方偏不讓他睡,鍥而不舍地又問:“嗯?問你話呢,是不是又在罵我?”“我沒有。”勃律頓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悶聲答,蹙著眉不太高興。“真沒有?”祁牧安不信,覆在他後腦勺上的手要去拔他的麵頰,被人無情地嘖了一口,避開了。祁牧安吃吃笑了好幾聲,聲音就輕飄飄拂在勃律的耳邊,搔癢的他直皺眉。“一晚上了,你除了罵我可不可以說些別的?”勃律不耐煩地推搡著他的胳膊,閉著眼睛喑啞道:“你睡不睡?不睡就滾下去。”眼見著懷裏的人被惹炸了毛,祁牧安見好就收,將人在臂彎裏收緊了許多,心滿意足歎喟一口,說:“睡,這就睡,抱著你睡。”此話落下,他便發覺勃律的呼吸逐漸變得悠長,已然是陷入睡鄉中。不知他睡了多久,外麵停了有半刻的雪重新落下,冷風颼颼的從何時敞開的窗子外灌進來,激得祁牧安猛然睜開雙眼,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醒來後發現,原本蜷縮在他懷裏的人兒不見了蹤影,懷中早已失了溫度。“勃律?”祁牧安起身下榻,在屋中喚了一圈卻沒得到回應。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他心中突然焦躁不安,仿佛這段時日所經曆的全是他空憑想來的一場夢。外麵的漫天飛雪大到就好像是他初來東越的那一年,冷的滲人心脾。祁牧安赤腳站在屋中,正慌神無助的時候,忽地聽見屋外傳進耳熟的人聲“離我遠點,該幹什麽幹什麽去。”祁牧安一怔,顧不上穿戴別的,隨即不假思索的大步走到門邊,用力把門推開的一刻, 他整個人被定在原地。屋外連著長長的走廊,走廊下連著石階的地方,背對著他坐著一個被厚厚的衾被裹起來的人影,從後頭看圓鼓鼓的一團,軟和和的。離人幾步遠的兩名侍女低著頭拘謹地不敢上前,看到將軍從屋中出來,立即抬眼求助般地落過來,。祁牧安在看見勃律的那一霎,提溜起來的心就好似重新有了重量,沉穩地落回實地。他屏住呼吸,漸漸鬆懈緊繃的神經,衝侍女們低聲道:“且先退下吧。”兩個侍女唯唯諾諾地應著:“是。”待周圍沒了旁人,祁牧安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軀身跪在長廊地上的木板上,從後麵緊緊將人擁在懷裏。男人的手臂很有力,錮得勃律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被下的手也沒法拿出來,隻得憋紅著臉罵罵咧咧道:“剛醒來,發什麽失心瘋,你要悶死我了。”“我以為你又不見了……”“我一個大活人,怎麽會不見。”勃律感覺勒在身上的力道散了幾分,白眼一翻沒好氣道。“會的……”祁牧安埋首長長歎息,往他裸露出來的脖頸裏吹入綿延的暖意:“我做了一個夢……醒來你就不見了,外麵和此時一樣,下了好大的雪……和我剛入東越時的景象一模一樣。”“我一個人在雪裏走,走啊走啊,走了好久好久,可是哪裏都找不到你……”“在夢裏,我感覺失去你了……”勃律揚頭向著白蒙蒙的天哈口熱氣,水霧將他眼前的一片白皚霧蒙蒙地籠上。他心疼地在衾被下反抓住身上男人的胳膊,一聲聲安慰他:“不會的,永遠不會的。”祁牧安平靜下來,也不知發的哪門子瘋,就著勃律的脖子就一口咬了上去。不算輕,疼的勃律咧嘴直吸氣,也不算太重,一口牙印並沒有出血。勃律惱羞成怒,被子下的腳施勁蹬踹,想把身上惹人厭煩的男人掙下去。這廝是越發的瘋了!祁牧安咬了一口很快就撤開牙齒,討好的在他咬出來的牙印上舔了舔親了親,責備他:“好端端的,跑出來作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