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忽覺不妙,拽住延梟的胳膊,不讓他離開,質問道:“昭侖泊這次的事和你有沒有關係?”延梟瞟他沒答,不屑哼笑一嗓,推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出了帳子,上馬揚長而去。留下大殿下在帳中望著他的身影,眉頭緊蹙,心中惴惴不安。翌日一早,昭侖泊內整裝待發,狼師準備啟程回部族。符在外麵等了半天都沒等來勃律,他擔心少年身上的傷再暈在帳子裏,於是下了馬小跑著過去掀開了帳簾。“勃律,該出發了。”男人邊掀邊往裏喊著,誰知帳簾全掀開後,竟是看到兩個緊挨著的身影。小殿下抬著手臂,任由身前人替他穿衣係帶,最後再配上革帶。正巧阿隼兩手饒過他身後的時候符掀了簾子,一束陽光透進來正正打在他們二人身上,讓外頭的人看的一清二楚。“你們、你們這是在幹什麽!”符一愣,跳起來大聲怪叫。“嚷嚷什麽!沒見過伺候小王更衣的嗎!”勃律白眼一翻,罵了聲“呆子”,恨不得手頭上有著什麽東西往他頭上砸。這時阿隼替小殿下叩好了革帶,直起身淡淡往帳口瞥了一眼,像是在附和少年的話。符盯著他倆許久,這才頓然,撓撓頭笑一聲。勃律嫌棄,沒再看他,自己理了理衣襟,抬腳往帳外走。走了一步,他感覺身後有手扶了下自己。少年腳步一頓,覺得背上那道溫熱從衣衫中滲透到脊背上,一點點往上攀岩,鑽進昏沉的腦袋中。他抿抿嘴,正著臉色走到符身邊:“你還站在這幹什麽?都收拾妥當了嗎?”“全都安排好了。”符回道,“隨時都能出發。”勃律頷首,走到烏骨身邊想上馬。剛抬手攀上韁繩,符在旁憂心忡忡地發問:“勃律,你這樣子能上馬嗎?不行我去找輛車吧。”“我和他騎一匹。”阿隼在少年還沒來得及開口前搶先說,說完了才去看小殿下的神色。勃律張開的嘴又閉上。他對上身邊男人的眼睛,想了想,默許了。於是,他剛坐上馬背,身後就緊隨著貼上一個炙熱的溫度,這股子熱量從昭侖泊一路隨他燙到穆格勒,直至下馬前,都一直如熱水翻滾著他的心,在馬蹄嗒嗒中不斷起伏。第一百零一章 他們是辰時出發的。此時金烏將懸掛半空,熱烈的照耀著草原大地。勃律眯了眯眼,在光照下走了許久,隻覺渾身愈來愈熱。除卻頭頂的溫度,身後還一直隨著馬蹄的顛簸不斷往他後背上蹭炙熱,叫他坐的心煩意亂。少年想起昨夜礙於身上的傷,身後這人把自己困在床榻上抱著又啃又咬,微微紅了臉。他心裏頭一次這麽慌亂,足足罵了不下十遍“登徒子”。後方,阿隼不知道勃律在想些什麽,隻一直盯住懷中少年翻上去遮住半截脖子的衣襟,過了會兒,伸手將邊緣輕輕翻下去一點,瞧見了頸上昨夜印上去的紅印子。他眼中一閃而過笑意,不動聲色地替少年將衣襟撫回原位。感覺到脖間的瘙癢,勃律難耐地扭扭脖子,抬起一側肩膀外頭蹭了蹭,擠著眉偏頭問身後人:“你幹什麽?”“不幹什麽。”阿隼笑笑,雙手穿過他的兩側攥緊前麵的繩韁,把人往自己身前護緊了些。前頭的符豎著耳朵,聽到他們的聲音按耐不住地回頭。不回頭還好,這一回頭把他震地瞪大雙眼,飛快又扭了回來。勃律怎麽和阿隼湊那麽近?嘴都快貼到人臉上了。符滿臉詭異,想不通,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這倆人在悄悄說些什麽,一個擰著脖子,一個把臉湊那麽近,這場景當真讓他瞧得欲言又止。身邊的其其格還在像一隻歡快的小鳥,不停地嘰嘰喳喳,說完了沒等到符的回應,不太高興地向左側的人甩馬鞭,作勢要打他。“你幹什麽呢!”符被短鞭子甩到了腿,驚地全身一顫,猛然回過頭,看著小公主咽了咽。其其格見他樣子不對,狐疑地順著他方才的目光往後瞅,隻看到兩個安安生生騎在一匹馬上的人。小公主沒瞧出什麽端倪,隻好接過勃律疑惑的視線嫣然一笑,轉回視線問符:“你剛看什麽呢?我說了那麽多你是不是一個字兒都沒聽見?”符吞吞吐吐搖頭:“沒,沒什麽。”他端正姿態,“小公主,你方才說了什麽?”其其格還是不高興,但不會耍性子,隻歎氣重新說:“我說……海日古不會出什麽事吧?”符急忙擺手:“不會,你且放寬心,特勤在族裏呢,不會出事。”其其格哼哼兩聲,悶道:“你們族裏個個心懷鬼胎,我聽海日古說都有人打主意打到小殿下身上了,他又是小殿下身邊的人,我真擔心被人生吞了不吐骨頭。”符撓撓頭。其其格話說的有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了。直至他們離開昭侖泊的前一刻,都沒有收到一封來自穆格勒的信件,如今族內是何情況,一概不知。過了午時,他們才回到穆格勒。狼師的諸多將士先行回到以往的領地,他們要依令前往大帳麵見大可汗。從停在族外接受拿令牌的時候,勃律就察覺出了一絲不尋常駐守的將士還是熟悉的人,可如今快要入夏,族內卻缺少生氣,他仿佛能看到整個部族上方環繞著灰氣。勃律臨進前環顧一圈,看到族外不遠處還站著一些人,身上不是穆格勒的配飾,不知是哪個部族來的人。他問一旁馬下的兵士:“那些是何人?”兵士行了一禮:“殿下,那些人是納曼部來的。”納曼部?勃律看向其其格,果然,前麵的女子聽到這聲臉色頓時哭喪下去。舒利可汗此時正在大帳中與一人議著事,聽聞有人來報三王子回來了,已經到了大帳外,便眉頭一鎖,傳人進來。帳中站著一個親善的男人,他聽到這則傳報,向上方的大可汗恭恭敬敬虛搭在胸膛行了一禮,說:“既然勃律殿下回來了,想必我部那位貪玩的小公主也到了。可汗,我會向我王傳達今日您的言詞,我王知曉後不日定會有所答複。”舒利可汗沉沉應了嗓,讓他退了出去。男人退出大帳,轉身向前走了幾步,便看見從馬上下來的幾道人影。他一眼就看見了那位年少成名的小殿下,看到他被一個中原樣貌的男子扶下馬背,舉止之間不像平常主奴。他好奇地打量了幾眼,便移開目光去尋小公主的身影。看見其其格穿著鮮豔卻褶皺的紅裙,整個人沒有一點平日裏宛如花朵嬌豔的樣子,登時頭疼不已。他該如何向納曼王交代?男人歎口氣,萬般無奈的抬腳向女子的方向走去。聽到朝她來的腳步聲,其其格聞聲看去,看清是誰後,她吃了一驚,似是沒料到會在這裏看見這個人。“阿日彬,你怎麽來了?”男人溫和地彎了眼角:“來接我們的小公主回家。”其其格耷拉下臉:“剛才看到外麵那些人,我就該猜到來的是你。”她摳了摳手上還握著的韁繩,頗為商量的說:“我還沒見到海日古呢,能不能先不回去?”“小公主,別任性,你阿塔這些日子都急壞了。”阿日彬歎息。其其格絞著手指嘟嘟囔囔:“你別急啊,你讓我去看看海日古,看到了安心了,我自然就回去了。”阿日彬有些無力招架。他無助地看了看一旁的勃律,似是想讓小殿下幫著勸勸。勃律見此情形失笑,走過去剛要勸解,目光一瞟,他整個身形忽然頓住,麵容僵硬。那個名叫“阿日彬”的男子此刻正好右手搭在腰間懸掛的佩刀上,側站在他前方,讓他將人連同刀一齊並入眼底,仔細打量。這人腰間配的刀子讓他感覺很熟悉,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並沒有見過這把刀,可這隱隱露出一小截的刀刃上折射出的刀光卻讓他腰腹的傷口不自覺地陣陣作痛。他覺得這刀子和哈爾巴拉身邊那個戴麵具的男人用的刀很像,似是同一塊雙生鐵打造出來的。勃律微微白了臉色,手輕輕攏在腰腹上,緩解這皮肉中帶來的疼痛感。他的眼神從那柄刀移到此人的麵上,轉而又隔著幾步從頭到腳丈量此人的身形。比那個戴麵具的男人要略低一點。少年很快回過神,到了嘴邊的話改成了別的,從新莞爾對女子說:“海日古此時怕是已經知道了我們回族的消息,正向這邊趕來。小公主何不就在此多等等,說不定一會兒就能看見你心心念念的人了。”其其格尋思著有理,阿日彬勸說無果,隻好陪她在這一起等。勃律收了嘴角的笑,轉身前視線再度停留在阿日彬身上一瞬,方去看符,頷首說:“我先進去了。”符有些擔心他,但大可汗隻傳了勃律一人進帳,他不能跟著一起進去,隻好眼巴巴站在外麵等著。阿隼跟著他向大帳走了幾步,突然前麵的小殿下頓住腳跟,稍微偏移了頭小聲對他說:“你留在這裏,替我留意著那個人,在我出來前不要讓他離開。”阿隼順著他的話瞟了阿日彬一眼:“你一個人可以嗎?”“他是我父汗,我不會有事。”勃律皺眉說。阿隼思索一刻,退後一步站定點頭:“行。”勃律踏進帳內後,眉頭蹙的更深。大帳中點著一個熏爐,嫋嫋香煙從爐中飄渺升起,讓踏進帳中的每個人都能嗅見一股淡雅的芳香,在香氣中站一會兒,就會覺得整個頭腦神清氣爽。勃律不動聲色地把那鼎不大不小的熏爐瞧了一圈也不知父汗何時來的興趣,愛上了這中原的玩意兒。“回來了。”正尋思著,上方傳來一道厚重的嗓聲,莊嚴地無形壓著少年的身姿。勃律從容不迫,站直背脊應了聲,過後淡笑問:“父汗怎麽愛上這種中原物什了?”“你二哥獻上來的好東西,說能提神。”勃律勾勾唇角:“確實是好東西,看來二哥有心了。”舒利可汗對此沒做回應,淡然抬簾朝下瞥了一眼:“阿古達木傳信告訴我,你受傷了?”“令父汗擔憂了,兒的傷不礙事。”勃律答。舒利可汗威厲的目光把這個兒子來來回回穿透幾遍,在他身上找不出脆弱點,此話便作罷。勃律斟酌了下言語,俯身要向座上的大可汗稟報昭侖泊這次的戰情,誰知舒利可汗抬手先一步阻斷了他的話:“不用稟了,阿古達木都傳信告訴我了。”勃律一愣,抿了抿嘴,直起身。“昭侖泊雖然保住了,可你讓我部損失了一名驍勇的將士。勃律,此事因你而起。”勃律白了臉色,俯身請罪:“是兒失責,請父汗責罰。”“你又一次讓我失望了。”大可汗沉重的嗓音宛如一口鍾一錘一錘敲在勃律的心上,壓抑的氣氛裹的心房忐忑。他把身子伏的更低了些。過了幾息,他聽見頭上方繼而道:“既然受傷了,就在你的地方老實待著,不要瞎跑了,在你生辰到來之前好好養傷。”勃律心咯噔一沉,顫了顫背脊。“狼師領罰,把你的令牌交出來吧。”勃律抖著眼簾閉了閉眼,呼吸驟然不穩。他極力維持住身形,可心頭上種了好幾年的肉就這樣生生被剜了去,痛不欲生。少年牽強著扯動嘴角,努力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平緩寧靜,可不住抖動的指尖出賣了他的平靜。他輕聲回道:“是。兒這就回去把狼師令牌,給父汗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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