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當即驚叫一嗓,眼前發昏,顫著步子良久才回過神。今夜的穆格勒的氛圍,由著這車糧草,再次紛擾起來。海日古聽到消息匆匆趕到大帳的時候,延梟已經到了。大帳帳簾隔絕了帷帳內的爭執,讓進去的海日古聽盡了延梟的挑撥離間。二殿下的神情有些囂張,絲毫沒有為外麵地上死了的那個人感到淒涼。他大聲喝道,向大可汗列舉小殿下的罪證:“勃律是私自出昭侖泊才引來了這場戰爭,此事應該由他將功補過!”一旁座上的大殿下似乎還沒從方才的驚恐中回過神,此時冷著臉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沒把眼前的事兒聽進去。上座的大可汗抬眼,見特勤走進來,肅穆發問:“勃律當真私自出了昭侖泊?”海日古看見舒利可汗手邊放著一張浸了血的字條,依稀了解這張是和外麵那個那日蘇頭顱一起從麻袋中掉出來的。他站在最外圍,把帳中三人的神情盡收眼底。勃律私自踏出昭侖泊進入烏蘭巴爾的地界確實是真,這件事他無法在大可汗的麵前替他辯解。但他很快說道:“可汗,此事應該先徹查那個牛車。這月的糧草上奉時間還未到,那人到底是聽了誰的命令來送糧草的?”延梟輕蔑瞥他一眼,嗬嗬說出了一個小部族的名字,語氣大有不關心:“那個小部族的王確實前幾日同父汗說明了,這次的糧草會提前送來。特勤,如今可是那日蘇被哈爾巴拉裝進麻袋裏和這趟牛車一並送進了我們穆格勒,你說,是不是有人要叛變了啊。”第八十七章 “二殿下,謹言慎行。”海日古立刻製止他的話,沉聲喝道:“他們依附穆格勒已將近百年,你的這番話,很可能會冤屈了一族人,甚至會讓可汗失去一個忠臣。”延梟的餘光瞥見舒利可汗陰沉的目光,聳聳肩:“可如今他們確實把穆格勒將士的頭顱送進了我們部族裏,這難道還不是公然挑釁嗎?”他環臂笑了幾聲:“這件事終歸要算在勃律那小子的頭上,要不是他漠視昭侖泊,輕易就去了烏蘭巴爾的地盤,沒準那日蘇現在還好端端活著呢。”海日古怒瞪著他,剛想反駁,誰知對方今日反而辯口利辭了起來,快速掂回了話題繼續道:“指不定勃律是不是去見了哈爾巴拉。誰都不知道十一年前他到底是怎麽回的穆格勒,沒準這次過去把人給惹惱了”這些話說的越來越不堪入耳,海日古當即怒不可遏,立刻厲聲嗬斥住他的話:“住口!”然而伴著他的話音,上座的人騰然立起,手掌大力拍上桌麵,震耳欲聾的聲響驚的他們都縮了心,馬上閉了嘴。大可汗臉色鐵青的在延梟和海日古之間轉了一個來回,最後定在延梟的身上。“我準你兵,和阿古達木即刻去趟那裏,若此人當真有判心,直接斬殺!”海日古大為吃驚,剛想開口勸解,大可汗卻絲毫不給他機會,鋒利的眸子直接越過他投向了另一邊,喚了句大殿下的名字,把人從驚嚇中驀然叫回神。大可汗對他說:“殺了外麵的牛夫,仔細檢查好那堆糧草確認無恙,若是吃出了什麽髒東西,唯你是問!”大殿下抿抿嘴,心裏罵了句延梟沒腦子,淌著冷汗應下。海日古急不可待,慌張要搶道:“可汗……”舒利可汗最後才把視線飄飄落在他的身上,說的話卻讓他渾身冰冷:“海日古,近日你就留在族裏,陪在你阿塔身邊吧。記得派人傳令告訴勃律,此仗若失了昭侖泊,就交出狼符!”海日古六神無主,隻得應下。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大帳,迎麵對上了還沒離開的兩位殿下。延梟嘲諷他:“聽說左賢王昨日突發病了,怎麽,特勤你還不趕快回去安心照料你的阿塔嗎?”海日古咬牙嗔目,欲要開口,前方突如其來另一道揚聲。“看來今夜我來對了,二位殿下和特勤齊聚在這裏,真是少見。”大殿下聽到這個聲音猛然回頭往後看,看清了來人在月色下的麵孔,立刻換上一副磨牙鑿齒的麵孔,恨道:“怎麽哪裏都有你?”“聽聞近日出了許多事,這不,我剛從烏利瀚部回來,就來向大殿下道喜的。”必勒格規規矩矩地站定在大殿下兩步遠地的地方,盈盈施了一禮:“不知阿魯沁部的公主可還安好?算算日子,大殿下快要喜得麟兒了吧。”海日古眼底閃過一抹詫然。阿魯沁部的公主要臨盆了?穆格勒部一點消息都沒聽到,必勒格又是從哪裏得知的?這話一出,大殿下的臉色也變得不好起來。必勒格直起身子,視線明晃晃掃過他的那條腿,淡淡揚了揚唇:“多日不見,大殿下走的愈發利索了,可賀可賀。”大殿下怒視著必勒格:“管好你自己吧,小心哪日走著走著就發現自己脖子上頂的東西沒了。”大殿下無意和他繼續站在這裏,擦著必勒格的肩膀快步向關押牛夫的地方走去。很快,遠處就傳來牛夫的慘叫。延梟離開的時候,必勒格注視著他的身影良久。他忽然覺得,好像有些東西,已經悄悄不能他的手掌之間掌握了。他收回目光,叫住海日古的身影,兩步追趕上去,行了一禮說:“聽聞左賢王病了,不知特勤可否讓我探望一番?”海日古奇異的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點點頭,領他去了左賢王那裏。夜晚漫漫,很快昭侖泊的晨雨就下了起來。帳中,阿隼替勃律檢查好身上的傷,換下略微粘著滲血的細布,綁好一段新的。他收拾好桌上的藥瓶,轉回身後發現小殿下已經自己重新穿好了衣衫。他有些無奈,但知道就算他繼續在少年耳邊叨叨個幾句也不見得會讓他聽進去,索性嘴上就不說了,手上多照顧著。小殿下穿戴好衣衫站起來,有些嫌棄的把人推遠了些,說:“一股子血臭味,趕緊洗幹淨了再回來,別把我床榻染髒了。”阿隼抬起胳膊聞了聞,看見仍然掛在臂膀上的狼符時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伸手要去卸,結果摸了一圈都沒找到能卸下來的暗扣。勃律要去牢帳,抬腳剛要走,就看他悶著氣和嵌地牢固的狼符作對。他不禁被逗笑了一聲,走過去撥開他的手,兩指輕輕在臂甲和狼符兩旁相接的地方一按,就輕鬆取了下來。但很快,沒等阿隼反應過來,他就又把東西扣了回去。“看清楚了嗎?”他愉悅道,“看清楚了就自己卸下來給我。”阿隼凝噎,搞不懂他這種惡趣味,但手下仍舊老老實實的按照少年說的話自己卸下一遍,遞給他。勃律瞧著他略微不滿的神色笑起來,接過狼符隨手鑲回腰間,沒再看他,轉身往外走。阿隼急忙叫住他,蹙眉發愁道:“你不好好休息,又要去哪兒?”“榻讓給你了,我去牢帳會會岱欽。”少年走出帳口又轉回來指著他,一字一句道:“記住,把自己洗幹淨了,不然我就把你連同被褥一起丟出去。”這話不知道威脅了多少次了,阿隼舔舔後牙,並不以為然, 注視著小殿下在帳口消失了背影後,他重新揪起衣襟嗅嗅。或許當真要聽小殿下的,把自己洗幹淨了再回來找他,說不定晚些小憩的時候小殿下還能允許他抱一抱。牢帳在營地的深處。出去的時候,清晨那陣突降的雨已經有了停的趨勢,似乎是想趕著晨曦的尾巴再綿綿落點滋潤給大地。牢帳裏微微透光,讓中間被鐵鏈拴起來的人顯得孤零渺小。聽見了外麵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睜開疲倦的眼皮看過去,在帳簾被掀開、日光洋洋灑灑貫徹進來的時候,努力想去迎合外頭的光亮,卻被下一瞬出現的黑影擋住了大半光線。岱欽閉了閉眼又睜開,發覺帳中已然恢複了方才的亮度,仿佛剛才一瞬間擠進來的白光都是虛幻。他被捆坐在地上,視線輕悠悠地從來人的腳一點點往上挪,挪到那張在他眼裏彰顯桀驁的少年麵孔時,頓時怫然作色。岱欽視線轉而下移,沉沉盯住勃律腰線的位置,在雙方互相靜觀了須臾後率先開口:“我的人說那一刀能要了你的命。”勃律嗤笑,對此感到不屑:“可惜了,我沒死,現在你卻要死了。”男人表情扭曲,但到底對這句話打了怵。勃律覆手而立,居高臨下發問:“人呢?被你們送到哪裏去了?”他們得到的消息分明是人會在亥時與子時交接的時刻被送走。岱欽不耐煩:“我早就說過了,早在你們襲營的一個時辰前,就被哈爾巴拉的人帶走了。”他暗地裏罵了哈爾巴拉不知多少回了,事兒不處理幹淨,結果讓他在那兒把兵折完了。勃律盯住他明暗隱晦的麵孔,默了默後,扯起一個嘴角,換了一個問:“那片地不是你常駐的營地吧?”隻見岱欽麵孔一僵,勃律的笑意更深,沒想等他的回答,繼續道:“存那麽多糧草,你想運到哪裏呢?”岱欽眼神飄移,似是在斟酌措辭。“我猜猜”少年揚聲輕鬆,“憑你一己之力,是弄不到這麽多糧草的,我猜這些糧草應該不屬於你吧,你是要送到哈爾巴拉的營地。”岱欽身體緊繃,眼神顫的更快。少年逼問:“這麽多糧草都哪來的?”岱欽搖搖頭,憤道:“我不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朝我的營地運送這些東西,過手後我會親自送到哈爾巴拉那裏。”勃律眯眼:“哈爾巴拉囤這麽多糧草,到底想幹什麽?”“我怎麽知道。”岱欽自暴自棄地叫道,“我就是按照他的意思把這些東西運給他,鬼才會知道他那瘋腦袋裏想的是什麽。”勃律盯了他半響,嗬出口氣,欲要轉身離開:“那看來你也沒什麽用了。”岱欽瞪大了瞳孔,身子頓時往前蹭,帶著鐵鏈嘩嘩響,想要挽留勃律。他焦急道:“勃律,勃律,你別殺我,你還可以用我去換你們的人!”“你和哈爾巴拉待的久了,也瘋了?”勃律冷笑:“你以為你在哈爾巴拉那裏有多金貴?又或者值幾個銅板?”岱欽冷下臉,卻仍咬著牙說:“我知道哈爾巴拉的很多事情,隻要你別殺我,我都告訴你。”剛要離開的身影立刻頓住,勃律不確切的回頭望了他一眼。他不太相信這人能坦然的說出這些事。岱欽咧開嘴,見他停下來接著說:“雖然我不太清楚他到底從哪弄來的這些東西,但是還是大概能猜到的。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最近他在做什麽事兒嗎?隻要你保我性命,我就都告訴你。”第八十八章 勃律默了一會兒,嗤笑道:“你有什麽好值得讓我留你的命?”說罷,他抬手去掀帳簾,作勢要出去,不再同他費口舌。岱欽見狀在後刹然白了臉色,搔首躊躇。他在思考,他究竟還能用什麽條件去換取勃律手裏握著得自己的性命。眼見著人要踏出去了,男人心中一橫,慌忙高聲叫住他:“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穆格勒裏誰是叛徒嗎!”如他所料,勃律果真腳下一頓,停了下來。岱欽眼前一亮,方才怛然失色的神色蕩然無存。他像是看見了自己的希翼,再次咧開嘴阿諛道:“我知道你們穆格勒裏誰是和哈爾巴拉同謀的叛徒,隻要你不殺我,我就助你鏟除他,怎麽樣?”勃律眉眼星冷,仔細分辨他這話中的真假。他不止一次這樣猜測過,但也僅僅是猜測。可如今岱欽都說出這樣的話用以自保,看來穆格勒裏出了叛徒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族裏誰有能力能搭上哈爾巴拉這條線?勃律擰眉細細忖量了須臾。推敲了一圈下來,他發現大帳的人,亦或是大殿下二殿下,更甚至於被父汗召回來沒多久的必勒格,都有可能。“穆格勒的叛徒是誰?”勃律斜視他,吐出來的話沒有絲毫溫度可言,聽的岱欽瑟著脖子不由自主抖了一抖。但他沒完全退縮,迎著少年黑沉的麵孔,僵硬地扯動嘴角得逞一笑:“這要等你和哈爾巴拉談判、用我去交換你的人的那一天,我再告訴你。”勃律的舌尖抵了抵後牙,思索了小片刻他這句話的分量,最終選擇緩緩蹲下身,和他平視。他垂眸靜道:“人被帶走的時候,死了沒?”“沒死,還能說話呢。” 岱欽心知他這是改變了主意,身體徹底放鬆下來,不再害怕哪一刻會突然被人拽出去砍了脖子。他緊張的後背舒緩後重新彎折,涔涔冷汗隨著鬆懈的心情很快淡下去。岱欽對勃律槽道:“也不知道他犯什麽毛病,原本確實和我約定的是交接時刻,但他提前一個時辰就讓人來把那人帶走了。”他被反綁著往前蹭了蹭:“不過你我都知道,真正到了他手上,誰都活不長。但據我所知,昨夜他並不在自己的營地,而是回了烏蘭巴爾部,好像聽說老可汗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