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經是這樣的局麵了,隻要那小九放不下他帶的那批無骨刃,走到如今也是早晚的問題,既如此,確實還是不如快刀斬亂麻來得清淨。兩人視線一對上,那男子便得知,淩壹已經是默認了。“王爺上一把無骨刃是怎麽死的?”那是小九重傷未愈,被蕭屹找來的大夫診斷出身中羅蓮丹毒的時候。小九胸前纏著包紮傷口的布,鼻腔裏滿是濃重的藥味,他費力地抬眸,隔著層層床幔,望見離王坐在那裏的身影。“一刀斃命,走得很幹脆,大抵沒有痛苦。”離王停頓許久,才回答了小九。“那我也會死嗎?”小九視線轉回來,空空茫茫地落到什麽裝飾也沒有的床頂上。他能感覺到這次的毒很不一樣,此前的時候他也有中過毒的時候,但是都沒有這一次來得驚險。從前那些毒基本都是沾上他之後,他便覺得痛苦非常了,而這回不一樣,那毒入體讓他沒有絲毫感覺,唯有心口那裏多了一個痣般大小的黑點,冒著絲絲涼意。這毒他從未見過,越如此,越叫他心驚。離王這頭為他換了三位大夫,才說出所種之毒的名字。這次是更久的沉默。可好在離王沒有回避小九這個問題,也沒有做什麽欺瞞,他隻溫聲又說:“我會盡力不叫小九死的。”小九那個時候在想什麽呢,大概就是離王之所以想要讓他再活久一點,可能是因為若是再尋一把好用的無骨刃,手把手的教,對離王來說過於耗費時間了,畢竟離王並沒有太多閑暇的時間,但是怎樣都好,若是離王能為他想些辦法續命,他應該也是極其願意的,雖然他自覺沒什麽好活,卻也不想就這樣死掉,總還有些什麽事情沒做,想瞧的人還是想再多瞧兩眼……他這般模糊地想著,便因身心俱疲,又陷入了沉睡。小九從睡夢中醒來,驟然睜開雙眼,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從那床榻上猛然坐了起來。聽到裏屋動靜,隔著一扇屏風在桌前端坐著的蕭屹不由說道:“醒了?”小九從床上利落地下來,可能因為動作有點快,他腦袋上湧來一陣眩暈感,旋即扶著一把椅子,才強壓下去有一陣嘔吐的欲望。“怎麽這麽久沒見,身手了得的小九竟還能叫我撞見在山腳那滑了腳,撞了樹啊。”小九見那離王從屏風後踱步而出,是那叫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張臉,叫他閉著眼也能仔細做出完好的覆麵來。他一抬眼,看蕭屹年逾四十,麵容依舊難掩雋美風采,身姿綽約,恍若謫仙降世。他已經太久沒見過離王了,小九這時心下驚疑不定,卻不得不強忍著那股幹擾他的嘔吐感,故作冷靜。“小九不知王爺有何要事要將小九帶到此處商討。”小九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這屋裏熏得香感覺也有幾分古怪,不知道是不是有昏睡的迷藥在裏頭,他聽窗戶外一點聲響也沒有,也知道離王將他帶到了何處。看到小九那副警惕的模樣,蕭屹不由出聲安撫一樣說道:“隻是些安神助眠的香,我看你睡得不甚安穩,想叫你好好歇息一番。”“非我要以此法與小九相見,實在是梁小侯爺此前已經兩次推拒我登門拜訪,叫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了。”蕭屹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盯著小九:“到底是我小瞧了小九的能耐。”這話裏頭是幾分揶揄幾分暗藏危機,小九已經無力分辨,看著離王走到這裏順勢落座,小九幹脆也扶著椅背坐了下來。離王卻並不介懷,此前小九在他府裏也是如此,見他不必行禮。“我說你之前從未失過手,怎麽偏偏那回的行刺沒躲過去,原是先去會了會那武科狀元,又遭了那一遭,才叫他們有機可乘給你種下毒來。”聽蕭屹已經得知有關小六的此事,小九也不再隱瞞,隻是不知道離王此時到底對自己所做之事,還有知曉的事情,洞悉到什麽程度。“王爺這是要追究此事?”說不出來的,離王帶給他的危機性要高出讓他飽受折磨的梁昱衍許多,即使在他身邊這麽久,小九始終摸不透離王的心思。對他所籌謀之事,甚至有意地避開,不去細思。離王聽聞小九此話,帶著淡淡笑意搖了搖頭:“小九福大命大,既得我那賢侄援手,羅蓮丹毒已解,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有何還要追究的呢。”“那王爺……”蕭屹聞言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看小九寡麵無情得很,沒什麽與我敘舊的心思,也罷。”他這時從袖裏掏出來一做工精細的小巧錦盒,放在桌上往小九那處推了推。小九未伸手去接,那離王卻故作貼心地直接將那盒打開了,敞露在小九麵前。盒中正是他在臨淵營作為被篩選出來的無骨刃之後,自己選的那是一精巧的薄弱蟬翼的暗器,此暗器完美貼合他的指側,可輕輕在人身體上一撫,就是鮮血淋漓,皮肉皆翻。“崇王想必是小九的舊相識了,聽聞我那小侄為了要與你成婚,與太子在東宮大吵了一架,可謂對你情真意切的緊呢。”小九看到那盒中之物之時,已經是心感不妙,此刻聽他提及蕭崇敘更是心頭一窒,額上都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王爺,小九從拿劍拿的多了,手上都生了繭子,如何還能使得了這巧器。”“右手拿了劍,左手不還能使嗎。”離王轉而望向小九:“我理解小九,蕭崇敘模樣俊朗,風采斐然,叫小九心馳神往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他實在是太叫我頭疼了。”“殺又殺不掉,躲他他又機敏的厲害,光是把他引出京城,就費了我不少人,不過是遛他一圈,就叫我的折損得這般厲害。”蕭屹說著唉聲歎氣起來:“他本無心山下瑣事,若非被他那哥哥牽連,我也實在是不想動他。”“王爺手底下這麽多能人異士都殺不了崇王,叫我怎麽能殺得了?”小九明明處在氣味芬芳,溫暖適宜的廂房裏,麵色卻好比深處隆冬臘月的窯洞般慘白。“小九,旁人不說,你殺他不是輕而易舉嗎?”蕭屹語氣淡淡:“小九別忙著推拒。”他語氣一轉,繼而說道:“我知你在意看重什麽,你隻要能殺了崇王,那淩壹隨你處置,你親帶的這一批無骨刃,我可將他們的原相盡數歸還。”“用崇王一命,換小十一他們的自由。”聽聞此言,小九喉頭無聲一滾,離王未用解藥相要挾,恐怕是已經得知自己暗中調查了此事,哪有那麽剛好從後山遇見,根本是已經盯著自己多時了。恍若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聞的沉寂之後,那安神香的煙霧飄散在他們二人之間。良久,離王聽到一道啞澀的聲音。小九答:“好,我殺崇王。”桌上的錦盒被小九細白的手指抓住,錦盒在桌上擦出一聲重響,被小九收下。待那天明之時,從街角巷尾穿梭而過的小九,踩過雨水衝刷過後的青石板路,重回侯府。那發絲淩亂幾縷貼著麵頰,仿若幽魂一般飄回來的小九回到自己屋裏,腳步卻是一頓。隻見那屋裏那原本該倚在街頭叫賣冰糖葫蘆的老伯肩上的冰糖葫蘆草靶子,直溜溜立在他屋裏的地麵上,那木杆沉入地麵幾寸,那石地卻不見絲毫裂縫。像是從他屋裏生生長出來的一棵冰糖葫蘆樹一般。小九落肝膽欲裂情緒大起大落後,又與那心思叵測的離王周旋,此刻像是緊繃的那根神經徹底斷裂,而無從續接而上的迷茫。一時之間,竟分不清眼前之景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小九不由伸著脖子仔細端詳,繞著那冰糖葫蘆樹走了三圈後,到底沒忍住,伸手摘了一根下來。這一晚,小九端坐在那,咬了一口那紅彤彤裹著一層晶亮的糖漿的冰糖葫蘆。一口下去,甜到了舌根。第36章 “哢嗒”一聲,窗戶發出來一聲輕響。原本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啃著一串冰糖葫蘆的小九聞聲停下動作,抬起來頭。“我剛才在這屋裏沒找到你。”蕭崇敘看到小九的身影,嘀咕著說著,腳下卻動作敏捷地從窗戶那裏翻了進來,然後又動作異常熟練地把小九卸掉的窗戶裝上去。小九手裏的冰糖葫蘆被突然出現的崇王身影驚得掉到了地上,他從床上站起來,驚疑不定出聲道:“殿下?你怎麽在這裏?”蕭崇敘似是有些不滿小九臉上的表情,朝屋裏走了幾步,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好若自己才是這個屋的主人一般。“什麽叫我怎麽在這裏?我離開這麽久,你難道都沒有想過我?”蕭崇敘一口澀茶入口,眉頭緊蹙了起來:“這都多久的水了。”嚐出可疑的味道,蕭崇敘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向了小九,這走近了才看出來小九暗色的衣服不是布料色暗,而是被雨淋濕了,走近他無端感到一股涼意。“小九,你怎麽了?”蕭崇敘忍不住伸手撫摸上了小九冰涼蒼白的臉,目光一寸寸攀上小九的臉龐,卻不由被那溫度冰的手一頓。兩人的視線對上,小九感覺到頰邊的溫熱,那好似離了體的殘破魂魄,被這點溫暖墜著,又搖搖晃晃沒出息地回了體。“下雨了,忘記撐傘。”小九胡亂搪塞,心神俱亂。“我這次跑了好遠的路。”蕭崇敘也不計較小九身上的水,就去往他身上貼:“小九想我了嗎?”理智上小九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再與蕭崇敘牽扯太近,可是叫心思雜亂的小九此刻從這溫暖的懷裏扯離,又過於殘忍。“我……”小九的下巴放在蕭崇敘寬闊的肩膀上,眼神迷蒙,還未說出話來,就聽到院外起了動靜。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接連響起,像是在他的院子裏圍了一圈,還有些拔刀出鞘的聲響。“哪個不長眼的小賊,敢來我房裏偷東西!”梁昱衍的吵鬧的聲音傳進屋裏。那股原本旖旎愛曖昧的氛圍被徹底打破,小九下巴也從蕭崇敘肩膀上挪開,剛一轉頭就看見一柄長刀從窗戶那裏捅了進來:“快把本侯的東西還來!”小九不住蹙眉,於是拉開兩人的距離,望著蕭崇敘那雙看似誠然無辜的雙眼:“你去他屋裏了?”蕭崇敘對小九異常的耐心:“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沒在這屋裏找到你。”小九覺得他不可理喻:“那你就去他屋裏找我,你覺得我會在他房裏?”他有幾分一言難盡地望著蕭崇敘,又想起來他剛才進到自己屋裏,那熟練卸窗戶裝窗戶的動作,明明他屋裏的門都沒上拴。小九有幾分悵然,內心憂慮蕭崇敘又看了什麽烏七八糟的風月本子,在一些不合適的角色上找到了什麽古怪的身份認同。蕭崇敘這時沉默著沒有說話,隻是有幾分不屑地低哼了一聲。“你拿他什麽東西了?”小九頭疼地聽著梁昱衍在外頭大吵大鬧,把他那破窗戶連捅了四五個洞。不問還好,一問起來,那尊貴的崇王殿下,竟將臉側到了一旁,也不跟小九對上麵了。這副態度,明擺著是真拿梁昱衍什麽東西了。極度疲憊的小九被梁昱衍吵得頭昏腦脹起來,對著蕭崇敘也不由語氣急了幾分:“你還不快還給他?”蕭崇敘無動於衷,擺出來固執又有點不服氣的神情。小九這時候朝他身上一打量,便發覺他胸前鼓囊囊一團,不由伸手就往他胸前探去,卻被蕭崇敘朝後一退躲了過去。“砰”一聲,那破爛不堪的窗戶終於被梁昱衍捅了個稀巴爛,掉了下來。從窗戶朝外望去,那院裏雖說是聚集了一眾侯府護院,各個都架著刀,可連帶著梁昱衍也隻敢在外頭拎著刀亂砍窗戶,咋咋唬唬,卻沒幾個敢真的上前對蕭崇敘動手的。且先不說他貴為皇家子嗣,侯府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是他不是,在場也沒人能接得住他一掌,誰真的拎不清自己斤兩上去,那也不過是送死。屋裏的兩人,這麽一副私相授受,深夜幽會的場麵給梁昱衍當場氣得目眥盡裂。“賤人!還不滾出來!”他手裏的刀脫手而出,直愣愣襲至小九與蕭崇敘兩人之間,撞到了床柱子上,掉落下來。話音落下,原本一直固執地冷著臉,沉默不語的蕭崇敘,身子就是往前一衝。小九連忙伸手去拽住他:“殿下!你要幹什麽?切勿衝動啊!”梁昱衍那身子骨,別說是蕭崇敘的一掌,隻怕是從那回從病榻上起來後,他連蕭崇敘一個手指頭的功夫都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