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執鞭人未得大統領淩壹的命令,手並未停下,那鞭子打得十分有技巧,能叫人疼得恍若揭皮,卻撕開的口子不大,不至於鮮血淋漓弄髒一片,也省得人失血過多過早昏迷。“我再問你,在崇王府潛伏這麽長時間,你都探得什麽消息了?”鞭子的破空之聲,如約而至,小九衣衫破爛,連半點兒掙動的力氣都沒有了。卻沒成想,這話還沒問幾句,隻這幾鞭子下去,小九就耷拉腦袋了。淩壹瞧他這副樣子,也不得不先叫人停手,又叫人用冷水把人潑醒。一桶冷水淩頭澆下,小九身子突得抽動兩下,他發絲都被打濕,甩了兩下頭,眼前才模糊瞧清楚,是大統領走到了他跟前。淩壹踩在小九腳邊零散掉落著的那些物件上,腳下發出來玉器被踩裂的“咯吱咯吱”的聲響,他在形容狼狽的小九麵前站立,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將小九那張臉抬了起來,他聲音不由壓低:“你現今退步得厲害,警覺性這樣差,在這地方都能睡著。”小九聽罷,狀似不在意一般悶笑兩聲,又道:“從前太過上進盡心,吃盡了苦頭,如今學聰明了些,知道得過且過了,才能在這牢獄裏睡踏實。”“我再問你一遍,你在崇王府潛伏這麽長時間,都探得了什麽消息了?”小九聽到“崇王府”這三個字,呼吸一頓,緊接著垂了眉眼,似乎是真的在仔細思索什麽。停頓片刻,小九答道:“崇王口味與年幼時又變,不喜桂花糕,一般卯時起來練劍,亥時入睡,無甚不良嗜好,煙酒不沾,也不曾說過什麽汙言穢語,性冷喜靜。”言罷,小九便覺得扣住他下巴的那隻手在緩緩收緊,那從金色麵具後投射出來的陰冷的目光如刀,割在小九臉上。“好,你若是這般不配合,那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耗。”零壹陡然鬆開緊扣著小九下巴的手掌,輕蔑地哼笑出聲,朝後退去,抬手示意繼續。那鞭子又錯落有致地落到小九身上,小九再次昏過去的速度比上次快許多。他的腳邊已經堆積了一小灘血,若非是把他綁上刑架的繩子捆得緊,他此刻恐怕已經像是一攤爛泥似的躺下了。等又一次被冷水潑醒的時候,小九發現他無論怎麽用力,眼前都是一片混亂模糊不清的。小九一直在鷺洲的崇王府別院潛伏,可人人都知,崇王大多時候在京城,任小九在別院潛伏再久,隻怕也是難以探得什麽有用的消息。今日這番刑訊逼供是假,想要借此除掉他才是真。眼看著那執鞭人又再一次高高揮起鞭子,站在淩壹身旁的,一位從最開始就沉默不語,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此時靠近大統領,微微一拱手,悄聲道:“大統領,這小九左右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他這次做出來這樣出格的事情,主上必不會輕易饒他,大統領何必急於此時髒自己的手。”淩壹這時候抬起來眼瞧了看起來已經進氣兒多出氣兒少的小九一眼,若真的叫小九命喪於此,難保到時候離王不會怪罪自己,自作主張。“小九氣數已盡……”那人似乎是瞧淩壹還未有叫人停手的打算還要再勸。其實淩壹將這事在心裏兜了一圈,已有考量,這時不由不耐煩地打斷:“罷了,看來今日也問不出什麽了,先將他壓進牢裏吧。”淩壹說完,便似覺得此處腥氣逼人,烏糟糟礙眼的很,一甩袖便離去了。小九很快被人從刑架上解下來,重新送回了昏暗的地牢裏。那原本應該跟在大統領後麵一同退去的黑衣男子卻一直磨磨蹭蹭沒有走,等到了小九的牢房上了鎖,一幹人等退了出去,他才綴在最後,反手從後麵丟了一個小瓷罐,從那牢獄柵欄的縫隙裏穿過去,丟到了小九被血汙染髒的手旁。小十二臨近瞧不見小九時,克製不住回頭瞧了一眼,卻看見那小九還是一動不動,那小瓷罐滾在他手邊,他的手腕骨被勒得烏紫發青。隻這一眼,小十二便是心頭一顫,若是再這樣下去,小九恐怕是真的命要不保。小十二走出地牢,站在夜風裏,誰也看不到他玄色麵具後麵的神情是怎樣的。隻是在那天的後半夜裏,臨淵營小十二的鋪上一直空著沒回來人,營裏的馬廄處少了一匹馬。夜半三更天。臨淵營地牢裏,隻牢門口微微亮著兩處火光。一陣冷風刮過,那兩處火光竟也滅了,此刻地牢這裏,一片黑暗。小九先是聽到的聲響,而後一股胭脂香粉氣息撲麵而來。他躺在那裏眼珠子轉動,瞧見了麵前站著的一位妙齡女子。那女子那鑰匙兩下開了鎖,邁進去,將躺在那裏已經癱瘓似的小九拽起來,動作利落地甩到自己背後,兩手扣住小九的大腿一抬,將人背了起來。那股兒香粉氣更濃重了,小九想要打個噴嚏,卻怕噴出血來,於是強忍著。原始那樣嬌小玲瓏的女子,卻沒想到有這樣一番氣力,能扛動這樣一個大男人不說,竟還健步如飛。細細瞧來,那輕功步子,顯然與小九同出一家之法。小九很快被背出地牢,臨走低眸瞧了一眼,卻見牢門口黑漆漆躺倒一片,他不由歎息說:“都是自家兄弟,下這麽重的手?”他身下那女嬌娘卻是個男人般的粗嗓:“隻是打暈了,沒殺。”他速度越來越快,在地牢這裏下一片巡防的人來之前,他腳步躍上屋簷房頂,迅速逃離。而隨著他飛奔,他的身子也在變形,骨架伸展變大,片刻之間,將他身上那一襲粉紗彩雲襦裙撐得裂開。小十一背著小九逃出臨淵營,破碎的粉布條在身上掛著,隨著他的動作飄起,風一吹來更顯飄逸。正當躍過一戶農家小院的屋頂,卻見那夜裏鬧覺的小兒對著窗外一閃而過的粉條揉了揉眼,轉而對自己爹爹說,見了嫦娥。這邊嫦娥正受他背上的男人嘮叨。“原先教了你這麽久的女相,你就扮成這樣?”小九趴在小十一背上,側著臉瞅他的眉眼。小十一沒接話,小九又順著他的肩頭往下視探,發現他的ru裙上,胸前被血染髒了一小片:“怎麽連活也沒做幹淨?”卻見小十一眉緊擰著,似乎是極不耐煩了:“少說兩句討嫌的話吧!”小九低低“哦”了一聲,仿佛終於回過來神,怕是小十一聽聞了自己被抓回來,才心急火燎趕回來,因此才沒把活做幹淨。兩人之間一時安靜下來。過了半晌兒,小九複又開口:“你救我出來,到時候怎麽回去?”“左右不過一頓訓斥,還能如何?”小十一像是滿不在乎:“我們又不是那不值錢的新貨,王爺手裏沒多少能用的,這時候可不好再折損自己。”小九卻想也是,於是放下心,又問:“他們不知道……不知道我……”小十一聽他提及此,腳步都是驟然一頓,下一刻卻是狠狠一踏,嘴裏說道:“不知,他們都不知,你隻管放心去吧,我們都不會多為你掉一滴眼淚!”那語氣似悲似憤,小九愣然一瞬後,又緩緩勾起來嘴角,安撫一樣講:“好,我知道小十一一向嘴嚴,說到便會做到。”明明那說著不會多掉一滴眼淚的人此刻已經是紅了眼,顫了聲,身後那人卻還配合著說謊話。小九伏趴在他寬闊的脊背上,那股濃重的血腥氣到底是蓋過了脂粉香。兩人相貼的地方溫熱一片,是小九胸前斑駁淋漓的鞭傷,隨著摩擦流出來血。半晌兒,小十一出聲問道,“你在鷺洲,與你那意中人如何了?小九聞言,便露出來一個清淺的笑,他回道:“已得償所願。”此句言罷,小九眼前便開始忽明忽暗起來,他似是極其費力“找一個有花……有草的地方吧。”剛才那段時間喋喋不休的挑剔和打趣是回光返照,聽著身後氣如遊絲的聲音,小十一緊一閉眼:“你倒是還起挑地方來了。”他說完,背後卻再無了生息。小十一一顆心髒仿若被人手緊攥,無法舒張,他微微張開嘴,猛提一口氣,臉上的淚一時間無可抑製地洶湧而出,他根本不敢側臉試探背後人的鼻息。隻又抖著聲音道:“前日剛得崇王蹤跡,崇王至燕城,查探良田侵毀一事,可要再去看一眼?”話音落下,背後卻還是依舊沒有聲息。眼瞧著遠方薄霧初現,小十一腳不敢停,一隻手顫著飛快地從懷裏掏出來一顆藥,遞到身後:“再瞧一眼再走吧,小九,再瞧…再瞧一眼吧。”就那麽舉了許久又好似隻有片刻,小十一指尖一潤,是小九張嘴含住了那顆藥。小九聲音極輕,回了一個“好。”像是勒住脖頸兒的繩索驟然一鬆,小十一胸口劇烈的一個起伏,粗重的喘息聲響起來,小十一低下頭,奮力逃似的跑起來。與此同時的另一頭。小十二晝夜不停,跑死了三匹馬,滴水未進,總算是在第三日天亮之時,跑到了建安侯府門前。馬被勒住,高懸了馬蹄,發來一聲嘶鳴。隨著馬蹄落地,從那黑馬身上滾下來一個人。男子戴著玄色麵具,連滾帶爬地來到建安侯府門前,跪倒在地,眼看著家丁朝自己走來,他連聲高喊道:“臨淵營小十二求見侯爺,求小侯爺救救小九!”第7章 如今建安侯府裏那一位,正是憑借著顯赫軍功被封了建安侯的鎮北將軍幼子。梁將軍一生戎馬,守衛邊疆,一共三個兒子,兩個兒子都隨自己奔赴前線遠征抗金時犧牲了,隻剩下如今還在侯府裏的這位,成了他的獨子了。梁將軍此前也是個嚴苛性子,行軍在外威名赫赫,隻是如今人到了這般年紀,膝下隻剩下這麽一個兒子,難免對其心軟幾分,加之因著喪子之痛,他的發妻也因病去世,心裏的內疚疊加,對這剩下的這個兒子,可謂是萬般珍重。隻是梁將軍常年在外,幼子一人身居侯府,又加之沒有母親管教,全是些姆媽丫鬟一幹下人帶著,因此養成了個跋扈性子,與他的二哥大哥完全無法相比,全然是一副紈絝草包的派頭,在京城惹了不少禍事。可奈何皇帝念及梁將軍年歲已高,還仍駐守邊疆,一門為王朝鞠躬盡瘁,隻留下那麽個獨子在京城,在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上,也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著別說是尋常人等,就是世家貴子,品階不高的,也都不敢招惹這京中惡名在外的小霸王。小十二高喊完這句話後,門口那家丁聽到臨淵營這三個字,原本驅趕的動作止住,轉而叫人就去傳話。不多時,小十二便被人帶了進去。這侯府深宅大院,小十二跟在下人後頭連進了三道圓拱門,穿過回廊,看到庭院中名貴品種的花樹錯落有致,已值春深時節,正是一幅滿園春色收不住的豔麗春景。可小十二此刻心急如焚,無暇欣賞。等他被帶到侯府大院內,來到正廳,帶他來的下人便都利落退去了。等了好一會兒,才瞧見裏間裏,探出來一隻手撩起來門簾,緊接著一隻玄底錦靴出現。小十二微微抬眼,便瞧見一富貴灼眼的人兒,踱步而出。此人身著寶藍色團花錦紋圓領袍,腰帶青玉鏤牡丹佩,麵相是個挑不出錯兒的精致長相,眉眼像極了他已去的生母,因著年歲不大,貓似的圓眼顯出來幾分稚氣,卻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不好,麵色比常人少了幾分紅潤,蒼白之下,又加之眉宇間有幾分鬱氣,顯得整個人都透露著股不符年齡的陰鷙。似乎是察覺到地下那人的視線,在一張小紫葉檀扶手椅上落座的小侯爺,眼尾不悅地挑起。小十二心中一凜,慌忙叩頭行禮,又恭敬說道:“奴才見過小侯爺,此次前來是求小侯爺念及昔日舊情,能救救小九。”話音落下,隻聽那梁昱衍似是極其不屑:“昔日舊情?我與那不知分寸的奴才有何情分可言!?”他冷冷勾起來嘴角:“我當他有什麽本事能耐,非要回去,端著副和我恩斷義絕的架勢,如今不過三年,他便撐不住了?”語氣聽起來雖是充滿嘲諷不悅,卻掩飾不住那眼裏閃過的一絲自得。梁昱衍眼下顯然是以為小十二是受了小九的指使,來到自己麵前示弱求救的。這場主仆之間長達三年的僵局,較量,終於在此刻有了結果。“他是惹了什麽禍事了?”梁昱衍居高臨下,垂著眉眼問道。小十二心思回轉,斟酌片刻答道:“小九……小九他辦事不力,壞了大統領的事……”小十二未提及詳細,瞧那小侯爺麵色也不是個真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又補充道:“小九與我們大統領本就幾生間隙,現下大統領要發作他,我們實在是沒別的法子,隻能來求您了。”“我早說過什麽,他在我這府裏待這麽多年,早過慣了這日子,回去那刀尖舔血的日子,自以為有能耐,其實不過是拎不清楚自己斤兩得很,到了現在受不住了,才肯承認自己這把刀早溫養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