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我仿佛聽見伽薩笑了兩聲。他耐心地解釋:“濃香本就是為了驅蛇而熏在衣上的,我怕這些氣味惹惱蛇神,今日便特地不曾用。”“可是民間驅蛇多用雄黃……”我半信半疑地將頭靠回他的胸膛上,掰著指頭,“你怎麽用麝香呢?”“雄黃可是臭的,眠眠喜歡臭味麽?”伽薩似乎已經習慣了我這般傻乎乎的問法,說話間也變得愈加像在哄小孩。我終於被他說服,老老實實地縮在懷中不再說話。不多時,我實在困倦得厲害。聽著伽薩勻長且輕微的呼吸聲,心下終於漸漸安寧下來,闔上眼睡了過去。-再睜眼時,蛇窟外的光亮已清晰可見了。我恢複了些力氣,頭腦更是清楚了許多,方知剛才自己著實是一番無理取鬧。我偷偷裹緊了伽薩的外袍,將露出的兩條腿往裏縮了縮,道:“伽薩,我方才不小心犯傻了,你可千萬別和旁人說。”“哦?”伽薩的聲音裏含著笑意,侃道,“那麽,眠眠被蛇爬過的衣裳還穿不穿了?”我將臉往他胸膛上蹭了蹭,道:“不,我今日就要穿好夫君的衣裳。”等到出了蛇窟,外頭靜候的萬明奴仆們麵上個個沾著淚意,似有悲戚之色。直到有一眼尖小奴率先出聲喊道:“王上……王上出來了!”隨後眾人一齊看過來,皆拜倒在地,恭迎新王順利歸來。唯有……容安,見我仍被抱在伽薩懷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引得眾人頻頻側目,又礙於他是我的小奴而不敢出聲訓斥。伽薩抱著我立在他身側,容安斂了哭聲伏在地麵,隻是肩頭仍不住地顫抖著。“容安,”我自裹緊的黑袍中抽出一條手臂衝他招了招,不料露出上頭斑斑點點的紅痕,連忙又收了回去,遞了個嗔怪地眼神給伽薩,“我已經好了,隻是方才……”伽薩麵帶笑意地看著我。我頂著他的目光,字字咬重,極清晰道:“方才我不小心扭了腳,所以勞煩王上抱我出來。你不必擔憂,過幾日就又能行走了。”聞言,容安焦急地抬起頭,我忙將黑袍往下遮了遮。目光輕巧地在我腳上一掃而過,許是觸及了什麽,他白淨的麵上一紅,忙抹掉淚低下頭去答話:“是,奴賀公子苦盡甘來!”我強撐著精神回到車內,伽薩命人取來兩套幹淨的衣裳,車廂裏又鋪了厚厚的兔絨軟墊,放著一瓶藥膏。“眠眠心心念念的新衣服來了。”他嘴上故意又謔我一回,手底下的動作倒是沒停,將那件黑袍脫下遞給了車外候著的小奴。趁著他背過身的工夫,我飛快檢查了眼身上遍布的紅痕。泥濘濁物如被打翻的一天星鬥,散落在兩腿上。我心中一緊,思及方才容安麵上的羞赧之色,已是悔地連耳根都發起了燙。伽薩轉過身來,見我如此模樣,壞兮兮地湊上前來與我咬耳朵:“眠眠都羞了半日了,從前又不是沒有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難不成分別這些時日,眠眠與我生分了?”我看著他的臉,心中卻莫名想起夢中蛇妖那般搔首弄姿的模樣,不禁偷笑出聲,接過了衣袍披在身上。伽薩用金匙剜出些藥膏替我上藥,輕柔動作卻讓我心馳蕩漾起來。原以為適才起的羞意很快便能退下去,可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工夫,我卻覺得身體越發滾燙。先前早已消散的情動之感再次在體內翻湧,身體隨著伽薩的動作而起伏。我察覺不對,私下安慰自己隻是情事留下的餘韻未散,異樣的感覺卻愈加清晰。馬車被路上嶙峋怪石卡得顛簸一下,我情不自禁地低吟出聲,而後飛快地捂住了嘴。伽薩亦察覺出異樣,靠近我輕聲問道:“可是身體不適?”“伽薩,我……我……”他甫一靠近,氣息便撩撥住了我的心,翻身將清醒理智全然鎮壓住了。我艱難喘息著勾住他的脖子,呢喃道,“不夠……我難受得厲害……”徑自廝磨著雙腿,我再次吻上他的唇:“我想要。”-自蛇窟處平安而歸後,萬明境內的大雨已連下了三日。至第四日,雨勢方有減小之勢,化作綿綿秋雨自屋簷上墜落,穿林打葉。此時賞雨,方有意趣,可惜我半點心思也無。我鬆散地披著件竹青色的外袍,坐在重明殿內一處隱蔽的小樓觀景處。伸手接過簷上滴下的雨水,冰涼水珠順著微抬的指尖滾落到小臂上,體內的燥熱卻一分不減。已經第四日了,我總是情動難捱,纏著伽薩替我舒解。他起先尚且當作是我借著蛇神的名義撒嬌,後來也逐漸發覺了其中的古怪之處。此番情潮似是突然而起,不受我控製,竟是反過來驅使著我。我分明人都要昏過去了,情.欲卻半分不減,催著我將伽薩拽入一場又一場雲雨之中。“眠眠,喝些蜜棗茶,我吩咐人晾過了。”伽薩用小勺舀起薄薄一層,喂到我口中,“本就沒胃口吃東西,如今連水也不肯喝,小心暈在榻上起不來。”我勉強喝了兩口,人脫力似的往他懷裏一倒,身子又燙起來:“那蛇妖說要給我賜福,就賜了這些麽?”伽薩撫摸著我的肩,仰頭將棗茶飲入口中,慢慢渡給我。我頭暈腦脹地咽下去,身子一陣又一陣地酸軟。“伽薩,要不你還是把我打暈罷。”我咬牙忍著體內的躁動,跪在座上仰麵去接天上冷冽的寒雨,不慎一個趔趄栽下去。伽薩連忙將我撈回來抱在懷裏。“無妨,我受得住。”他替我擦掉麵上的雨水,“有我呢。”我盯著他的唇,心裏熊熊燃燒的火焰更烈了一圈,悲傷道:“可我受不住了。”伽薩眉間一抽,還未應答,我自暴自棄似的將自己再次送進他懷裏。“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他抱著我進了寢殿。“唉……”我躺在床上,長長地歎了口氣。-第七日,大雨終於有了停歇之意,蛇妖所謂的“賜福”也終於有了消失之相。又或許是我身體虧損太多,終日不思茶飯,憑他什麽山珍海味擺在麵前都提不起胃口,更別提情.欲了。“公子怎麽了?”容安將草草動過幾筷的飯菜撤出去,跪在我床前,麵上滿是擔憂之色,“自從昨日從重明殿回來之後便什麽也不吃,又頻頻惡心想吐,是不是王上他……”我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實在疲憊得很:“許是前幾日賞雨累了,不小心著了風寒,歇幾日便好了。”因我前幾日身體有異,一直住在伽薩身邊由他照顧。如今大好,為避免小奴們日夜擔憂,自然是要搬回去住。何況如今諸事皆了,伽薩也要著手繼位之事,我也不願再因自己而勞煩他。正想著,桑鳩捧了一盤蜜餞進來,道:“公子可要嚐嚐這個?這是開胃的山楂糕。奴記得公子幼時生病不愛吃飯,吃了山楂糕便好些。”“是啊,這山楂糕酸甜開胃,公子在宮裏時也愛吃。”容安接話道,“公子嚐一口罷。”我望了一眼那盤中整整齊齊的山楂糕,心知是他們千方百計尋過來的,不忍心叫他們掃興,拿起一塊放進口中。果真是酸甜開胃,倒是還能下咽。桑鳩見我終於吃了些東西,麵上浮現出安心之色,又道:“公子那日在蛇窟都看見什麽了?給奴說說罷。奴聽萬明小奴們說,王上在蛇窟裏招惹的蛇精,晚上被蛇精纏著,走路步子都是虛的。公子近日茶飯不思,或許也是蛇精在作祟。不過公子不必擔憂,王上說已經無妨了,想來公子也會很快好的。”我嗆了一聲,容安連忙將茶水端過來。我喝了口茶,勉強壓下了麵上的羞愧之意。容安接過茶盞,玩笑道:“哈哈,那哪是蛇精,怕是狐狸精罷?”作者有話說:蛇:你倆不是喜歡貼貼嗎?貼啊,怎麽不貼了?啊?第82章 虛驚清茶還未順著喉管滑下,我聞言又是狠狠一聲咳嗽,嗆得那茶水在喉中如排山倒海般翻騰起來。容安忙舉著唾壺來接了我口中吐出的茶水,茫然道:“公子這是怎的了?可是山楂糕酸了喉嚨?”我用力撫了兩下胸口,那玩笑的“狐狸精”三字還在我耳畔環繞個沒完。我自然是知道伽薩為何疲憊不堪,卻又不好意思爭辯,隻能擺手道:“無事,不過是聽著你們說話好玩兒,不慎嗆了水。”正說著,一隻手伸來將那遮在門口的竹簾一掀,便是伽薩略一低頭進了寢殿。他此時周身罩在那白綢金紋的長袍之中,肩上還沾著雨痕,顯然是剛從前朝回來,道:“我說怎的門口一個人也沒有,原來是你們主仆躲在一處談天。”桑鳩與容安兩人見了禮,捧著一幹物件要出去,我道:“將那山楂糕放著罷,我得閑了吃。”容安“噯”了一聲,放下東西退出去了。“你怎麽愛吃起這個?”伽薩將白袍解下隨手擱在桌上,拈起一塊兒嚐了嚐,酸得眼睫一顫,放下了。我瞧他眼底鋪著兩塊濃濃的烏青,便知前幾日將他折騰慘了。幸而他對外隻說是在殿內批閱奏章,一時間忙碌了些,不曾得空休息,否則我就得真成了容安口中那作祟的“狐狸精”。“我沒胃口,吃些酸的開胃。”我靠在軟枕上,隨手將放在枕側的書拿起來又翻了幾頁。這書講的又是奢夫人,傳說她有一雙紫色的琉璃眸,可洞觀天地萬物。我依稀想起來,從前在淵宮中讀的話本裏,那禍亂世間的佘三娘亦有一雙天生的奇特紫眸。“奢”與“佘”二字讀音相近,又都與狐狸有關,難不成這兩人還能有什麽聯係?伽薩坐在我身側看了片刻,忽而酸溜溜道:“眠眠也不問我近來如何。”“你如何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伸手拿了塊山楂糕塞進口中,“夫君近日勞累了,小的很是心痛,就……唔……”我轉了轉眼睛,將攤在膝上的書丟給他:“親自拿一本書給夫君看。”“你啊。”伽薩攬著我打開那本書,隨手一翻就翻到了奢夫人降蛇妖的一回,便是我剛剛讀完的。傳說中的奢夫人用一枚瓷哨出五聲七音,蛇妖隨音律翻騰起舞,最後俯首以示服從。我在蛇窟之時,手中的那枚哨子被大蛇用尾卷走,便一直不知所蹤。或許,那蛇妖也因識得故人之物,才留下賞玩珍藏。“我們淵國的民間俗本中常說一女子,名為佘三娘,四處霍亂人間。”我說,“不知這佘三娘與奢夫人可有關係?”伽薩點頭道:“你們那位無惡不作的佘三娘,便是萬明百姓尊崇的奢夫人。”“既是同一人,風評怎會相差如此之大?”我先前早已有了猜想,此時心中雖不驚訝,卻也有些許困惑,“且奢夫人分明在此眾望攸歸,為何在淵國便要被詆毀成禍世的狐妖呢?”“因著她當年孤身退敵,退敵正是你們淵國的玄甲軍啊。”伽薩揉了揉我的腦袋,“許是敗給一女子,叫他們心中不好意思,便生出許多謠言來汙蔑她,也未可知。”我聽著,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轉念一想,這終究不是好話,淵國可是我的母國,便也不附和,隻輕輕“嗯”了一聲,又順著軟枕緩緩滑下身子,鑽進被褥裏。“困了?”伽薩掀開被子將我剝出來,“我才來了多時,眠眠也不多和我說說話。”我抬手揉了揉脹痛的額側,打了個哈欠解釋道:“我這兩日總是頭暈眼花的,就想睡覺,人也懶了許多。想來都是你幹的。”伽薩並未反駁,隻是低聲笑了笑。忽而斂了笑容,喚了守在門外的青雲去請禦醫。“我本不是什麽大病,何必又勞動他老人家走一趟。”我揉著眼睛,懶懶翻了個身,趴到伽薩腿邊。他垂手撓了撓我的下巴,又輕輕撫弄著我的發:“還是須要他來一趟的。”-禦醫坐在椅上替我診脈,一麵撫著胡須,一麵將手搭在我的腕上,屏息斂聲,合眸細探。半晌,他突然睜大眼睛望一眼我,繼而更加迅速地撫弄白須,俄而手在半空頓住,口中發出一聲疑惑的“嘶”聲。見此情景,我突然有些不安起來,忙問:“先生,可是我的舊病又犯了麽?”禦醫搖頭道:“非也。”“是我染了什麽新病麽?”我望一眼伽薩,又問。禦醫搖頭道:“非也。”“先生有話不妨直說。”我被他左一個“非也”又一個“非也”弄得心慌,索性令他直言。誰道禦醫為難地看一眼周圍幾人,衝我搖了搖頭。我心中困惑更甚,揮手將幾個小奴都遣了出去,禦醫這才道。“公子的脈象滑動如珠,這……這是……”他吞吞吐吐起來。“是什麽病?”見他幾番欲言又止,我頗有些不快。生死之間走過幾遭的人,難不成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是我不能經受的麽?禦醫一咬牙跪倒在地,答:“是……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