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行舟深吸口氣,最終發狠似的咬了咬牙道:“好!”“大哥等著,我去想辦法將侍衛引開!”紫宸宮後殿。已經過了一夜,整座宮殿內氣氛壓抑得可怕。內侍們大氣都不敢出,快速打掃著地上碎裂的瓷片。桌椅,屏風,到處都是破損過的痕跡,寶座之上,“和氣致祥”的匾額已然被摔作兩段,堆放在角落裏,卻無人敢上前撿起。“皇上如何了?”擔驚受怕了整夜,董公公明顯有些精神不振,卻還是迎上馮禦醫詢問。馮粲同樣滿臉疲憊,隻是輕輕頷首道:“已經過了第一關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之後幾關,必然也能順利熬過去。”……順利熬過去。董敘望向裏間的床榻,目光憂慮,如果當真能順利熬過的話。狼血藥並非通常意義上的劇毒,之前傅院判斷言得沒錯,皇上體內的病症的確無藥可醫。即便以馮粲的醫術,也至多隻能利用藥物壓製,五年或者十年,等到皇上年歲漸長,體力衰弱,便是真正到了無可挽回之時。想要徹底解決,唯有反其道而行之,讓對方繼續服用接近最初的狼血神藥,以偏糾偏,相反相成。如果以治理河道形容的話,第一種法子可比作增高堤壩,防止河水蔓延,第二種法子則更類似於拓寬河道,將水流導向正途,徹底杜絕河水再次肆虐的可能。其中的危險,自然可想而知。“下官去調配藥方了,”馮禦醫低聲道,“還請公公陪在皇上身側,時時與他說話,盡可能讓皇上保持神智清醒。”“如果皇上實在乏累了,可以讓他小睡片刻,不過最多不能超過一個時辰,之後必須將他喚醒,否則長久昏迷的話,後果不堪設想。”馮禦醫語氣嚴肅,卻半晌沒有等來對麵人的應答,剛抬起頭來,就見董公公一臉見鬼似的緊盯著殿外台階。暮色西沉,雨水自簷角滑落,幾名附近的宮人慌忙弓身行禮,來人披著雨裳,身形搖晃,麵色幾乎成了慘白。不是旁人,正是奉了皇上旨意,本該被送出京郊之外的蕭偌。董敘頓時大驚失色。“蕭公子?”第64章 來不及與董公公多說,蕭偌脫了淋濕的雨裳,直接到裏間去查看虞澤兮的狀況。整個寢殿安靜異常。外間裏,董敘端了杯薑茶給蕭行舟,讓內侍取來布巾,一麵壓低聲音問。“都已經這個時辰了,您和蕭公子究竟是如何進到宮裏的,還有那些侍衛呢,沒跟著你們一起回來嗎?”“快別提那群侍衛了,”蕭行舟被薑茶嗆得咳了聲,表情一言難盡道,“天樞衛的人還好,就皇上給大哥派去的那些護衛,簡直一個比一個難纏,根本什麽理由都騙不過。”騙?董敘聽得目瞪口呆。蕭行舟用布巾擦著外袍。三個時辰前,因為心急回宮,蕭偌差不多將所有能用的辦法都用盡了。更衣用膳,購置雜物,甚至連生病要請大夫的借口都拿了出來,卻依舊逃不過領頭侍衛的緊盯。最後蕭偌實在無法,隻能拆了先前藏在發飾裏的薄刃,抵在自己喉間,迫使領頭的鄭千戶放兩人離開。說起這薄刃還是蕭偌最初進宮時準備的,原本是打算拿來防身的,沒想到竟用在了自己身上。之後便是一路的躲躲藏藏。蕭行舟借著自己對京郊周邊的熟悉,先是誤導眾人蕭偌打算朝京城外逃去,隨後順著禦水河繞行向下。期間為了迷惑守衛,甚至偽造沉船跳過一回河,最終才藏在草垛裏重新回到城中。再之後進到皇城就比較順利了。蕭偌有禦賜的通行腰牌,加上說服史裴抬手放行,兩人總算頂著雨水趕到紫宸宮內。“跳河?”董敘不敢置信,險些尖叫出聲。“小聲,”蕭行舟連忙按住他,“那河水淺得很,而且剛進宮時大哥已經換過衣裳了,應該不會有事。”董敘瞥了眼屋內的蕭偌,想著他一路趕回宮裏的艱辛,頓時什麽也說不出,隻能歎氣。雖然還能清醒,但虞澤兮的狀況並不好,始終是半夢半醒的。蕭偌靠坐在床邊,攥著他的掌心,眼眶已經有些發紅。“公子放心,”董敘給他遞了薑茶,溫聲寬慰道,“皇上的情況已經比預想中的要好許多,隻要熬過這最後一遭,應當便無大礙了。”“嗯。”蕭偌悶悶點頭。時間仿佛凝滯,也不知過了多久,馮禦醫進來提醒蕭偌可以讓皇上小睡片刻了。趁著虞澤兮睡熟,蕭偌將弟弟叫到一邊,放輕聲音道。“你若是待不住的話,就先回去吧。”照顧病人是個苦差事,左右兩人都幫不上忙,他自己待在宮裏就好,沒必要讓弟弟一起留下。“不行,”蕭行舟想也不想便搖頭,滿臉警惕道,“我得盯著你,若是皇上真有萬一,誰知道你會做什麽傻事。”“我瞧著像會做傻事的樣子嗎?”沒想到對方是為這個留下的,蕭偌頓時無奈。“怎麽不像,”蕭行舟眼中帶了擔憂,“大哥自己去瞧瞧鏡子,就您現在的臉色,簡直比裏間那一位還要差了。”蕭偌下意識瞥了眼銅鏡,與弟弟說得一樣,他如今的臉色的確難看得嚇人。“大哥,”蕭行舟緊抓著他的手臂,壓低聲音懇求,“不管皇上最後怎麽樣,別做傻事,成嗎?”蕭偌不知想到了什麽,怔愣著沒有說話。“哥!”蕭行舟在他耳邊喊。“我知道,”蕭偌輕輕頷首,“你放心,我沒那麽想不開,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去做傻事。”蕭行舟眉頭緊皺,也不知是否信了他的話,隻是始終堅持著沒有離開。傍晚雨停的時候,虞澤兮醒過來一回,馮禦醫診脈後沒說什麽,隻叫宮人關緊門窗,以免染上風寒。蕭偌守在床邊,虞澤兮的眼眸已經完全褪成淺碧色,仿佛湖麵上的浮冰,就連最後一絲鮮活也都一並褪去。“……朕讓史裴送你回去吧。”蕭偌湊到很近才聽到他的聲音。似乎怕他生氣,虞澤兮又補充了一句。“聽話,雖然我已經事先做了安排,但萬一有什麽變故,很可能會牽累到你……你和你母親還有弟弟,一起離開京城,到外麵去,等事情安穩了再回來。”“想都別想,”蕭偌揪住他的衣襟,惡狠狠道,“你敢送走我一次,我就敢再跑回來一次,我上次可是沉了船,趟著河水回來的。”“聽見沒,”蕭偌伏在他耳邊,“不然皇上可以試試看,是讓我留下更危險,還是送我離開更危險。”虞澤兮沒有說話,任由身邊人緊抓著自己。之後合著眼,伴著窗外鼓噪的風聲,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這一覺虞澤兮睡到深夜也沒能醒來。皇上昏睡不醒。這是馮禦醫所有預估的可能裏最壞的一個。蕭行舟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顧不上規矩,在寢殿裏團團亂轉,抓著馮粲問皇上何時才能醒來。馮粲滿頭是汗,隻能盡力安撫道:“世子稍安勿躁,皇上一直到夜裏也沒有發狂,表明之前的藥物已然起了作用,隻是那藥物對根基損耗極大,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本身也是一種修養。”“誰問你這個了,我在問你皇上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醒來!”蕭行舟火氣上頭,直接提起對麵人的領口。蕭行舟腦子不靈光,卻有種武人特有的直覺,他能看出馮粲眉眼間不經意的閃躲,還有語氣裏根本遮掩不住的心虛。“你用錯藥了是不是?”蕭行舟突然道,目光冷得駭人。“皇上昏睡這麽久根本就不正常,他是不是再沒有辦法醒過來了?”馮禦醫麵色蒼白,吸動著嘴角,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蕭行舟緊咬住牙關,簡直殺人的心都有了。“別為難馮大人,”蕭偌打斷兩人的對話,深深吐了口氣,“……他也隻是聽命行事。”蕭行舟氣得一把將馮粲推了出去,不能揍人,隻得用力踢開屏風。“去幫我打盆熱水過來吧。”蕭偌道。十幾名內侍候在門外,燒水這種小事自然輪不著蕭行舟來做,但蕭行舟並未多言,沉默頷首,端起銅盆到殿外去拿熱水。蕭偌一直緊握著虞澤兮的手心,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正在逐漸變低,與之相對的,額角卻開始滲出大量的冷汗。汗為心血所化,盜汗,正是體內陰陽俱虛的征兆。蕭偌不敢多想,眼前人除了被藥劑所害,身體一向康健,甚至連風寒都不曾有過。“沒事。”蕭偌小聲道。“你一定能熬過來,我們還沒成婚呢,做了那麽久的婚服,浪費了多可惜。”“還有大婚典禮圖,我已經答應吳畫師了,不能食言。”蕭行舟並沒有回來,似乎是到哪裏吹風冷靜去了,熱水是董敘端進來的,裏麵加了少許草藥,淺褐色,伴隨熱氣散發出淡淡的苦澀。“老奴來幫皇上擦汗,公子忙碌了半日,去外間歇一歇吧。”董敘緩聲道。蕭偌哪肯在這時離開,搖搖頭,伸手拿過旁邊的布巾。“還沒到夜裏呢,我不累,去幫我取件幹淨的裏衣,皇上身上的已經汗透了,穿著容易著涼。”眼見蕭偌解開虞澤兮的領口,董敘神色一驚,下意識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