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宴結束回來,也就意味著今晚的大宴並沒有取消?蕭偌鬆了口氣,沒耽誤正事就好,如果因為他取消了萬壽節的大宴,他可真的是罪大惡極了。有些擔心家人的處境,蕭偌又接連問了幾個問題,可惜宮女皆搖頭說不知,蕭偌隻得作罷。思忖片刻後,索性換了個簡單的問題:“你叫什麽,是哪一年進到宮裏的?”宮女愣了下,卻還是順從回道:“奴婢叫寄雪,四年前進宮,兩年前被分到禦前伺候。”“寄雪?”眼前蒙著黑紗,蕭偌隻能憑聲音分辨對麵人的方向,“我身邊有個丫頭叫鈴冬,倒是與你的名字有些相似。”鈴冬原本叫臨冬,因為是臨近冬天出生的,蕭偌嫌名字太過冷清,才給改成了鈴冬。臨冬,寄雪,可不正好是一對兒的。自覺與宮女拉近了關係,蕭偌語氣更加溫和:“你在禦前伺候已經有兩年了,可知道皇上的眼眸為何會改變顏色,是有什麽特定的契機嗎。”“比如……發怒,或者情緒忽然激動之類?”“砰”的一聲,是茶碗打碎的脆響。“不知,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寄雪慌亂撿著茶碗,嗓音裏滿是驚恐,“公子先休息吧,奴婢給您倒新的茶水過來。”果然有問題。蕭偌皺眉思忖,心底的疑惑越深。宮女逃也似的推門離去,偌大的房間內隻餘下蕭偌一人。光線昏沉,透過眼前的黑紗,隱約能瞧見牆角的宮燈,蕭偌隻得暫時拋開先前的問題,側了側身,試探著開口。“有人在嗎?”“明棋,董公公。”“我真的不會再逃了,能不能先幫我把繩子解開?”繩子捆得很緊,但由於裏麵墊了軟布,除了限製行動之外,倒也並沒有特別難受。隻是周圍寂靜無聲,總讓人忍不住升起不好的念頭。比如,他最後會受到什麽懲罰。是幽禁至死嗎,還是同那名中年侍衛說的一樣,將他丟進百獸園中,讓他被狼群啃食。蕭偌輕輕歎了口氣,也不知是否能給他留個全屍。不過罷了,如果死狀實在淒慘的話,希望還是直接燒成灰吧,至少還能好看一些。等待的時間最是煎熬。懷著沉痛的心情,蕭偌一邊回憶著各種酷刑,一邊又開始昏昏欲睡,直到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你倒是有閑心睡覺,”來人走到床前,語氣帶著譏諷,“當真以為朕會就此放過你?”蕭偌猛地清醒過來,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對方一把鉗住下頜。“皇上,”蕭偌心頭發緊,盡力穩住自己的心跳,“我已經知道錯了,請皇上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日後絕不會再私自出宮。”“是嗎,相信你,然後等你再逃走一回?”對方顯然不信他的鬼話,低沉的嗓音幾乎貼在他耳邊,仍舊自顧自道:“朕已經努力想做個好人了。”“沒有在你回京那一刻便下旨立後,給你時間適應宮裏的生活,讓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送你所有想要的東西。”虞澤兮的聲音並不高,卻一字一句砸在蕭偌的耳中,讓他瞬間有些懵,甚至連害怕都忘了。等等,他最初會入宮,難道不是太後的意思嗎?什麽叫沒有在他回京那一刻便下旨立後。蕭偌思緒混亂,三年前他誤會對方偷拿了他的巾帕,為此將濃墨潑到對方身上,隨後為了逃避罪責離開京城。而在那之前,他與還是太子的對方其實並無太多交集。也許是蕭偌震驚的表情過於明顯,虞澤兮聲音淡淡,手指劃過他的後頸。“哦,可還記得那些繡青竹的帕子,你並沒有冤枉了朕,那的確是被仆役收走後,又被朕偷藏起來的。”“其實不止是帕子,還有你用過的畫筆,腰間的玉佩,甚至被樹枝弄斷的長發,都被朕仔細收了起來。”“三年前也好,三年後也好,朕從來都沒打算要放過你。”轟的一聲,仿佛有什麽在腦海裏炸開,自入宮以來的種種疑惑終於都有了答案。“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虞澤兮眸色冰冷,語氣平緩得讓人不寒而栗。費了好大力氣才從震驚裏緩過神來,蕭偌清了清喉嚨,臉頰微紅問。“那個,生辰禮物,皇上還要嗎。”第29章 燭心已經燃到盡頭,發出劈啪的脆響,祥雲圈金的帷帳垂落下一邊,顯得光線越發昏暗。虞澤兮眉頭皺起,像是不明白他為何是這樣的反應,半晌才開口道。“你又想耍什麽花樣?”蕭偌:“……”冤枉。蕭偌滿臉無辜,也意識到自己說了句奇怪的話。不,其實也不算奇怪,畢竟已經是傍晚了,生辰禮物再不送出去就來不及了。怎麽說也是他花了整夜才做出來的玉牌,就這麽浪費實在太可惜了。“那個,如果沒弄丟的話,禮物應當就放在臣的懷裏,皇上自己取出來吧,試試喜不喜歡。”虞澤兮深吸口氣,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預料。眼前人微仰著頭,黑紗遮掩了大半張麵孔,似乎很認真在與他探討自己做的禮物。虞澤兮沉默許久,簡直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幹脆拂袖起身。西盡頭的門被推開,董公公回身看去,迎麵便望見主子臉上幾乎遮掩不住的煩躁。董敘心頭一緊,連忙快步上前,大氣都不敢出。皇上每到夜裏便會身體不適,心情也比白日更加陰晴不定,況且今晚還出了那樣的事故,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的好。可惜同在外間的馮禦醫卻顯然沒有這樣細膩的心思。抬頭先是一愣,隨即拎著手邊的藥箱,緊皺著眉頭滿臉不讚同。“皇上,您眼睛怎麽了,您不會又動手殺人了吧?”“臣早就與皇上說過了,您如今最要緊的就是修身養性,千萬不能有太大的心緒波動,更不能親自動手殺人,您怎麽就是不肯聽。”虞澤兮皺了皺眉,還沉浸在剛才的煩躁裏,耳畔嗡嗡作響。“不成,上回的藥方已經不能用了,微臣這就給您重開一副,睡前必須喝下去,不然夜裏發作起來就麻煩了。”馮粲翻箱倒櫃,試圖找出上回的藥方。“行了,”虞澤兮用力按著眉心,直接打斷他道,“朕心裏有數,你去裏間看看,他今晚應該受了些傷,去給他處理一下。”馮粲自然知道這個“他”指的究竟是誰。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董公公用力扯了一下,最終隻能作罷。因為虞澤兮趕來得及時,蕭偌受傷並不嚴重,隻是被那中年侍衛抓了一下,以至關節有些脫臼,加上手背有些擦傷。簡單處理了傷處,蕭偌有心想從馮禦醫口中打探些消息。可惜任憑他旁敲側擊,對方皆是油鹽不進,隻叫他注意休息,不要讓傷處沾水,之後便什麽都不肯多說了。“之前治風寒的藥還得繼續吃,公子這咳嗽完全是累出來的,需得好好休養才是。”馮禦醫叮囑。蕭偌隻能點頭。因為裝了心事,蕭偌這一晚睡得並不安穩,既擔心家人此刻的安危,也擔心自己接下來會受到什麽懲罰。尤其是對方說的那一番表白心意的話,蕭偌想起來就忍不住發愁。……還不如隻是利用呢,至少隻是利用的話,自己中途逃走最多也不過是膽小怕事。而倘若那人是真心想立他為後的,那他忽然逃跑,無異於是將對方的心意扔進泥裏。不會是要幽禁到死吧。蕭偌心有戚戚,也不知道幽禁和被狼群啃食究竟哪一種比較痛苦。當然,如今最難辦的,還是他無論說什麽,對方都不肯再相信了。蕭偌將腦袋埋進枕頭裏,什麽叫自作自受,這就是。大約是他臉上的愁容太過明顯。第二日清早,進屋幫他洗漱的寄雪停住動作,有些擔心問:“公子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嗎?”“沒,”蕭偌滿臉悲壯,“早上多拿些飯菜吧,我想多吃一點。”宮女摸不著頭腦,隻能點頭答應。秋天正是吃螃蟹的季節,蕭偌雖然被捆著,吃食上卻並沒有虧待他,剛到晌午便有人端了許多螃蟹進來。有蟹黃燒賣,香辣蟹,蔥薑蟹,更有剛剛做好的清蒸蟹。蟹肉都是由內侍剝好的,配著佐餐的桂花酒,蕭偌被暫時解開了束縛,吃得心滿意足,險些連早上的煩惱都忘了。然而這種快樂並沒有持續太久。蕭偌靠坐在床邊消食時,有太監進來傳話,說皇上馬上就會過來,要領他到園子裏去轉轉。園子裏?蕭偌直覺哪裏不太對,連忙起身道:“勞煩問一句,公公說的園子,指的可是禦花園嗎?”“不是,”小太監語氣自然,伸手將他扶住,“這裏是落霞苑,昨晚公子被人擄走,眼下後宮裏正亂著呢,皇上為了清靜,特意將您安頓在了此處。”落霞苑,之前皇上帶他去的那座登仙塔,正是在落霞苑內。蕭偌眼前一直蒙著黑紗,視線受阻,看什麽都是朦朦朧朧的,因而到現在才知曉,自己其實並非是在皇宮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