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深玄趕到癸等學齋時,今日這第一堂課,已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傷後他受不得這般快步行走,隻覺心口隱隱作痛,再抬首朝學齋內一看,還未來得及出言同學生們說上半句話,便發現洛誌極不見了。他記得昨日帕拉同他說過,洛誌極離開太學,趕去同什麽仙師握手了,這都過了一天,到今日洛誌極還未回來,他不會出了什麽事吧?謝深玄皺起眉,先走到帕拉的桌案旁,壓低聲音去問帕拉:“洛誌極昨夜沒回來?”帕拉呆了呆:“糯嘰嘰回來了哇。”謝深玄:“那他現在何處?”帕拉:“早上又出去了。”謝深玄:“……去哪兒了?”帕拉抬起眼,用那雙貓兒一邊螢綠的漂亮雙瞳,天真無邪看著他,認真回答:“糯嘰嘰去和大師握手了。”謝深玄:“……”“米有事的先孫。”帕拉說道,“糯嘰嘰自己會肥來,不廢迷路,不廢亂撿東西次。”謝深玄:“……他同太學告假了嗎?”帕拉:“呃……”說到此處,帕拉似乎已不怎麽了解了。可前排的裴麟忽而挺直身體,像是聽到了他能夠回答的好問題一般,驚得他身後因為過度鍛煉而癱著的趙玉光往後縮了縮身子,以免被他這手舞足蹈的模樣弄傷。“先生!我知道此事!”裴麟大聲說道,“我今日看見洛誌極了!謝深玄旋身看向他,問:“洛誌極可曾告假。”“肯定沒有。”裴麟信誓旦旦說道,“他是爬牆出去的。”謝深玄:“……”謝深玄本就在隱痛的胸口,好像變得更痛了。可此事到此為止,無論是帕拉還是裴麟,都不知道洛誌極究竟去了哪處的寺廟,尋了哪個教派的“大師”握手,京城這麽大,據前幾日趙瑜明所說,京中教派上百,若是洛誌極不自己回來,謝深玄是絕對找不到他的。此事棘手,他必須要同洛誌極麵談。他隻能囑咐帕拉,無論如何,明日一定要拉洛誌極來上課,而後長歎了口氣,同諸位學生道歉,道:“今日我來遲了,這是我的過錯。”他還為說完這句話,帕拉卻眨一眨眼睛,問:“先孫,泥是不是不舒服哇……”葉黛霜道:“您若是不舒服,來遲一些也沒什麽的。”謝深玄:“什麽?”趙玉光像是鼓足了勇氣,小聲說:“先生,方才您的臉色還沒這麽難看。”裴麟也點頭:“刷白刷白,像牆。”謝深玄:“……”裴麟這比喻,他不僅心口疼,他連頭都要開始疼了。今日他臉色怎麽能好看?他昨夜剛剛翻完學生們的卷子,又幾乎一夜未眠,今日一大早便見著了那惹人厭惡的嚴斯玉,等到了學齋內,洛誌極還不見了。他若是心情好,恐怕才有古怪。“無妨,不是什麽大事。”謝深玄隻得隨口應答,道,“大概是昨日的雨太大,今日有些天寒。”林蒲:“可是,先生,您看起來……”“今日清晨我遲到了,這是我的錯。”謝深玄說道,“既然上一回我要求你們犯錯之後以文章悔過,那明日,我也該為此事檢討。”裴麟來太學一年,顯然從未聽說過還有這種說法,他睜大雙眼,忍不住道:“可您是先生……”“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謝深玄忽而想起這學齋內,至少有裴麟和帕拉聽不懂這句話,他便又改口,以更直白一些的說法道,“你們既然喚我作先生,那我當然要以身作則。”帕拉:“……一筍作折?”這句話裴麟聽懂了,他用力清一清嗓子,主動為帕拉解釋,道:“就是用自己的行動做榜樣!”帕拉:“哦!”謝深玄:“……”謝深玄看著裴麟那副自豪模樣,先是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可卻又忽而意識到,裴麟這段時日,可謂算得上是學習勁頭高漲,以往他連醒著都難,而今竟已學會教帕拉措辭成語了。這一切改變,僅僅隻是因為他一時無心,多誇了裴麟幾句。謝深玄稍稍一頓,抬眼看向學齋內的學生們。陸停暉大概是身體不適,正趴在桌案上,從胳膊上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趙玉光累得癱軟,而除他二人外,其餘人似乎都正因裴麟與帕拉的這兩句話而忍不住吃吃發笑,那目光中的神色流轉,帶著再明顯不過少年朝氣。謝深玄想起嚴斯玉方才同他說的話。他說這癸等學齋內,不過是一群字也不識的傻子。謝深玄絕不認同此事。他學齋內的學生,如何能輪到姓嚴的人來罵?謝深玄繞回自己的書案之後,自他帶來太學的那小竹箱中翻出學生們上一回交給他的那些文章,裴麟的歪歪扭扭的大字首當其衝,就在第一頁,他瞥了一眼,方覺這短短幾日,裴麟的字跡竟已有了那麽大的改變,他已如此努力,卻偏有些自詡“天子門生”的“才子”,要將他當做是癡傻愚鈍的傻子。“說到上回那悔過文”謝深玄一頓,微微笑了笑,道,“其實也不該算是悔過文,而該算是美食賦。”被罰了寫這“美食賦”的幾名學生,不免麵露些羞愧,柳辭宇拒不敢認,葉黛霜略微紅了麵頰,林蒲急忙擺手,大聲說道:“先生,那就是悔過文,您放心,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裴麟也撓了撓頭,小聲說道:“先生,我兄長說,賦是讀書人才寫得了的玩意”謝深玄:“你現今也是讀書人。”裴麟將後頭的話語咽了下去,怔怔抬眼看向謝深玄,像是從未意識到他來了太學,他在太學中就讀,他自然也同先生一般,當然也可以算得上是裴封河所說的那種很了不起的讀書人。裴麟的眼睛好似忽而便亮了,他已將脊背挺得筆直,現今更是恨不得板直了腰身坐著,便如同一隻被人用了摸了腦袋的幼犬,拚命搖晃著尾巴,恨不得以此表達出他對摸他腦袋那個人的喜歡。“這些文章,我都看過。”謝深玄去說道,“寫得很好,很超出我的預料。”他微垂著眼眸,看著手中的紙頁,唇邊帶著一抹溫和笑意,認真將學生們的文章擺放在桌案上。學齋內沒有人說話,這群在幾日前還爬桌子喧鬧的癸等學生,大多都坐直了身子,像是屏息凝神,異常專注看著他。“昨日我托諸大人幫忙,去禮部調了你們補試與去歲終試的卷子。”謝深玄說,“昨夜翻了一半,還未全部看完。”他抬起眼,將目光落在學生身上,原是扶著桌案想要起身,可他昨夜幾乎未眠,這起身太急,他不由身形一晃,有些頭昏,略微趔趄了一步,倒將學生們嚇了一跳。“無妨,隻是起身太急。”謝深玄笑了笑,繼續自己方才的話往下說道,“昨夜我看了卷子,若單論文科,諸位實在出乎我預料,文章之中,不乏佳作。”他這誇讚,似乎並未得到他預期所想的效果。連隻要誇一誇,目光便能帶上亮閃閃光輝的裴麟,那眼神中都已退卻了原先的熱情,反倒是帶上了一些有些古怪的情緒,像是擔憂,又有其他,謝深玄皺了皺眉,下意識要去依賴自己那獨特能力,抬眼看向學生們的頭頂,卻驚訝發現學生們頭上……連半個字也沒有。謝深玄頭一回見著如此異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似乎覺著是不是自己突如其來的能力,在今日忽而失了效。他頓了片刻,匆匆抬手,道:“等我片刻。”而後他快步邁步朝外而去,扶著學齋門框朝外一看諸野已跟過來了,就在廊下,他頭上從來沒有字,而小宋在一旁,他頭上大多也不會有字,看他二人實在沒什麽用處,他若是要看……汪退之與另外兩名先生結伴自廊下經過,三人見他舉止怪異,一齊朝他看來,一人頭上頂了一行字,特別是汪退之的那行字,字體碩大,擠得廊下幾乎都要塞不下了。謝深玄深深吸了幾口氣,回眸看了看屋內目光古怪頭上空蕩的學生們,再吸氣,轉頭看向外頭廊下擠不下的紅字。很好,他的能力沒有失效。那……那這些學生們……難道是他的誇獎出問題了?該死,原來對學生的誇讚,也不是每一回都有用處啊!謝深玄有些喪氣。他想起自己對諸野那些誇讚……他這人的確不會說話,罵人他還算順手,可若要他誇人,往往事倍功半,惹人不悅,前幾回諸野已表現得很明顯了,他早該弄清此事,對自己有些了解。他前幾回誇獎裴麟,裴麟那般欣喜,想必隻是他瞎貓撞著了死耗子,裴麟的性格比較好哄,隻要他不要太離譜,裴麟總會覺得很開心。可此事若套到其餘人身上,顯然就有些不對了。他歎了口氣,心情低落些許,不再打算繼續方才言語,胡亂誇獎學生們,而是幹脆回到桌案旁,拿起桌案上的書冊,想了片刻,又將自己昨夜挑燈熬夜為帕拉與裴麟二人所寫的幾幅字,放在裴麟的桌案上,也並不多言解釋,隻是勉強同學生們笑了笑,道:“上課吧。”他雖不想將自己的情緒帶到課業之中,可今日的興致顯然沒有平日要高,更是抑不住微蹙雙眉,眸中也少了幾分光彩與神色,待早課結束,午休之時,謝深玄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能對學生揮揮手,勉強打起精神,說:“去吃飯吧。”說完,他還在原地略停了片刻,仔細看向學生們的頭頂。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學生似乎是打算等他先走了再離開,沒有人敢胡亂動彈,平添了幾分疏離之感,更令謝深玄沮喪,他覺得是自己方才的誇獎起了反效,他留在此處,學生便不敢亂動,他隻得歎氣出門,在心中認真思忖著自己方才對學生們的誇讚之語,仔細思考自己究竟時在何處做錯了,才能惹得學生中出現這般詭異的變化。-待謝深玄出門離去後,林蒲先動了。她往後靠了一些,貼近葉黛霜的書案,而後以極小的聲音同葉黛霜說:“霜霜,若天氣太冷,人凍壞了,那也該是臉色發紅吧?”葉黛霜皺起了眉。隔壁的柳辭宇也不由湊過了一些,壓低聲音說:“可先生的臉色,看起來好白啊。”林蒲用力點頭:“他中途還頭暈!”柳辭宇:“他看起來像是生了什麽病……”林蒲:“也不是啦,太累也會這樣的啦”她猛然頓住話音,看向葉黛霜,二人目光相交,好似都想起了先生後頭說的那些話來。帕拉從柳辭宇身邊冒出了個腦袋,小聲說:“昨晚上先孫來看窩了喏。”柳辭宇:“去看你?”帕拉:“他嗦要……”他想了想措辭,昨日先生和裴麟是怎麽說的來著?要他和裴麟留下來做什麽?帕拉撓了撓腦袋,猶豫不定吐出一個詞匯:“和裴麟上……上課?”葉黛霜:“……”林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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