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剛才招招要命的襲擊,是他的錯覺。驚蟄心中警惕,“你認得我?”“……前兩日,在客棧偶然一見。”年輕男人,也就是文宣咳嗽了起來,“……等等,你是不是認識關中?”他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又抓住驚蟄的手腕。這人那天出沒客棧的時候,身邊帶著的那些人也是好手。一瞬間,文宣好像燃起了希望。“我師傅,我師傅被那群人騙了,他們下的鏢,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文宣的臉色扭曲起來,“他們騙了師傅!”驚蟄蹙眉:“你師傅是誰?”他一邊說著,一邊低頭掃過自己的胳膊,正想說自己手疼,讓他鬆開的時候,那視線正好對上手裏剛撕開的書信。“文經兄親啟……一事相求……柳氏、岑良……若是親緣……美滿……亦是……”那一瞬,驚蟄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僵住了,耳邊的話幾乎聽不清楚,隻剩下嗡嗡的細響,好像有無數浪潮拍打而下,幾乎將他徹底埋葬在海底。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鏢局……張家,在同州……那些人騙……”漸漸的,文宣的話,才一點點落在驚蟄的耳邊。驚蟄反反複複看著信中文字,柳氏,岑良,張家鏢局……剛才這年輕男人說什麽來著?張家鏢局?驚蟄猛地抬頭,眼睛明亮得如同有火在燒,那種好似雪地渴慕著火焰的絕望神情,一瞬間震住了文宣。“……你剛才說,張家鏢局?”驚蟄的聲音輕輕,好像怕打碎了什麽,“你師傅,姓氏名誰?”“張世傑。”文宣道,“他叫張世傑。”張世傑……張世傑!竟會是這個名字。驚蟄抓著信紙的手哆嗦起來,張世傑,柳氏,岑良……這幾個名字不住在他耳邊盤旋,那種慌張又害怕的感覺,竟是讓他連最關鍵的一句話都沒敢問出來。……柳氏和岑良,可是在張家伯伯府上?就在那一瞬間,驚蟄莫名驚悚起來,仿若有什麽可怕的存在突然出現,以至於他的身體都開始顫栗。跑。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提醒著。快跑!可為什麽?幽深處,幾條人影悄然出現,跪倒在門外。……這些人,是暗衛?他們為何在這時候出現?驚蟄死死地看著這幾個人,他們出現的方式根本琢磨不透,仿佛是融在影子裏麵悄無聲息的跳躍出來。為什麽,他好像在他們身上,聞到了淡淡的血氣?與這年輕男人身上的,如出一轍?這幾個人出現的時候,年輕男人分明緊張起來,立刻抓住了武器。他右手捏著刀具,左手卻牢牢抓著驚蟄的手腕,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後去。……他在害怕?驚蟄覺察到,從這年輕男人身上蔓延過來的,是莫大的惶恐。就好像身前這幾個人,正正是他的敵人。“請主子賜死。”有沙啞的聲音傳來,驚蟄定睛一看,說話的居然是那幾個暗衛。他們難道是驚蟄的暗衛?不,不是,驚蟄的暗衛不該是甲三?這裏的人數,不對勁。他們的主子,不是驚蟄,他們請求賜死,是因為……他們沒有做到該做的事。那什麽是,該做的事?那撲鼻而來的血腥味,有些令人作嘔。沙沙,沙沙的輕響。驚蟄感覺自己的身體完全僵住,竟是連回頭都不敢。一種莫大的驚恐籠罩著他,卻不知為何而起。……他為什麽,會這麽害怕?那沙沙的聲音,還在響起,身後的男人好似也跟著矮下身來,越過驚蟄的肩膀抓住了年輕男人的手。輕輕的,一聲脆響。大手擰斷了那人的手腕。那殘暴,粗戾的方式,仿佛異常憎惡有人觸碰到驚蟄。年輕男人連抵抗的力量都沒有,就慘叫著軟倒在地。那身子滾下台階,抱著哆嗦起來,卻拚命抬起頭,看著門內那古怪的組合。那小郎君的身後,也同樣跪著個人。他高大的身影,幾乎把小郎君整個人都籠罩進去。血色的殘陽,在這門檻處交匯著,如同陰陽的差別。那人就像是一道可怕的影子,牢牢地吸覆在小郎君的身上。那自肩膀上抬起來的臉龐,如此蒼白俊美,仿佛一張虛偽冰冷的人皮,連一點鮮活的人氣都不存。“驚蟄,你在這裏做什麽呢?”冰涼,絲滑的聲音,從驚蟄的耳根響起,在這黃昏交接之時,竟如同鬼魅,帶著陰冷的惡意,凍得人遍體發涼。第100章 “……為什麽?”驚蟄抓著男人的胳膊,聲音仿佛也跟著輕顫,“你剛剛……這些暗衛,是想殺了他?”年輕男人身手不錯,至少在驚蟄開門那瞬間,他還活著,就已然是個證明。那些暗衛身上的血氣,與他身上幾乎如出一轍。追殺他的人正是這些暗衛。暗衛為什麽會追殺這個鏢師?這人有什麽值得暗衛出手,他不過是一個普通鏢局的普通鏢師……為何,赫連容方才,會有如此殘忍的殺氣?“府外有暗衛駐守,是為了安全。”赫連容森涼地說著,“膽敢冒犯者,都會死。”男人扶著驚蟄的胳膊,強行將他扶了起來。那本該給驚蟄安全感的觸碰,卻莫名帶起難以停歇的顫抖。驚蟄想要相信赫連容的話,可是本能卻讓他更想遠離。淅淅瀝瀝,淅淅瀝瀝的血液滴落下來。驚蟄下意識看向門外的年輕男人。他一手拍著地麵,迅速翻轉起身,背部朝著空蕩蕩的巷子口,橫刀在自己身前。盡管左手已經半廢,疼得他臉色慘白,他那戒備的姿態,仍有一戰之力。左邊敞開的門,右邊跪倒的侍從,皆是厲害貨色。文宣唯一能逃竄的地方,就是身後的巷子。可他更清楚,但凡逃竄,一旦將後背袒露出來,就好比將弱點暴露出來,必然是最危險的時刻。而且……文宣神經緊繃,眼神餘光卻不住朝著那年輕小郎君的身上掃去,剛才這人的反應,是認識師傅嗎?還有他身後的那個男人,又是怎麽回事?遊走在生死邊緣的人,最能感覺到危險。那種隨時都要斃命的驚恐感籠罩下來,是文宣多年不曾遇見過的危機。這男人非常危險。文宣寧願和剛才那幾個如同禿鷲的死人侍從再幹一場,都不願意對上這人。不過,聽到這人說的話,文宣還是沒忍住,“我隻是為了逃避追兵,才會躲到這裏,打一開始,也不是衝著你們來的。”文宣隻覺得自己倒黴透頂。昨日,他遵從張世傑的吩咐,一路追著這小郎君,原本是為了打探他的住處,卻沒想到,許是在路上打草驚蛇,最終也沒能如願。人沒找到,事情還是要辦的。文宣帶著兩個弟兄,在明光客棧外三條街定了住處,一宿盡躲裏頭,再沒出來。直到第二天,依著時辰,他們晚了一刻鍾才到。他萬萬沒想到,就是這一刻鍾之差,讓他們這幾個人,多了一絲逃命的機會。鏢局接到的鏢,是在今日午後接鏢,接到後,一路送往平川徐家。交貨的地點,就在明光客棧。文宣帶人到的時候,明光客棧前,正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打鬥,且已經到了末尾。其中一方正是他們的師傅,另外一方居然會是官兵。文宣親眼目睹張世傑等人被官府押走,罪名是劫掠逃犯。這還是他偷偷摸摸,和兩個兄弟四下追查,這才得到的結果。這怎麽可能?這趟鏢,文宣一直跟著張世傑忙進忙出,不管是來接觸的人,還是來談判的過程,根本沒覺察到異樣。這逃犯到底是從何而來?難道說的是那貨物?他們要送的那個人,就是逃犯嗎?文宣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確定張世傑一行人都被關起來後,就開始四下活動,卻發現不僅是鏢局出了事,就連整個明光客棧也都關了。那些江湖人四散逃開,將消息迅速傳了出去。這才讓好些人避開了明光客棧,免得步了張世傑的後塵。官府宣稱,明光客棧涉及一樁逃犯要案,所有出入過明光客棧的人都要抓捕歸案,尤其是張世傑一行人,更是重中之重。不到下午,他們三人的畫像,就已經上了官府的通緝。不得已,他們改頭換麵,試圖混入離京的隊伍,打算先返同州再說。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昨夜落腳的客棧小二,竟是記得他們的模樣,私下報給了官府。以至於他們還未偽裝周全,就被官兵上了門,三人隻得分散開來,各自逃命。文宣一路奔波,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可謂是煞費苦心。有數次都是偷偷沿著其他人家的庭院攀爬,直取中路,避開了那些歪七扭八的巷子。正為此,文宣才得以甩開那些追來的官兵。他如無頭蒼蠅亂鑽,根本不知自己避到了何處,隻隱隱記得是朝著偏僻的方向,最後一次翻過牆壁,躲在牆角下時,文宣還以為自己已經逃開了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