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他真正意義上自找麻煩的時候,他同樣意識到了這件事的不可控。感情,是沒有辦法控製的東西。“……遇到你之後,你讓我變得更好……我從一個總是習慣性逃避的人……變得,更傾向於直麵困難……”這是過去的驚蟄,沒辦法做到的。長久以來背負的仇恨與懷揣的秘密,讓他變得極度內斂壓抑,他很少能夠感覺到放鬆安全,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容九帶來的。他永遠都不能夠忽視這一點。“但是,你不能這樣對我。”驚蟄真的很不想哭,他拚命抹著自己的眼,不想叫眼淚掉下來,“你覺得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是在自輕自賤,把自己當做一個玩具,可你的做法不正是如此嗎?”原本和容九在一起,身份的差距就已經是天差地別,可隻要容九還在宮裏一天,他就一天可以這麽活下去。他很艱難,但他一直努力維持著。可現在,一個皇帝和,一個太監?他要怎麽相信,赫連容是真的喜歡他?就算愛意再怎麽深濃,它也是搭構在謊言的基礎上,如同無根之木,隨時都有可能坍塌。什麽都不與他說,什麽都不與他解釋,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還動過殺心,想要把他身邊的人都殺了……這僅僅是因為他無法遏製的占有欲。……這真的是愛嗎?愛,讓驚蟄變得赤裸裸,毫無秘密的袒露在赫連容的麵前,可赫連容的做法,卻是與他截然相悖。他的“愛”卻是燃燒的大火,恨不得焚燒萬物,把所有阻攔他們的東西都燒得一幹二淨,他撒謊,欺瞞,做出來的事情,沒有哪一件能夠坦誠相告。為什麽,同樣的感情,會把他變成這樣?赫連容抓著驚蟄的手。他的手指冰涼有力,優雅寬厚,隻有手握毛筆與武器的繭子,除此之外光滑無比。可驚蟄的手,卻是粗糙得很,從前被男人抓住時,驚蟄總擔心把他的手掌磨疼。兩隻手交握在一起,鮮明的差距,正如同他們的地位,乃是天塹之別。“……嗬,驚蟄,你見識過真正的玩具嗎?”赫連容的語調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攻擊性,“這麽多年,的確很有趣。”他說著意義不明的話,突然動手為驚蟄穿起衣服,那動作讓驚蟄萬分不適應,總想著避開他。他從前能夠順理成章地接受,可現在身體卻總是想躲開。隻是赫連容臉上的表情,讓驚蟄勉強忍住那種衝動,那是一種黑暗空洞……無法形容的表情。他幾乎沒有見到過。隻有在那麽寥寥幾次,容九和他聊起母親的時候,驚蟄曾瞥見過這轉瞬即逝的情緒……這麽說……容九是景元帝……那他說的母親,就是慈聖太後?驚蟄驟然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小殿,就擺著慈聖太後的牌位。慈聖太後死於冬日,那天,男人是去祭拜慈聖太後的?驚蟄抿嘴,到底忍著一動不動,任由男人打扮完之後,再一次把他抱了起來。“我,你讓我自己走……”驚蟄小聲說著,卻發現男人根本沒打算給他穿鞋,“你……容……”他哽住,一時間不知要怎麽叫他。如果稱呼他為陛下,那赫連容肯定要暴怒,可稱呼他為容九……他不是容九……容九的存在,是假的。“容九,或者……”男人大步朝外走去,“赫連容。”驚蟄咬住唇,赫連容?他怎麽能?寧宏儒迎了上來,恭敬地說道:“陛下,膳食已經備好,可要讓他們送來。”“送。”赫連容淡淡說道,“把魯娜明帶上來。”寧宏儒微愣:“喏。”……魯娜明,是誰?不過現在,更加讓驚蟄想要昏厥的是,赫連容就這麽大搖大擺抱著他在乾明宮行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寧宏儒那樣神色如常,更多的是目瞪口呆,一個個仿佛遭了雷劈。哪怕隻有那麽一瞬的情緒崩潰,可驚蟄怎能感覺不到?驚蟄咬牙:“放我下來!”赫連容將驚蟄放到一處寬大的軟榻上,他剛坐起身來,一張厚重的炕幾拖到驚蟄的跟前,擋住他下去的路。而後,寧宏儒聽從皇帝的吩咐,將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膳食如流水送了進來。數量雖然許多,可每一份都做得很小,一兩口就能夠吃完,琳琅滿目擺了一桌。寧宏儒微笑地說道:“還請小郎君試試,都是禦膳房剛做好的。”禦膳房?驚蟄猛地意識到什麽,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到赫連容冷淡地開口:“明雨沒事,直殿監,雜務司那些,雖然有人受傷,不過也都沒死。”驚蟄訕訕窩了回去,“……哦。”過了一會,他又道。“多謝。”如果沒有特意關注過,赫連容是不會脫口而出這些答案。而他已然恨不得要殺了那些人,怎可能會喜歡在意他們?會關注,會知道的原因……隻是因為驚蟄在乎。聽到驚蟄那聲綿軟的道謝,就算是赫連容,都有刹那的沉默。驚蟄的性格到底是怎麽養出來的乖順?哪怕遭遇那樣的欺瞞,在痛苦難忍的時候,卻也會這樣低頭道謝。他難道沒發現,這是景元帝的手段之一?而在提及了這些之後,驚蟄同樣想起自己昏睡前的事情,當時一片混亂,他剛剛知道容九的身份,已經亂得根本無暇,他也不知道現在宮裏到底是什麽情況……可身為皇帝,赫連容現在還能在這……應該,已經解決了?他想問,但和赫連容尷尬的氛圍,又讓他開不了口。“先吃,後說。”赫連容讓驚蟄漱了口後,淡淡說道,“不然你不會知道一點消息。”這赤裸裸的威脅,如果在從前,就隻是他們的逗趣。驚蟄知道,容九不會傷害他。可是赫連容……景元帝……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那種猛然竄起來的古怪情緒,低頭吃了起來。就在驚蟄肚子剛剛填了個半飽,殿外有人被拖了進來,然後壓得跪倒在地上。驚蟄花了一點時間,才認出來,跪倒在地上的人,是德妃。……魯娜明,是她的名字?跪在地上的女人可與那一夜的驕傲截然不同,她的小臉看起來非常蒼白狼狽,眼底帶著深深的驚恐,不知道到底遭遇到了什麽,身上的衣服雖有些單薄,可看起來應當也沒有受過刑罰。“陛下,陛下,妾身是冤枉的呀……求陛下恕罪,妾身真的不知道,太後娘娘居然這麽膽大包天……求陛下開恩饒,妾身一命……”德妃跪倒下來的時候,根本沒有看清楚軟榻上坐得還有誰,隻是看到那熟悉的衣裳,就已經拚命磕頭。“魯娜明,抬起頭來。”冰涼可怕的聲音落下來,是景元帝一貫的語氣,德妃不敢不從,立刻抬起頭。她剛才磕頭磕得有些用力,磕出來的血順著額頭,滑進她的眼睛裏。霎時間,她的右眼刺痛得很,所望之物一片血紅,可她根本不敢去揉,隻能拚命眨眼。而完好無損的左眼睛卻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在那之上,除了景元帝之外,還有一個坐在炕幾更裏麵,被安置得非常妥當的……“驚蟄?!”哪怕那個人看起來不如那天夜晚的狼狽,可那張臉,她卻記得非常清楚,從來沒有人敢那麽當著她的麵那麽放肆,那種厭惡下意識從眼裏流露出來。她怎麽可能忘記!景元帝把手裏的茶盞隨手砸了過去,摔在她的額頭上,冰冷地說道:“你是真真不要這對招子了。”他轉而吩咐寧宏儒,“去,把她的眼睛挖下來。”一聲令下,兩個侍衛上前按住德妃的肩膀,根本不容得她掙紮。寧宏儒領了命,朝著女人走去。“德妃娘娘,您還是莫要掙紮,奴婢這手不穩,要是劃破了您的鼻子和臉,可就麻煩了。”他笑了起來,是那麽溫和從容。驚蟄捏著筷子,根本再抬不起來,眼前這凶殘的畫麵如同一出扭曲的故事,仿佛置身夢裏才有可能出現的荒誕怪異,“……為什麽?”他越過去炕幾,抓住赫連容的胳膊。“為什麽要這麽做?”赫連容漫不經心地說道:“在北房,她不是想要殺了你嗎?”“我不是問,為什麽要處置她,而是問,為什麽要這麽處置……”如果現在赫連容要殺了德妃,那驚蟄絕對不會說什麽,可是挖眼,還是在這樣的場合,“這是折磨……”“我便是要折磨她。”赫連容陰森的聲音蘊含著幾乎能壓垮脊梁的怨毒,“她膽敢對你出手,就該預料有這樣的結局。”“可她不知道……不是……你殺了她不是更好?”驚蟄不自覺被他的話帶進去,“這樣太……”“太殘忍?”赫連容看向驚蟄,把他未完的話補上,冷冷地笑了起來,“所以,驚蟄,這才是玩具。”男人薄涼的唇,吐出最惡毒的話。“我會讓她活著,陪著她的好姨母一起活著,讓她日日夜夜慘叫,痛苦萬分,恨不得這輩子從來沒有出生過。凡是所有傷害你的人,皆需如此!”赫連容的聲音近乎野獸咆哮,帶著極致的狂暴與憤怒,“死,太便宜她們了!”……如果這不是愛,為什麽會擁有著如此狂躁的保護欲;如果是愛,又為什麽會這麽暴戾激烈,連一點點溫情都無,全是凶殘的掠奪和占有。驚蟄那一雙黑眸霧蒙蒙,仿佛浸滿了潮濕的水汽,輕易能落下淚來,他慢慢地鬆開手,還沒完全離開,就被男人用力地握住指尖。他抬起頭,臉上一片濕涼。“我是真的……好喜歡你,可為什麽……看到真正的你……”驚蟄終於嗚咽著,為什麽……會是這麽痛不欲生?因為你愛上了一頭怪物。赫連容抱住了顫抖的驚蟄,喟歎了聲。懷裏的人正壓抑著哭聲,不許叫那脆弱流露出來,可是滾燙的熱意,卻輕易滲透了布料,落在男人冰涼的皮膚上。像是驚蟄這樣的人,輕易不言愛,一旦愛上,就難有回頭路。就算真的有,赫連容也會把它們全部毀得徹底,連一絲一毫的餘地都不能留下。真好……可憐,痛苦的驚蟄……還在掙紮的驚蟄……即便如此,也還是愛他的驚蟄……真好呢,驚蟄還是愛著他。他本來就是肆無忌憚的怪物,如果失去了克製的原因,那他根本就不用再壓抑自己,就算殺了個血海滔天又如何?誰都不能攔著他。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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