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平挑眉,“那也隨你,不過你必須得躺下休息。”然後又道。“容九送給你的那些藥你藏在哪裏了?我給你翻出來,你找找看裏麵有沒有什麽能用得上的東西。”他說話的時候,正低著頭把所有的東西卷起來,所以也忽略了驚蟄聽到“容九”時,臉上更加燒紅的難堪。“……我放在,裏頭的箱子。”驚蟄抬起手,指了指裏麵的櫃子。慧平朝著他點頭,然後抱著東西就走了過去,與此同時廖江也找到了新的被子,將它們抱了出來放在床上。“你先將就著用這個蓋一蓋,保暖一下身體,晚些我再給套上被單。”廖江說著,“今日的公務就不必處理了,反正也是那些零碎的事情,昨天都已經談過,若是有人要來,除非是掌司掌印,不然我就都給你拒了。”到了驚蟄這個地位,除非他得的是重病,不然能靠著身體熬過來,就不算大事兒,沒必要挪出去。再不濟,雖然他們明麵上不能看太醫,可是私底下花點錢,找個醫官來看也還是可以的。最起碼比起那些普通宮人來說,他們更願意給掌司賣個好。“要是晚上還不能將溫度降下來,我就去侍衛處一趟。”至少驚蟄幾次去侍衛處,是看病去的。至少說明那裏有方法,可以聯係上太醫。他們非常擔心驚蟄的身體,這就讓他更加心虛。他心裏的那個愧疚啊,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條驚蟄,爬出來跟他們道歉。……可驚蟄不敢。手腳虛軟無力是真的,眼角通紅是真的,臉上燒得滾燙也是真的……他整個人就符合一個生病了的狀態,任由他怎麽解釋,其他人也是不信的。他躺在床上,眼睛不自覺地看向最後一扇打開的窗戶。就在他們兩個人闖進來的前一瞬,容九剛剛從這裏出去。那可謂千鈞一發。驚蟄都想不明白,男人到底是哪來的膽量這麽幹?在慧平和廖江剛要來找他的時候,間隔著兩道門,驚蟄已然能聽到外麵的動靜,緊接而來的腳步聲更像是催命符。驚蟄抿著唇,這讓他迷惑,又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他是否應該慶幸,正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慧平和廖江闖了進來,不然,驚蟄怕不是要被他生吞活剝了。一條驚蟄慢慢往床裏麵蠕動,讓整張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可怕。他再一次這麽想。為什麽這個男人也那麽熟練?他哭得很狼狽,很難堪,可這個男人絲毫沒有憐憫之心,根本就聽不到他的哀求,仿佛那一切都是佐料。變得更加放肆,根本不知收斂為何物。…他想品嚐一朵花。那朵花看起來非常的嬌嫩,每次開花的時候幾乎都隻願意露出小小的一點縫隙,仿佛在吸引著蜜蜂采摘。可是大部分的蜜蜂都不知道這裏是一處極其甜美的濃漿,它們更願意飛到其他地方去,去采摘那些更加鮮豔的花朵。可及其偶爾的,也會有幾隻誤入迷途的蜜蜂,飛到了這裏,然後發現了這朵花的與眾不同,它們試圖衝將進去,搶奪這朵無人發現的花。可就在那一瞬間,它們會突然發現,這朵看似無人在意的花,早已經被一隻蜂王給發現了。不僅被發現,它已經霸道地在所有的地方上打滿了自己的標記,讓其他蜜蜂還沒有接近之前,就已經感覺到它散發出來的氣味。蜜蜂們如此垂涎,那朵花所擁有的香。香甜,糜爛。可是極強的威懾,叫它們不敢逾越雷池一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蜂王,落到了那朵花盤上,它們突然發現,那隻蜂王比它們的個頭,還要大上許多。但是那朵花綻放的時候,這又隻有那麽小的口子。於是那隻蜂王就伸出了自己尖銳的觸角與爪牙,狠狠的撕咬在嬌嫩的花瓣上,它的觸爪紮根在花盤上,在那朵花不斷顫抖的時候,更用力的攀附在其上,不叫自己落下來。於是,那花盤搖晃得更厲害。卻不得不被迫綻放開來,直到那頭蜂王慢吞吞的用自己肥碩的身體,擠進去那狹窄的花口,最後整個被吞沒,得以恣意汲取著裏麵核心最甜蜜的蜜水。誰都能看見這朵花,卻誰都不能擁有這朵花。因為那頭蜂王是如此的貪婪,不允許任何蜜水流淌出來。景元帝睜開眼,手裏正捏著這麽一朵脆弱的花。那是清晨時分,乾明宮的宮人特地去禦花園裏麵,采摘下最嬌嫩的一叢,然後精心修剪過,再送到皇帝陛下的案頭來。這個習慣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不過在這樣的冬天能夠被嬌養出來的花,已經十分金貴,若非有花匠精心的侍弄,這個時節,根本不可能會綻放出這樣的花朵。在那暖房裏麵,再找不到一朵比這樣更好的花。可是這樣名貴真正的花朵卻被皇帝陛下隨手的捏在指尖,然後那森白的牙齒狠狠地咬住了嬌嫩的花瓣,繼而撕碎吞嚼。那一瞬間,任何不經意間看到這個畫麵的宮人,都忍不住打了個顫抖,然後猛低下了頭,不敢再看。那就仿佛在看到一頭野獸,狼吞虎咽地吞噬著獵物,用那尖銳的爪牙撕扯著細嫩的皮肉,再將其一絲一絲地吞了下去。景元帝在吃花。可他吃的,又仿佛不是花。而是在借由此,壓抑著某種瘋狂暴躁的欲望。他最終將整朵花都吞了下去,然後將剩下的花枝隨便地丟在了桌案上,而後整個人靠在了椅背上,麵無表情看著寧宏儒。寧宏儒站在桌前,隻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被猛獸盯上,那種危險感,讓他在這樣的冬日裏都大汗淋漓。隻是他根本不敢抬手去擦,隻是保持著那樣的微笑。他沒有抬頭看著皇帝陛下,卻沒有移開眼睛,隻是沉默地任由皇帝打量著。“你剛才說,岑玄因的故友,找到了柳氏與岑良?”“正是。”終於等到皇帝陛下開口,寧宏儒的心裏總算鬆了口氣。隻要陛下願意說話,再怎麽樣也比現在這種頂著巨大的壓力要好上許多。隻不過……一想到他接下來說的話,寧宏儒的壓力就有點大。岑玄因有不少朋友,有一些是官場上的朋友,有一些是江湖裏麵三教九流的朋友。前者在他當初出事的時候,就幾乎與他斷絕了關係,就算沒有斷絕,也被岑玄因主動疏遠,不願牽連。後者的朋友就有些頗滿天下的感覺,各行各業都有可能有他結交過的人,就連當初宮中的陳安也是其中一個。前者要查還比較容易,後者就較難了。不過當他們主動找上柳氏的時候,他們與岑玄因曾經有過的聯係,也隨之浮上水麵。這一次發現母女兩人的,是一位鏢師。這鏢師走南闖北,並不總在京城,當年他收到消息知道之後,曾經往回趕,卻沒趕上最後一麵。從此他就遠離了京城這個地方,押鏢的時候也很少走那條路線,總是躲得遠遠的。這一次是意外,也是巧合。柳氏等人剛到同州落腳的時候,就被他看到了。如果是其他人或許以為是自己幻覺,也不會像他那麽執著。可偏偏這位鏢師自認為岑玄因對他有過救命之恩,所以對柳氏這位嫂子非常關心,硬生生又在那府城裏麵多留了幾天,這才輾轉找到了她。“他的手上似乎有著關於當年岑玄因臨死前的消息。”寧宏儒道,“隻不過這人是做慣了鏢師,走南闖北,對危險非常警惕,我們的人暫時無法靠近他。”被安排去盯著的人手就算再怎麽隱蔽,他們身上總會帶著某些平常人察覺不到的氣勢,但是正常人無法發現,可那些鏢師卻不同。畢竟他們幹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非常輕易就能發現危險的存在。他們自然不能讓鏢師看破自己的身份,所以隻能不遠不近的跟著。景元帝冷漠地看了眼寧宏儒,“為何要探?”寧宏儒下意識說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既然有些以為死了的人還能活下來,那或許……”“死了又如何?活著又如何?”景元帝的聲音就像是千年不化的寒雪,肅冷得叫人不寒而栗。“將那人殺了。”“陛下,他現在正與柳氏等人接觸,試圖把他們帶離開同州,隻要他們一同離開了同州,就會距離京城越來越遠。”寧宏儒緊張地說道,“如若那人突然死了,那……”“誰叫你當著麵殺人?”景元帝眼瞳微縮,冰冷地盯著他。“既然是鏢師,總得有押鏢的時候走南闖北,在路上總會遇到些危險……說不得,有些時候就是他無法逃開的劫難。”那聲音就像是危險的獵食猛獸,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撕毀理智,“自然,他所知道的東西也沒有必要留下。”這樣的事情,難道還要他來教嗎?寧宏儒警惕,不敢再說。“喏。”退出來的時候,寧宏儒輕輕出了口氣,隻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要虛脫了。甭管岑玄因還有沒有可能活著,可如柳氏岑良那樣,縱然他有可能活著,但他也必須死了。在名義之上,他就不該留下任何活著的可能性。哪怕是用殘忍的手段。…“娘,你不好再等了。”京城距離同州,如果飛馬疾馳也不過兩天一夜就能夠趕到,其實說來算不得非常遠。尤其是在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