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輕輕問了一句。


    靜默。


    傅縉身體一頓, 那兩條纖臂從後繞過他的腰腹, 他的手已搭在她的腕子上,本欲扯, 動作一滯。


    他一動不動,僵立在原地。


    內帳燭火已滅了大半, 僅餘兩支在角落搖曳, 半昏半明的, 微垂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


    傅縉到底沒再扯開她, 但他也沒吭聲沒動, 保持方才那個動作, 沉默著背對她立著。


    楚玥側臉貼在他的脊背上,隔著薄薄的兩層衣料, 熟悉的體溫透了出來。


    她閉目感受片刻,睜開眼輕輕鬆開他,繞到他身前,“時候不早了, 明兒還得早起點兵,早些歇好不好?”


    傅縉垂眸,沒動, 也沒答話。


    楚玥沒在意, 她抬手,給二人解衣。


    束袖,衣帶,外衫、發簪、一件接一件, 傅縉抿了抿唇,沒有阻止,任由她把自己整理妥當。


    楚玥也解了外衣外褲,把蠟燭吹了,牽著他摸黑到了行軍床前坐下。


    楚玥先躺下挪到裏側,將外側騰出來。


    吹了燭火後,室內一片黑,緩了半晌,才朦朦朧朧能看到室內輪廓。


    那高大的黑影坐在床沿。


    坐了好半晌,傅縉躺了下來,扯過薄被蓋住身體,一翻身麵向床外,閉上眼睛。


    到底還是躺下了,哪怕現在背對著她不發一言。


    楚玥鬆了一口氣。


    又想起他方才的反應,心底一陣澀澀。


    心疼他。


    傅縉身材高大,肩背寬厚,躺在在最外側的床沿,她慢慢靠過去,擁著他的背,也閉上了眼睛。


    慢慢來吧,是她不好。


    ……


    楚玥不知道傅縉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寅正時分,他一動,她就醒了過來。


    匆匆梳洗,親手給助他披甲,最後楚玥取出一大一小一藍一紅兩個荷包。大的裝了治傷止血退熱的藥丸和要散的荷包,每次出征都必備的了;小的那個,裏頭裝了一個平安符。


    前線軍士的家屬,總更容易迷信一些,無從使力,隻能寄托於神佛。楚玥哪怕經曆過一回玄之又玄的事,但她依舊不迷信,隻隨著戰事開始後,她漸漸也不介意信一信求一求。


    把那個紅色的小荷包也穩穩揣在他懷裏,楚玥退後一步,“夫君戰必勝!”


    帳內燈火明亮,她匆匆攏了一件軟綢袍子便起身替他披甲,柔軟的烏發披在身後,淺紅的軟綢襯得她肌膚勝雪,柔和的燭光映在她的側顏上,那雙微微翹起的美眸目光似水,清澈柔和。


    傅縉垂眸。


    須臾抬起,未曾與她對視,“嗯”了一聲後,轉身大步離去。


    內帳不大,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楚玥的視線內。


    楚玥目送他走了,梨花捧著她的衣物進來,她回神:“好了,我們快些更衣吧。”


    莫要妨礙親衛收拾營帳。


    ……


    楚玥出帥帳之時,天還黑著,不過整座大營都動已動了起來。


    她趕忙折返城池方向,先和陳禦匯合。


    待到時,陳禦已在城門口等著了。


    他正和送行的楚溫說著話。


    楚溫任鄧州刺史,大軍再次往南征伐,他並不挪動。不過也早早起了,在城門處相送各人。


    楚玥奔進,喊了聲:“爹!”


    父女告別,楚玥有公務在身,楚溫就不廢話了,隻撫了撫她的發頂,囑咐一句:“切切留神,保重自己。”


    又添了句:“你和姑爺都是。”


    “我會的。”


    楚玥應後,未能多留,囑咐一句保重,便和陳禦一起往糧車方向急追而去。


    天已漸漸亮了,雲層很厚。


    遠遠往大營方向望去,旌旗漫天,黑壓壓的甲兵遍布四野,驟一聲齊聲呐喊,仿佛天地間都震顫了起來。


    楚玥精神一振。


    私事要緊,戰局更加要緊,出征在即,她收斂心神,先全力打理手手頭諸事。


    ……


    其實比起上一次出征,這次的氛圍明顯好多了,諸人精神抖擻,軍中士氣高昂。


    概因先前的鄧州一戰後,局勢已變,寧軍攜此大勝,已反壓西河王。


    這邊安撫百姓,收攏諸城,招降潰逃敵卒,補充軍備糧草,牢牢穩住往南推移的前線,忙得是不可開交,蒸蒸日上。


    而西河軍那邊,卻是截然相反。


    大敗一場,不但失去了才到手的鄧州,還損兵折將,傷亡潰逃者高達十萬以上,元氣大傷。


    大敗、急逃,膽喪心驚,損傷慘重,又逢綿綿春雨兜頭而來。西河王年紀不小了,快六十的人,這麽一記重創,他受不住,好不容易安全後,當即病倒。


    病逝洶洶而來,一度不起,底下兩個兒子爭位爭得如火如荼。世子申徹個人能力固然不及庶弟,但他勝在乃王妃所出,不但是名正言順的嫡長世子,且母家實力強勁,這是章夙不能比的,不管是他本人還是身後的人,都不允許王位旁落,不顧一切使勁渾身解數。


    章夙不知道這關頭此乃大弊嗎?


    不,他深知。


    但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就能解決的,箭在弦上他不得不發。


    這正是進攻的最佳時機。


    堪堪做好各項準備工作,寧王和傅縉都無需多商議,立即決定,立即揮軍栗州。


    ......


    如今寧軍兵馬三十萬,浩浩蕩蕩出了鄧州,往西南逼近栗州。


    西河軍也算反應迅速,據聞是西河王重病掙紮而起,任親弟合陽侯為帥,整肅兵馬,嚴陣以待。


    “栗州扼東西咽喉,一旦取下,西和直逼西河王老巢,南可渡江南下。”


    這也是一處關鍵之地。


    這類地方有個雷同的特點,就是天險屏障甚多,攻伐難度大。


    隻不過和鄧州比起來,還是有距離的。


    傅縉睃視疆域圖,食指虛虛兩點:“我們先取臨和和屏山關。”


    “硬攻臨和,突襲屏山關。”


    相較而言,屏山關天險,硬攻傷亡大,宜智取。先全力硬攻臨和,西河軍必要援,在敵軍注意力全部在臨和之時,騎兵營繞小路飛襲西屏關。


    傅縉的目標,第一戰取下此二地,失去兩處屏障,栗州就容易多了。


    “很好。”


    寧王和傅縉低聲商議片刻,立即點將安排諸人任務。


    楚玥照例抓的後勤軍備糧草,這些妥當已是大善,前線任務不用她這邊的人。


    點到她,她大聲應了,轉身前,睃一眼傅縉,聲音沉凝,穩重依舊,隻人是瘦了些,養的這陣子又白費勁了。


    出了帳,處理好手頭上的事,她匆匆回自己營帳一趟。


    她的營帳,和傅縉的帥帳內帳相通。


    他這邊也安靜下來了,軍令悉數發下,他正準備出發。


    見楚玥來,馮戊等親衛無聲退下。


    他抬目看了眼。


    楚玥上前,


    “我等你回來。”


    不上戰場,不知道許許多多的忌諱,楚玥悉數遵從,很多字眼不適合說,千言萬語就匯成這麽一句話。


    她握了握傅縉的手,照舊將那兩個荷包塞進他懷裏。


    那個裝了平安府的,密密貼著他的肌膚安放。


    傅縉“嗯”了一聲,垂眸看她放好。


    須臾,他道:“我出去了。”


    “好。”


    傅縉看她一眼,沉默片刻,轉身出帳。


    楚玥目送。


    帳簾晃動,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其後。


    那日過後,兩人相處模式大致就是這般。


    食同桌,睡同衾,傅縉沒有推拒或者生氣,日常也說話,就是少,比起爭執之前,少了許多許多纏.綿親昵。


    傅縉傷了心,他黯然沉寂下來。


    楚玥沒有氣餒,先前一直都是他在主動,這次她主動一下怎麽了,她想重新溫暖他的心。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今天陰天,雲層很厚,辰正時分,天色依舊昏昏沉沉的。


    這幾天天氣都這樣,仿佛醞釀著下大雨,但最終還沒有下。


    大軍征戰,自然不會等這場不知何時會下的大雨,“隆隆”鼓聲大作,黑壓壓的大軍急速往臨和湧去。


    臨和是座古城,城池不小,城牆也夠高,如釘子一般定在原野上,守衛著後方的栗州。


    隻相較起鄧州栗州這種達成而言,臨和還是不夠看,寧軍兵強馬壯,攻伐城池經驗十分充裕,圍攻兩個晝夜,便全線告急,合陽侯申信不得不全力來援。


    寧軍今非昔比,兵馬數量已勝於西河大軍,攻伐未停,仍有餘力掉頭和援軍展開大戰。


    硝煙滾滾,“轟”一聲驚雷起,閃電在越壓越低的厚重烏雲中閃爍,初夏的第一場暴雨傾瀉而下。


    狂風暴雨,兜頭而下,澆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隻是酣戰到了如今,卻是誰也未肯停下。


    章夙勒馬立在中軍帥旗下,看喊殺聲震天的戰場,還有遠遠仍處於混戰中的臨和城。


    他唇角抿得極緊,據報,臨和城戰況並不好,最多再堅持兩三個時辰,再不得援,便要告破。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眼前,卻不知屏山關有危機逼近。


    直到哨騎頂著暴雨艱難狂奔而來,“報!”


    “屏山關遭遇敵襲,守軍不足,急待援兵!”


    驟不及防,吃了大虧,若無援兵,屏山關危矣。


    隻是眼前大軍已投入大戰之中,戰局膠著,一時抽調不出。


    唯有帥旗下的萬數精兵可調遣,要麽是西河王和合陽侯的親信精兵,要麽就是世子申徹或章夙的。


    隻合陽侯體弱不會武,西河王和他的這些親信精兵,守衛主帥,不可輕動,那麽剩下能調遣的,申徹或章夙任選其一。


    電光火石,章夙一夾馬肚上前,“叔父,此事交予侄子!”


    他垂眸拱手,暗自等待。


    果然,下一瞬,申徹疾聲道:“叔父,還是讓侄兒來!”


    章夙微不可察挑了挑唇。


    他這嫡兄,果然中計。


    屏山關突襲,顯然是敵軍一早定下的計謀,準備充足,情況不妙,偏偏己方抽不出多少人馬去援。


    援軍趕過去,抱住屏山關固然好;倘若真不幸,那申徹的命也一並留下罷。


    他受夠了這個愈發愚蠢無大局觀的嫡兄。


    至於屏山關那邊,有老將趙年在,威信足主意定,也不怕申徹胡亂指揮影響最終戰局。申徹幾千人都是精兵,這邊確實已撥不出更多兵馬了。


    一瞬間,章夙已權衡了利弊,立即給申徹設了套。


    申徹身邊得力謀士不在,果然中計,兄弟二人爭了一番,成功將差事“搶”到了手。


    章夙目送申徹率軍冒雨遠去,招來心腹,耳語幾句。


    ……


    天像破了口子,暴雨又急又猛。


    醞釀了這些天,烏雲積攢得極厚,連續下了大半天,這場瓢潑大雨依舊毫無停歇的跡象。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原野上積水漸多,人馬踐踏泥濘遍地,混雜著血液屍體,赤渾一大片,血腥味衝天。


    陷在泥濘中的激戰仍在持續。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敵將頸腔的熱血噴濺在臉上,下一瞬就被暴雨衝去,傅縉抹了一把臉,“傳令,入夜之前,必須取下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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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和城頭的激戰,已進入最後時刻,秦達楊朔怒聲高喝,檑木同時轟開了搖搖欲墜的城門。


    臨和城破。


    傅縉令鳴金收兵。


    同時,他得訊,屏山關已下。


    訊兵稟:“俘獲西河王世子申徹,陳將軍問如何處置?”


    “申徹?”


    傅縉沉吟片刻:“按住消息,悄悄放他離去。”


    這個人,留在西河軍中比俘獲有用太多了。


    兄弟相爭,人心不齊,才是最有利於他們的。


    當然,這是最好的展望。


    傅縉有猜測,這西河王世子出現在屏山關,未必沒有那章夙的手筆。


    不知這章夙有沒有後手?


    屏山關距離西河大軍及栗州還有些路程,人放了,能不能活著回去看申徹的本事。


    反正傅縉總不會再派人護持的。


    天已全黑,大雨嘩啦啦地下,令罷,他立即率軍往新得的臨和而去。


    ……


    楚玥一直擔心著前線戰況。


    確切來說,她更擔心的是傅縉安危。


    此戰,己方優勢不小,想想噩夢中寧王才是最終勝利者,對戰局她心態總要更穩一些的。


    她反而更擔心身處戰場的傅縉。


    畢竟不管怎麽樣的勝仗,總少不了死人的,不管敵方己方,小卒將領。


    翹首以待,暴雨傾盆,蓑衣鬥笠都頂不住了,又在裏頭多墊了一層油布。


    等到入夜,終傳勝局收兵,她大喜,問親自來報訊的趙禹,“大都督呢?他可安?”


    嘩嘩的暴雨中,卻聽趙禹道:“大都督負傷了。”


    楚玥心登時提到嗓子眼,急問:“傷勢如何了?”


    趙禹搖頭:“我不在大都督身邊,不知,隻聞軍醫去了一趟。”


    楚玥喘了一口氣,受傷也有重有輕,傅縉是一軍主帥,他傷勢若重,不可能隻聞訊傳軍醫,不知傷情的。


    應是輕傷。


    判斷是這麽判斷的,隻一時未曾親眼見到,一顆心都放不下,她立即道:“我們趕緊過去!”


    一行人急趕而上。


    隻大軍隊伍拖得甚長,尤其逢大雨,等她一路追了上去,中軍移入臨和城過半了。


    她拽了問了好幾次,才得知傅縉在臨時劃撥的城東大營。


    楚玥打馬趕至。


    臨時大營的各處簷下舉起火杖,隻天很黑,光亮被壓得很低。


    不斷有歸營的兵卒湧入,傷兵呻.吟,抬著擔架的人不斷奔跑著,很亂,找不到人。


    楚玥不斷問人,這時雨終於漸漸小了,她便把遮擋視野的鬥笠和妨礙行動的蓑衣都解了。


    問了許久,終有個副將手一指,“大都督正在那邊廊下。”


    那廊下並不遠,大約三四十丈在,隻是人流不少,天色又暗,看不見。


    楚玥一喜,連忙撥開人流,往那邊奔去。


    希望他的傷是無妨礙的輕傷。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二更馬上就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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