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 寧王趕至易州, 在此之前,他已給徐皇後送了一封情文並茂的回信。


    至此, 挾小朝廷的淮陽王放下身段,和其餘五王結成討逆盟軍, 備戰緊急進行中。


    七月二十五, 淮陽王發檄文, 痛陳逆王數十年來重重不臣及大逆不道。


    六路盟軍發兵, 穿上原的有, 繞燕嶺的有, 沿盤水而上的也有,從各方匯聚於上原, 兵鋒直指西河王占據地域的腹地。


    西河王統精兵二十五萬,於上原西南安營紮寨,占地利以狙盟軍。


    互相觀望了小半月,雙方開始試探性.交鋒。


    其實要說優勢劣勢, 盟軍消耗至今,兵力仍勝敵方一倍,隻可惜這裏頭水分卻有些大, 許多隻求自保不作為的州府小藩王, 即使作為主力的六王,心也是不齊的。


    西河王率二十五萬精兵,兵力雖處於劣勢,隻卻萬眾一心, 如臂使指,且還占地利之便。


    這麽一時下來,雙方實力看著竟差不多,頻頻碰觸的戰事持續半月,各有輸贏,並無哪一邊能占據上風。


    又頻繁幾場短兵相接後,膠著不下,於是雙方都暫安靜下來,上原上空的氣氛漸漸沉凝,醞釀著一場大戰。


    盟軍大營的東大營,寧軍駐紮之地。


    “接著這一場大戰,怕是不大好啊。”


    去中軍大帳議事回來的寧王傅縉賈泗幾人掀簾進帳,臉色俱沉凝,賈泗坐下長吐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勢力一多,心思就多,哪怕大家都抱著重重打擊西河王的目的,在戰策上的分歧,還是非常大的。


    這幾天吵吵嚷嚷的,才勉強定下進攻防守的策略。


    人心不齊,都防備吃虧折損實力,這是真真是一個致命傷,傅縉對寧王道:“殿下,看來我們要預備退路了。”


    寧王點頭:“沒錯。”


    他問傅縉:“承淵,你有何想法?”


    該琢磨的,傅縉這幾日都琢磨過了,所以他在中帳議事時,極力爭取寧軍排兵於左翼。


    “左翼挨著長陰山,地勢複雜,我們可從此處設法。”


    傅縉攤開上原一帶的詳細地形圖,在其中一處一圈,他們來了謹慎之心一點都沒丟下過,上麵有很多哨兵打探回來後新詳細補充的地方。


    眾人聚攏過去。


    楚玥也是。


    傅縉身邊本站著陳禦,陳禦見她來,便往側邊讓了讓,將傅縉身邊的位置讓給她。


    楚玥眨了眨眼睛,便站了進去。


    地形圖不小,但奈何人更多,站得挨挨擠擠的,陳禦雖盡力給挪了位置,其實也就是個小間隙而已,這位置,也就夠楚玥側身擠進去。


    她是個女的,這麽擠有點顧忌,但也沒什麽好矯情的,但下意識的,她努力挺胸收腹,盡力和陳禦的胸膛拉開距離。


    努力和陳禦拉開距離,那就自然而然往傅縉那邊靠的,柔軟的胸腹緊緊貼著他臂膀上的甲片,冰涼冷硬。


    傅縉側頭,瞄了她一眼。


    她正好仰臉,兩人便四目相對。


    楚玥微微一愣,微笑點了點頭。


    傅縉沒什麽反應,目光一接觸,便移了回去,表情也不見變化。


    楚玥並未在意這些,兩個多月下來,該收斂調整的她已調整妥當,一切順其自然,強求不得。


    她也專注看向地形圖傅縉所指的地方。


    “長陰山乃燕嶺支脈,隻山勢卻和燕嶺多有不同,溝壑眾多,據探,是有幾處可通往其他地方。”


    這是哨兵們一個月來馬不停蹄的努力成果,已探明,是有幾處能離開上原通往其他地方的,有寬有窄,有崎嶇和稍平坦,但好歹人馬能走,可供大軍穿行。


    傅縉食指在地形圖上連連輕點:“這處通往渠州方向,這處是通往離邑的,還有這兩處,分別通盤水中遊和下遊。”


    不知屆時戰況如何,所以暫還不能確定最終路徑和遁離時間,他要求所有人,把地形圖記熟,以便屆時隨機應變,聽令即行。


    諸人紛紛表示明白,楚玥等人先讓一讓,讓陳瓚樊嶽等領軍的將領先記,他們慢一些無妨。


    楚玥退一步,恰好傅縉也退,鎧甲上的甲片堅硬,摩擦得她有些生疼,可惜大庭觀眾之下,也不少上手揉。


    楚玥看了他一眼,傅縉卻沒看她,望過去見他唇角微抿,神色嚴肅。


    她也沒刻意多看,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眾人依次把該記的都記下了,寧王和傅縉分別囑咐了幾句,正要命散了各自下去準備,不想,卻新得了一報。


    那哨兵隊長入得帳內,眉心擰緊,稟道:“這兩日,哨探多出不少。”


    這不稀奇,盟軍也往西河王營寨附近增遣的哨兵,唯一異常的是,“咱們東大營這一邊,似乎尤為多一些。”


    他補充:“長陰山裏頭的弟兄報,發現了些不明稍探的痕跡。”


    也有人盯上長陰山了?


    誰?


    盟軍內其餘藩王?


    隻結合東大營一帶哨探格外多的訊報,傅縉更偏向的是:“西河王?”


    寧王賈泗等人也想到了,陳禦皺眉:“這西河王不是盯上我們了吧?”


    眾所周知,西河王戰術一貫是鎖定一個目標,其餘的都盡數輕拿輕放,隻專注全力打擊此目標。


    第一回合的目標是趙王周王,第二個回合是淮陽王,西河王有騎兵數千,精兵強將,於是,這兩者無一例外遭遇重創。


    樊嶽眉頭也皺得緊:“不會吧?”


    為了防止過早被盯上,他們一直盡力低調的,目前雖說此消彼長,但寧王看著並不比趙王周王顯眼,況且前頭還頂著一個淮陽王。這位擁有小朝廷得諸州諸王依附,看著依舊實力淩然眾人的。


    傅縉眉心緊蹙:“未必不會。”


    要是這樣,明日一戰會很凶險,需慎之又慎。


    他當即令:“啟動西河軍內所有暗棋,一旦有變,不計一切代價往外傳信。”


    ……


    傅縉判斷沒失誤,西河王還真鎖定寧軍為這一戰的主要打擊目標。


    章夙很早就盯上寧王了,隨著訊報越收越多,他對寧王漸漸由不太在意,上升到一個需要謹慎對待的對象。


    “先取興州,再取彬州易州,後二者呈掎角之勢,和後方的興州互相呼應,極其穩妥。後又當機立斷控製盤水的興州至駱縣一段南岸,糧道改水路,接著,就是大肆運輸囤積。”


    章夙眯了眯眼:“這一步接一步,決策英明,當機立斷,完全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眉目間閃過厲色:“不能繼續讓其成長下去了,寧王不除,他日必成心頭大患!”


    眾人心頭一凜。


    該看的訊報,這幾日也已經仔細看過了,西河王合陽侯等人卻是一驚。這個寧王,不聲不響的,從一個孱弱不起眼的角色,已快速成長成一個不遜汝陰東陽二王勢力,甚至,不必大敗後的趙王周王差多少。


    合陽侯申信點頭:“令伯說得對,這寧王需盡早扼殺!”


    “沒錯。”


    西河王頷首,問三子:“令伯,你有何良策?”


    章夙看向懸掛在一側的大幅地形圖,冷冷道:“盟軍心不齊,寧王必生退意。”


    他虛虛一指:“他們避爭取陳兵左翼,走長陰山!”


    章夙眉心微微一擰:“長陰山溝壑眾多,我們需從長計議。”


    ……


    醞釀已久的一場大戰,在九月初二拉開帷幕,兩方大軍陳兵於野,旌旗漫天,黑壓壓一眼望不見盡頭。


    事後楚玥回憶這一場戰役,是驚險頻頻,令人心驚膽戰的。


    開戰前夕的當時,楚玥是立在盟軍左翼的斜後方,也即是寧軍的最後方。她身邊還有賈泗陳禦等人,悄然無聲被護到這處隱蔽的山坡。


    大軍一旦退,他們可以馬上匯合進去。


    九月仲秋,清晨的風已帶上寒涼,山坡上露水甚多,水汽彌漫的上原,放眼過去,一層迷迷蒙蒙的白霧。


    隻饒是如此,楚玥還是能看清楚整個新覆蓋上的黑壓壓顏色。往西一望不見盡頭的是盟軍,能勉強通過服飾顏色差異隱隱分辨;往南,則是連綿不絕的西河大軍。


    連霧氣都被驅趕散了許多,金戈鐵馬,整個上原的空氣仿佛凝滯了。楚玥是第一次身臨這麽龐大的冷兵器戰役,她很緊張,呼吸都重了幾分。


    其實不止是她,賈泗陳禦狄謙等等立於高坡上的人,個個神色凝重,緊緊盯著下方。


    一縷金紅色的陽光刺破晨霧,驟一聲金鼓大鳴,鼓聲隆隆越來越急促,到了一個最高點,一聲如雷呐喊震撼楚玥的心髒,她見對戰雙方驟向彼此掩殺過去。


    那種聲音,撼動人的靈魂,楚玥心髒“砰砰”直跳,她全神貫注盯著,關注戰局發展。


    她注意到,已方的寧軍全程都是膠著在一起的,不管敵人如何衝刺,都不曾分開,圓陣矩陣變幻及時,既拒敵,也牢牢占住左翼這一片地方,未曾遠離過。


    這一場大戰從清晨到下午,日已西斜,驟身側的陳禦高呼一聲:“看!”


    楚玥忙眯眼順著對方所指看去,之間遠遠的地方,盟軍中軍和右翼一混亂一片。


    很明顯,已呈潰敗之勢。


    她心一緊。


    賈泗道:“我們準備好,殿下和大都督,大概很快會率軍後退入長陰山。”


    眾人肅然點頭。


    然就在這時,卻驚變驟生。


    楚玥仰頭灌了一口水,餘光一定,驚呼:“怎麽回事?!”


    在這個緊要關頭,西河軍陣勢急變,竟調轉頭來,迅速聚攏,如同一張張開的巨口,直直撲往寧軍所在的左翼。


    來勢洶洶!


    傅縉眉心一凝,當即喝令:“傳令!後軍轉前軍,且戰且退,按原定計劃遁入長陰山!!”


    在楚玥“怦怦”心髒狂跳下,寧軍迅速轉換陣營,潮水般湧向長陰山。溝壑入口相對大軍而言太小,但寧軍忙而不亂,有序地迅速遁入。


    前方已經短兵相接了,但還好,己方陣腳很穩。


    楚玥舔了舔下唇,他們一行都沒急著退,遙望越來越近的王旗和帥旗,他們要匯入的是中軍。


    遠遠的,楚玥眼尖,一眼就望見帥旗下一身染血黑甲的傅縉,眉目肅殺,威勢凜然。


    她早已翻身上馬,一揚鞭,和賈泗等人迅速奔下,中軍張開一個口子,將他們納入王旗與帥旗範圍。


    傅縉掃了他們一眼,又環視後方:“全速前行!”


    ……


    “果然是遁入長陰山去了。”


    章夙勒馬,冷冷道。


    和他預料中一樣。


    長陰山內溝壑縱橫,但總體於大軍而言,都是狹窄的,無法實現從後反超包抄。


    隻不過,他早已定下戰策。


    “傳令!蔡迦率三萬軍士從後急追,多舉旌旗,多揚塵土!”


    “其餘的,都隨我繞過長陰山!”


    ……


    楚玥經曆了開戰以來最凶險的一戰。


    章夙和他所率的大軍於長陰山另一邊的出口設伏,最後關口,被傅縉窺破,沒有進入包圍圈。但緊接著,就是一場正麵遭遇戰。


    一方攻勢淩厲,一方戰意熊熊,惡戰一場直至入夜。隻後來隨著西河王從上原戰局抽身,揮兵而來,戰況及時發生變化。


    傅縉固然指揮得宜,分寸不亂,他所率的寧軍亦極其勇悍。但不得不說,這總正麵的遭遇戰,兵力是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一個最關鍵因素。


    時間終究是太短,寧軍成長到底不夠,新舊兵丁連同降卒,加起來也就九萬,而西河大軍足足二十餘萬,兵力勝出一倍多,呈碾壓性優勢。


    再者,西河王大軍也不是虛的,精兵強將,也極為勇悍,還有數千騎兵營衝鋒陷陣。


    傅縉一見遠處煙塵,就知不好,當機立斷下令,暴起一陣廝殺,而後迅速往東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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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河大軍二支合一,窮追不舍。


    西河大軍咬得很緊,根本甩不脫,一路且戰且奔,持續一個晝夜,最終失於地利,前路出現巍峨山嶺,避無可避,寧軍被西河大軍圍困於盤水之畔。


    ……


    夜色已經深了,墨黑的天幕上,幾顆星子愈發黯淡,盤水水汽彌漫,夜風格外地寒涼,但誰也顧不上冷了。


    楚玥騎了超過一日一夜的馬,雙腿感覺都有些失去知覺,她翻山而下,急急往前往聚攏過去。


    “怎麽辦?明日西河軍必定發起進攻!”


    往日賈泗總是不疾不徐,很有高人隱士的架勢,現在都按捺不住了,火光閃爍,嘴角起了幾粒大燎泡。


    實在是情況很不好,己方駐紮在巍峨山嶺腳下,此山高聳崎嶇,大軍無法穿行;後麵卻是滔滔盤水,深而寬闊。


    而二十多萬的西河大軍,就在駐紮在東南兩個方向,從山腳到江邊,團團圍住,嚴絲合縫。


    己方正被層層圍困,而西河軍正在休憩恢複元氣,等他們緩過來,一場圍剿吞滅戰役就在眼前。


    孤軍被困,天時地利人和,俱不占,甚至兵力遠遠遜色於對方。


    寧王眸中都露出一絲悲涼之色,但很快,他振作起來了,“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且莫慌。”


    說是不慌,但不可抑製的,全軍已開始升起一種恐慌絕望的氛圍。


    傅縉厲聲喝道:“陳瓚楊朔,你二人立即去安撫軍心,就到已有脫困之法,令諸將士休憩飲食,無需驚惶!”


    脫困之法,當然是沒有的,但傅縉深知,越是絕境,鎮定和士氣就越不能缺少,否則就真無望了。


    他肩背挺直,神色肅然,卻分毫不見亂,一如既往的鎮定自若。


    於是乎,大家紛紛摒棄了那些驚憂,俱鎮定下來了。


    諸人聚攏席地而坐,正要商議,四下探察的哨兵回來,卻帶了一個消息。


    “盤水河畔的蘆葦叢中,隱有幾艘小舟。”


    檢查過了,這是漁船,有些舊但很結實,漁家早不知所蹤了,臨走前把小舟藏在最茂盛的蘆葦蕩中。


    不幸中的一幸,傅縉立即道:“殿下,夜色正深,您立即登舟。”


    形勢真的很不樂觀,但能悄悄送走寧王,哪怕最不好的後果,他日也有東山再起之機。


    不想寧王卻毫不猶豫拒絕了,“承淵不可,諸位和將士們都在,孤怎麽棄而遁逃?”


    這些都是為他拚命的心腹和將士,寧王堅決要他們共同進退:“不過能尋到這小舟也極好,正好將賈先生和玥娘幾個送過對岸。”


    不管寧王走不走,小舟有幾艘,賈泗陳禦楚玥等不會武的都會優先送離。


    寧王堅決不肯離開,於是,隻得聽他的。


    隻事不宜遲,其餘安排登船的,該馬上出發。


    夜色沉沉,黑漆漆的河畔,泛黃的蘆葦在秋風吹拂下一浪一浪起伏,白絮飄飛。


    再望遠一些,就是在星光下粼粼波光的寬闊河麵。


    楚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河邊奔去,她根本來不及多說一句話,腿腳又麻又癢地疼,還沒恢複過來,上船時一乏力,她差點一腳踩空。


    狄謙拉她一把,她還未站穩,立即往岸上望去。


    她忍不住尋找傅縉。


    可天太黑了,蘆葦很高,她無法找到。


    楚玥看不到傅縉,可傅縉卻能看到她。


    視線穿過黑夜和搖曳的蘆葦叢,準確落在那張有些憔悴的玉白麵龐上。


    她瘦了些,疲憊帶著幾分惶然,黯淡的星光映照下,她的臉很蒼白。


    他喉結動了動。


    這兩個多月來,他一再告誡自己,她的心在楚家,此了斷就是,休要再提。


    他不會再多理她。


    他也一直這麽做的,刻意回避,他有許久未曾正麵仔細看她。


    耳邊是繁雜的聲音,樊嶽看過吃水量,正匆匆給登船諸人安排護衛。


    戰亂頻頻,這一大片都不太平,這個得很仔細。


    樊嶽聲音很急,一個接一個點名,小舟不大,連人帶馬,很快的,人選定下過半。


    傅縉喉結又動了一下。


    半晌,他終究沉聲令:“馮戊,你立即率人登舟!”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感情方麵,傅縉是一直處於弱勢的,就是因為太在意了,所以無法表現自然


    他以後會發現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更來啦寶寶們,麽麽啾!我們明天見哈~ (*^▽^*)


    還要感謝下麵給文文投雷的寶寶噠!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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