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一個小小的風寒, 都能要了人命, 更何況高熱不退?


    況且張太夫人年紀大了,都快要六旬的人, 又逢數九寒冬,要說一個弄不好就沒了, 真不是一句玩笑話。


    楚玥得訊, 當時心頭就咯噔一下。


    鎮北侯府的大小主子, 除了被傳召入宮通知不到的傅延, 一接訊立即匆匆往回趕。


    楚玥剛進的門, 傅縉後腳就到, 他飛馬狂奔而返,衝進門直接一掀最外層沾雪的鬥篷, 幾大步到老太太病榻前。


    “祖母!”


    他半跪,隔著錦被攢緊張太夫人的手。


    傅茂眼圈通紅:“大兄,太醫說祖母風寒入裏,積鬱不散, 若是不能盡早退熱,恐,恐有大憂。”


    老太太這一病十分凶險, 若是高熱一直不退, 上了年紀的人,誰也不敢擔保什麽。鎮北侯府連太醫都請動了,太醫診脈後麵色十分凝重,開了方子匆匆督促煎藥去了。


    張太夫人正闔目躺在病榻上, 顴骨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幹涸起了白皮,她喘息頗重,每一下都似極費力,艱難噴出灼熱的氣息。


    兩頰微凹,深紋縱橫,人看著一下子老了十歲,艱難掙紮著,觸手溫度高得嚇人。


    傅縉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幼時喪母,父親續娶,被接到封地養育,張太夫人慈心撫育,祖孫二人感情極深。


    傅縉呼吸都有些重了,捂暖了掌心,探手進被內握住張太夫人的手,“祖母,我來了。”


    他聲音有一絲哽咽,強自壓抑著:“藥很快就好了,您且忍耐些,會沒事的。”


    楚玥聽著心裏難受。


    但她不好表現,隻能沉默站著。


    因為楚姒在。


    楚姒正指揮下仆端水送藥,忙忙碌碌的,一臉關切帶著焦色,不時叮囑安排。這關頭,兒媳孝順必不可少,她看著也無懈可擊。


    傅縉兄弟無心理會她。


    張嬤嬤不亢不卑應了,人是不可能攆出去的,東西不經對方的手,她無所謂。


    楚姒也無所謂,在場的,大部分都心知肚明,傅延也不在場,她姿態到位就可以了。


    說話間,太醫領著藥童,匆匆把藥端進來。


    辛澀的苦味,立刻在不大的內室彌漫開來,楚姒吩咐:“趕緊的,把藥端過去!”


    她也跟了上去。


    不過沒往床前湊,約莫五六尺,便站定。


    楚姒居高臨下,打量病榻上的張太夫人,瘦削的臉幹枯通紅,這般氣息奄奄的,是快死了吧?


    她也挺在意的,不過不是在意張太夫人是否好轉,而是恰恰相反。


    一個養母,還是張氏的姑母,多年來始終壓在頭頂上的嫡婆婆。楚姒雖掌控內宅,但始終還是差一點的,算不得說一不二的人。


    另外最重要的是,這麽些年老婆子給她出了多少幺蛾子?


    先是慫恿老侯爺接走傅縉兄弟,給她帶來數之不盡的後憂;還有之前,若非這個死老婆子,她何須割脈自證清白?


    楚姒摸了摸小臂上那道泛白的細長刀疤,可以說,她這輩子的磕絆,愈半數根底都在這死老太婆這!


    她恨毒了對方。


    怎麽還不死?都活夠了吧這把年紀?


    往日咬牙切齒,如今,總算有個盼頭了,說不得這回就能如願。


    楚姒微微垂眸看著,見張太夫人正被扶起,掰開牙關灌藥,可惜並不順利,難以吞咽有大量的藥汁溢出,蒼老的頭顱無力歪在一邊,看著生機黯淡。


    她眼底閃過一抹快意。


    誰知這時,張太夫人卻動了動,忽睜開了眼。


    醒了,也不算醒,是睜了眼,但人還糊塗著,唇角微動喃喃著胡話。


    “……”


    忽她眼珠子一轉,一瞥向楚姒的臉,那雙渾濁的老眼突然就有了焦距。


    “是你,姓楚的!”


    張太夫人花白的發絲淩亂披散,瘦削的頰凹了下去,一動,蜘蛛網般的細紋布滿整張臉,她喘息.粗重死死瞪著,“是你,是你害了我的阿娥!”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張太夫人突然劇烈掙紮起來,要往前撲,嘴裏含含混混罵著,情緒極激動。


    夠了幾次夠不到,驟老太太聲音一高,嘶聲厲喝:“滾!你給我滾!”


    她一隻手直直指著楚姒,“毒婦,你滾出去!!”


    燒得通紅的一雙老眼死死瞪著,張太夫人形容可怖,楚姒心頭一突,蹙眉退了半步。


    這死老婆子!


    “母親,我是阿姒啊,你莫要錯認了啊!”


    驚愕傷心,連連倒退幾步,捂著臉蹌踉跪坐下,掌下的臉卻陰沉沉的。


    “若蒙了此冤,兒媳也做不得人了!”


    楚姒忽站起來,要往中柱撞去,當然是不成功的,她帶進門的貼身侍女慌忙上前抱住。


    場麵一度非常混亂,鬧哄哄的,楚玥心頭突突,這個不好,老太太本情況危急,這麽一鬧,恐要雪上加霜。


    “老太太萬萬不可動肝火!需靜養啊!”


    果然太醫一個箭步上前,他暗罵一句倒黴,隻佯作目盲耳聾,不管有否陰私一律裝不懂。


    傅縉眉目一厲,眼看喝斥就要出口,楚玥眉心微微一蹙,眾目睽睽下欺淩繼母,怕日後要被做文章。


    她搶先一步站出來,壓低聲音對楚姒勸:“姑母,這……不若您先下去稍歇一歇?三弟也該趕回來了。”


    楚姒兒子被選為太子伴讀,雖麻煩但能通知得到,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到了。


    楚姒借機下了台階,老太婆能死,但絕不可涉及她半分而咽氣。


    她哀哀說了兩句,順勢“暈厥”過去,被扶走了。


    屋內安靜下來,太醫已匆匆挽起袖子,上前紮針了。


    年紀這麽大的高熱病患,紮針是凶險的,能不用就不用。但兩害相權取其輕,老太太必須馬上安靜下來。


    太醫額際沁出一層薄薄汗花,仔細旋著指下金針,一根一根收了回來。


    他微籲一口氣,點了點頭。


    張太夫人平靜下來了,方才一番掙紮仿佛已耗盡所有力氣,她脫力仰躺著,渾濁的眼珠子黯淡無光,眼皮子半耷拉著,一動不動。


    不過神誌倒清醒了一些。


    “祖母,祖母。”


    傅縉啞聲喚著。


    張太夫人眼皮子動了動,視線緩慢移到傅縉的臉上,定定看了片刻,才仿佛把人認出來。


    她吃力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傅縉一把攢住,她嘴唇動了動。


    “……承淵,我看見你母親了。”


    此生最大的傷痛,平素尚能用理智壓抑著,深深斂在心底,但眼下已分不清今夕何夕,張太夫人喃喃道:“我想她了……”


    淒楚,黯傷,字字泣血。


    聽得楚玥眼眶一熱,心口忽悶悶地難受極了。


    “若非荀嬤嬤,我還不知我的阿娥……”


    聲音越來越輕,後麵的話已聽不見。


    傅縉捂眼:“母親又何曾不想您了。”


    他聲音極低極啞,有些哽咽:“您好好養病,好起來了,母親才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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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麽……”


    喃喃一句,張太夫人再度陷入昏睡。


    ……


    重煎的藥很快就好了,匆匆奉上,再次咬牙灌,期間傅延得訊慌忙折返。


    所有人安靜地在守著。


    任是本領通天,此刻也不得不求上天垂憐。


    好在,張太夫人命不該絕,灌足兩貼藥後,至暮色初現之時,高熱終於開始退了。


    有些反複,高高低低,熬了一夜,至黎明時,太醫一握脈門,終於長吐一口氣。


    “有驚無險。”


    燒終於退全了。


    太醫重新開了方子,叮囑:“梳理肝氣,寬寬老太太的心,萬不可再鬱結在胸了。”


    思鬱而百病生,尤其年紀大的人,張太夫人鬱結難解是病情突然加重的元凶之一。


    需仔細開解了,否則難保病勢不會再度反複。


    ......


    老太太病情穩定下來,還醒了一小會,雖人還極虛弱,但已恢複平日模樣。


    她攆人,讓諸人俱回去休息,熬油點蠟守著她,沒的不安寧。


    張太夫人素來喜靜,諸人便依言告退,不過傅縉和傅茂兄弟不願,必要留著。


    裏頭祖孫低低說著話,楚玥退出福壽堂正房,便聽不見了。


    雪停了,天有些灰蒙,禿樹黑瓦白雪,她長長呼吸了一口氣,沁冷空氣盈滿心肺,這才定了定神,舉步往外。


    一夜沒睡,繃緊了神經,楚玥頭有些疼,眼睛澀澀的。


    她情緒有些低落。


    “……承淵,我看見你母親了。”


    “我想她了……”


    昨日張太夫人的喃喃悲鳴猶在耳邊,心頭沉甸甸的,甚至有一絲愧疚感,因為她也姓楚。


    哪怕這並不幹她事。


    楚玥情緒不高,回到禧和居隨意扒了兩口飯就擱下筷子,人很疲倦,卻不似平時般熱切要睡,沐浴更衣後,沉默地端坐在妝台前,讓侍女給擦著微濕的發梢。


    孫嬤嬤也跟去福壽堂了,低聲勸:“十根指頭都有長短,俗語說龍生九子,九子都不同哩。這種子灑進田裏,還有的長苗有的不長,這個旁人可沒法子幹涉?也不幹人家的事。”


    孫嬤嬤跟在楚玥身邊,對舊事一知半解,隻她了解自己養大的姑娘,知道如何規勸。


    “少夫人,這旁人的錯處,你莫在意了。”


    道理楚玥都懂,她也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聞言衝乳母笑了笑,“嬤嬤放心,我懂的。”


    隻是,依舊不怎麽開懷罷了。


    孫嬤嬤忽想起一事,笑道:“剛翡翠稟,昨日傍晚有信來了。”


    是鄧州寄過來的,估摸著閨女抵達京城的日子,楚溫趙氏就寫了信寄出來了。


    楚玥一聽,果然精神一振:“快快取來。”


    她忙接過信拆開一看。


    信有兩封,父母各寫一封,都裝在一起了。父親一貫寬正平和,說家中一切安好,她娘和小弟也很好,讓她放心不必牽掛。


    母親則說著家中瑣事,尤其獾兒,這小子昨日居然微笑了一下,他和姐姐一樣,唇畔有點小小的梨渦。趙氏十分遺憾地說,要是這小子能早幾天笑了,她閨女也可看見了。


    不管是淳淳叮嚀,還是絮絮叨叨,總是十分之溫馨歡樂,最後二人細細囑咐,讓楚玥好好照顧自己,他們過幾年和獾兒一起上京看她。


    楚玥唇畔不禁揚起了笑,胸中鬱悶一掃而空,她輕笑兩聲,“這小子居然會笑麽?”


    據她所知,這是無意識的笑,這麽大點的小嬰兒自己都不知道呢。


    不過這並不妨礙她高興,楚玥來來回回,將信看了三遍。


    她露笑臉,孫嬤嬤也高興起來,“哎喲,咱家二郎君真伶俐,必是個……”


    話未說完,忽聽一聲門響,接著有侍女在外頭見禮,“見過世子爺。”


    傅縉被勸回來了?


    楚玥看一眼手裏的信,也不多想,快速疊了疊,連封皮往妝台一塞。


    傅縉步伐不慢,動作間,阻隔外間的煙藍色門簾子已一挑,玄黑色高大身影出現。


    楚玥回頭:“夫君回來了?”


    “嗯。”


    傅縉雙目有血絲,人極疲倦,行到她跟前,抬手撫了撫她發頂,“怎麽還不歇?……”


    低啞的聲音頓了頓,驟他目光一定。


    楚玥跟著看過去,卻見他視線正投向銅鏡之後。


    方才來不及拉開木屜,於是她將信塞在銅鏡後頭。沒想由於太倉促,信塞進去以後沒穩住,又往回倒了一截,那位置露出了一角淺褐色的信封皮和信紙。


    信封簇新,信紙也是,背麵透出墨跡也是新的,顯然楚玥才拆閱的。


    她剛返京就寄到,毫無疑問這是自鄧州送出的。


    平時倒還好,他最多神色冷淡些,畢竟她態度一直在,隻是昨天老太太剛……


    傅縉情緒肯定大受影響。


    楚玥顧忌就是這個,卻不想還是見著了,她微微蹙眉,回頭看他。


    傅縉目光定定,喉結動了動。


    作者有話要說:  中午好寶寶們,給你們一個大大的麽麽啾!嘿我們明天見了哦~ (*^▽^*)


    還要感謝“吖潤”扔了1個地雷噠,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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