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看了片刻。


    誰也沒吭聲。


    邊上孫嬤嬤左看右看, 有些遲疑說:“少夫人, 這,……世子爺且梳洗更衣吧。”


    外頭已忙忙打了熱水來, 還有匆匆騰出的幹淨衣物,正侯在廊下, 她便做主先將人喚進來。


    傅縉滿身的雪花, 入得溫暖的室內開始化了, 鬥篷漸漸渲染潤濕。


    在外頭奔波實在太久, 他凍得臉有些泛青, 就在那兒站著, 整個人都仿佛往外冒著寒氣。


    楚玥抿了抿唇,驚訝過去, 先前的別扭想起來了,不過她也沒說什麽。


    房門掩上,嚴寒阻隔在外,孫嬤嬤上前請傅縉梳洗更衣。


    他積威甚重, 雖這半夜三更突兀而至,但也無人敢露出半點異色,隻小心伺候著。


    梳洗到一半, 護送楚玥回鄧州的府衛隊長在外稟, 馮戊等人俱已安置妥當了。


    這客舍擠得太滿,連大廳和柴房都安置了旅人,但好在楚玥這邊人多,再擠一擠, 還是能擠進去的。


    空房間是肯定沒的了。


    府衛隊長稟到此處時,傅縉看了楚玥一眼。


    楚玥摸了摸手上的湯婆子,躺下,沒理他。


    傅縉在,屋裏便不需留人守夜了,待他梳洗妥當,孫嬤嬤便領著眾侍女,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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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門掩上,屋內安靜下來。


    傅縉立了片刻,吹熄床頭小幾上的留燭,也躺了下來。


    一點燭火搖曳,帳內朦朧的微光,柔軟衾枕,鼻端一抹熟悉的幽幽暗香,若有似無,清淺淡雅。


    她側臥,背對著他,卷著錦被埋在裏頭,僅剩小半個發頂露出來,一動不動,仿佛已睡了過去。


    傅縉蹙眉,氣性這般大,他頂風冒雪都來尋她了。


    躺了片刻,他也側過身體,伸出手臂,試探著輕輕環住她。


    “明日還要趕路,你不睡麽?”


    聲音從被子堆裏出來,有點兒悶悶的,楚玥伸手,一把就將他的胳膊給撥了下來。


    傅縉有些負氣收回那隻被撥下胳膊,仰躺回去,闔上雙目。


    隻他心內翻騰,卻毫無睡意。


    其實祖母讓他來接人,他是極願意的。


    這想法一起,真真讓人有些難抹開臉麵,但他還是來了。


    不想她還氣著。


    這般大風大雪,他來回奔波就是為了尋她接她,見了麵她也不問他一句,吃沒吃?冷不冷的?


    都是為了那個青木。


    傅縉翻了個身,也被背對著她,他有些負氣地想,他也不理她了。


    ……


    外頭風雪咆哮,屋內夜深人靜,厚厚的窗紗阻隔了風霜,大熏籠內炭火旺旺驅走寒意。


    “啪”一聲輕響,牆角的蠟燭爆出一點燭花。


    傅縉又翻了身。


    他睡不著。


    一閉上眼,眼前就浮起當日她為難的神色,微微蹙著眉心,甚至帶有一絲懇求。


    其實他也知道,她雖是女子,卻守信磊落,能說得上是個品格高尚之人。


    觀那青木平日行事,他應不敢僭越,唯一的就是忒膈應人了些。


    但她確實也有她的難處,幕前大主事一職,不是說換就能換了去的。


    站在一個領導者的角色,青木這類有大功又忠心,還是長輩留下來的重要心腹,確實是不能輕易貶斥。


    她其實可以敷衍自己的。


    但她沒有。


    她到底是不肯騙自己的。


    這般想過,傅縉心裏舒坦了許多。


    他側頭看去,床裏側錦被隆起一個纖細的弧度,她正安靜地躺在他身側。


    這月餘爭吵冷戰,其實他也沒高興到哪裏去。


    心裏頭悶悶的,覺得難受,他不喜歡她不搭理自己的模樣。


    耳畔呼吸清淺,他知道她還未曾睡著。


    傅縉側過身,重新將胳膊伸了過去,這回摟實了,他靠過去,胸膛貼在她的背上。


    “那青木,你要留便留罷。”


    他低低說罷,又蹙眉補充:“隻你平時不許多留他,正事說罷就趕緊打發出去。”


    楚玥一怔,回過頭來。


    借著燭火透過床帳的朦朧微光,見他眼下微青,平日銳利的眸子有不少血絲,麵有疲色。


    他正定定看著她,微蹙著眉頭,看著有幾分委屈。


    她輕歎了一聲。


    “這世上女子自來不易,我掌商號也有許多難處,青木是我外祖精心挑選出來的,苦心栽培多年,就是為了日後輔助我。”


    她低聲說:“第二日我問過青木了,初六是他親眷鄉鄰罹難之時,他這才神思恍惚。是誤會了。青木幼年命途坎坷,我們多體恤些。”


    這事就不多說了。


    這氣其實楚玥也沒真往心裏去了,說開了,就好了。


    “累嗎?”


    摸摸他眼下的青色,“都找多久了?餓不餓?”


    “嗯,有些累的。”


    她聲音軟和,溫熱的手觸在他臉上,心裏愈發覺得委屈了,傅縉蹙眉說:“來時就刮風下起了大雪,這路很不好走。”


    “未正沒見你,我便往京城那邊去尋,到了栗鄉都不見,才又回頭,也沒用過飯食。”


    “那怎麽不早說?”


    這頂風冒雪的,又餓了大半天時間,也不吩咐孫嬤嬤備膳?楚玥說他一句:“那讓廚房做些來。”


    她擁被坐起,揚聲喚人。


    風雪嗚嗚,厚厚的窗紗“噗噗”微響,一聲令下,外頭就動了起來。


    傅縉鬆了鬆胳膊讓她坐起,仰躺在床上,一手圈住她的纖纖細腰,一手枕在腦後。


    身畔體溫暖熱,心裏頭鬱悶一掃而空,連這個簡陋的官道客舍,看著都順眼了許多。


    ……


    不過就是個路邊客舍,大風大雪道路不暢,投宿者多消耗大,實在沒多少好東西可供食用。


    新宰的雞,熏肉,還有兩碟子小菜,都是醃的,廚下仔細整治了,孫嬤嬤指揮人擱下食案。


    她撩起帷幔,往床那邊望了眼。


    卻見自家少夫人擁被坐著,世子爺躺在她身邊,二人挨得緊,一個垂首一個抬眸,正低低說著話。


    神情閑適,姿態親昵,這是和好了?


    孫嬤嬤心喜,忙稟一句,領著人退下並掩上房門,將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小夫妻兩個。


    “哎,趕緊起來。”


    喊餓的是他,這會兒膳食備好了,卻懶懶地躺著不願動彈。


    楚玥披上鬥篷,伸手推了推他:“不然等會菜要涼了。”


    傅縉翻了個身,正好埋首再她的腰腹間,蹭了蹭,“唔”了一聲。


    楚玥沒好氣:“不吃了是吧?”


    不吃她就睡了。


    傅縉這才坐起,隨手拽過鬥篷披上,擁她起身往食案行去。


    這人力氣賊大,看著根本就沒使勁,就帶著她站了起來。楚玥“喂喂”兩聲,扯了扯他的胳膊。


    “我不餓。”


    去那邊幹嘛呢,這被窩暖烘烘她坐得舒舒服服。


    “你和我一起。”


    他不樂意,手臂箍得緊緊的,這客舍房間不大,說話間都到地方了。


    楚玥擰他一把,便坐下了。


    傅縉確實餓了,執起筷子便吃,當然他也沒忘楚玥,夾了個雞翅膀給她。


    楚玥搖頭,她不餓,不想啃雞翅膀吐骨頭了。


    傅縉便撕了些雞腿肉給她。


    都送到嘴邊了,楚玥隻好張嘴接了,見他還來,“行了,我自己來吧。”


    碗筷有兩套,她便自己拿起銀箸。


    這麽一伸手,卻見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小塊淤青,傅縉一見,即時擰眉:“一大群人,這是怎麽伺候的?”


    他執起她的手細細端詳,明顯就是磕出來的,當即就怒了。


    楚玥解釋:“先前車陷入坑裏,輪子都壞了。”


    這真不能怪府衛和侍女們,雪大風大路麵結冰,馬蹄子和車輪易打滑,栽到路邊覆滿積雪的深坑裏,還是如意和孫嬤嬤第一時間摟抱護主,否則,她就遠不止手背磕青了這小小一塊了。


    這種天氣出行,小意外太常見。


    她說情,傅縉隻得作罷,三兩下吃了飯,倒了藥酒給她揉。


    “不用了。”都不疼。


    楚玥嘟囔一句,見他沒停,不理了,隨口問:“你怎麽來了,不用上值麽?公務呢?”


    傅縉不疾不徐揉按,手上力道恰到好處,“這半月沒大事,都安排妥當了。”


    這一點點淤青,很快就揉散了,淨手回到床上,暖洋洋的室內,肚子吃飽,懷抱嬌妻,傅縉難免意動。


    不過他的手才伸過去,就被楚玥拍掉了。


    “你不累麽?”


    她白了他一眼,她都困得很,將他的手按回去,她躺下:“快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去接祖母呢?”


    “晚些起也無妨的。”


    可惜楚玥明顯無此意,看著又倦得很了,傅縉隻好做罷。


    他躺下,摟著她,胸膛貼著她的後背,將她微涼的腳丫子夾住。


    “祖母讓我來接你,我也是極願意的。”


    楚玥回頭,朦朧的微光下,他一雙眸子有些亮。


    他將臉湊近一些,她笑著搖了搖頭,微微抬頭親了親他。


    柔軟的唇瓣輕觸他臉,如羽毛拂過,一觸即離開,傅縉心頭卻暢快極了。


    摟著她,闔上雙目。


    嗯,為旁人夫妻置氣實在不該,至於那個青木,自己多盯緊些。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二更馬上發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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