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葉蓁讓李煦安有了救人於苦海的認知。


    他忘不了葉蓁那雙眼,從山穀脫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長寧街找她,或是贖或是買,他想把人留在身邊。


    可為時已晚,她已不在雜耍班,搖身變成了太醫院院首葉雲升的外室女。


    李煦安想,那也好,以後說不定還能再見,而且認了父親,應該會過得好些。


    他想得沒錯,後來確實見到了葉蓁,可她被葉蓉做主納為李乘歌側室。


    三書六禮就剩拜堂和洞房花燭···


    李煦安那日從早到晚都在念清心咒,然而什麽用都沒有。


    葉蓁出現在夢裏,他變得似乎沒那麽焦慮。


    他抓著葉蓁的手哭得撕心裂肺,“痛,我好痛···”


    葉蓁抱著他,“我帶你走。”


    李煦安唯一一次在夢魘中自主清醒,除了眼睫有些濕,身體乃至心髒都恢複了平靜。


    再看到葉蓁做的衣裳,意識到心裏巨大的悲傷雖還在,可已不妨礙他勇敢曬太陽。


    他好像終於明白那人說過的一句話,活著總有希望,活著才有希望。


    沒錯,葉蓁就是他以後的希望,除此之外的種種都是陰暗,藏在光明下的陰暗。


    那人曾說,替他埋葬所有見不得光的從前,往後的日子隻有光明。


    這話壓了李煦安這麽多年,直到今日,他想到那個血淋淋的山洞依然喘不過氣,依然有淚湧上眼眶。


    但他不怕了。


    *


    上午,李煦安進宮,先去司天監安頓了兩個月的事務,對天象做了分析,應對辦法也交代了下去。


    早朝後,皇帝傳李煦安到了暖心閣。


    薑公公擺了早飯,皇帝指了指對麵的碗筷,“一塊兒用吧。”


    李煦安站在幾步外毫無動容,“謝陛下抬愛,微臣不餓。”


    皇帝前半生征伐天下,染盡風霜,四十未過半已兩鬢斑白,加上豫王一事,近日略顯滄桑疲憊。


    早膳也隻是一碗白粥,兩個白麵饅頭,再加兩碟子時蔬小菜。


    李煦安靜等著他用完,薑公公又端來一壺牛乳,皇帝飲了一杯才覺痛快,“早年在西北養成的習慣,早晨喝一杯牛乳才精神。”


    “國師也嚐嚐?”


    李煦安斂著眸,似笑非笑,“微臣不比陛下硬朗,消受不了。”


    皇帝輕笑一聲,擺擺手讓薑公公帶人出去。


    他眯眼打量了李煦安一會兒,一改往日嚴肅的帝王口吻,歎了句,“和你娘一樣,她也總說胃口不好。”


    “這幾年在外頭,她···”


    說到這,皇帝自嘲一笑,“你父親跟前跟後照顧,想來她過得很好。”


    “算起來,朕有十幾年沒見過她了。”


    “可隻要有心打聽,外頭依然有塵不出道長的種種事跡。”


    皇帝似是回憶起了從前,落在李煦安臉上的目光失去焦點,像要從他臉上看出別人的影子來。


    李煦安麵無表情,從進門開始就站在那個位置,談不上恭敬,也談不上尊崇。比他母親在皇帝麵前還更冷淡。


    皇帝久不言語,李煦安便開了口,“微臣已將丹藥交代了薑公公,司天監也安頓好了,早晨卜了一卦,有太子輔佐,入了夏,陛下可安心調養身子。”


    皇帝回過神來,“太子愚鈍,皇後野心不小。朕豈能安心!”


    李煦安隻道,“往後不知,起碼微臣不在的這月餘,大周不會有大事,而且小師叔會留在司天監照應。”


    有他這話,皇帝安心,“南邊水患已解除,賑災糧到位,民眾也安頓得及時。”


    “崔家和方家被抄,有了錢清理河道,加固堤壩的事也提上日程。”


    “這些全靠你安排得及時。”


    李煦安躬身,“這是微臣該做的。”


    皇帝又道,“當年朕想讓你母親留下來輔佐大周,可她不願意。不過,你的修為比你母親更甚。”


    “既要回去,替朕給你母親帶些東西吧。”


    李煦安卻道,“母親常年在外,居無定所,微臣也見不著,怕是要辜負陛下的心意。”


    皇帝眸光突然鋒利,“是居無定所,還是不想要朕的東西,哪怕一絲一毫?”


    其實李煦安說句客氣話也就過去了,但他背光站在那兒不說話,更像默認。


    皇帝有些不快,“罷了,她不想見朕,朕知道。”


    “你去吧。”


    “微臣告退。”


    李煦安出了門,筆挺的背影渡著一層暖光,讓皇帝心頭一悸。


    他長得像他母親,性子也像,倒是和定遠侯沒多少像的地方,這份冷傲···若李煦安是他的兒子就好了。


    可惜,可惜了。


    *


    李煦安從宮裏出來,讓馬車先回侯府,自己繞路去了趟鎮撫司。


    沈度帶他去了停屍房,水雲間小二的屍體單獨在一個房間,棺材四周都是桑喬下的封印。


    李煦安袖袍一動,幾張符咒懸於半空,沈度知道他要審魂,默默退下守在門外。


    半個時辰後,李煦安出來了。


    沈度習慣性伸手去扶,及時穩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李煦安咳了兩聲,聲音不大,可聽著就是從心肺咳上來的,難受得厲害。


    “國師,您去後頭歇歇再回府?”


    李煦安緩了一會兒,沉聲道,“豫王的人還在京城活動,但錦衣衛沒有查到落腳點,按說即便有餘黨,也不敢再興風作浪。”


    “隻有一種情況,豫王留了一部分人給某個人掌控。”


    沈度皺眉,“屬下立刻派人去查。”


    “嗯,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五月初九一早,李煦安的車等在葉府門外。


    葉景瀾興致勃勃出來,李煦安簡單問候了兩句就被他抓著又問道文裏頭不懂的地方,反正葉蓁還沒來,等著也是等著。


    李煦安起初有耐心解釋,到後來還不見葉蓁出來,忍不住往府裏瞅了兩眼。


    葉景瀾發現後,“國師沒說今兒這麽早動身,阿姐還在安頓酒坊的事,應該快了。”


    李煦安微微愣了下,意識到連葉景瀾都看穿自己的心思了,他無奈一笑,“是貧道心急。”


    話音剛落,葉蓁穿著一身水碧色青衫在流霞和玉露的陪同下走了出來,遙遙對上李煦安溫和的笑,她卻沒回應。


    李煦安還當她是在弟弟和別人麵前不好意思,含著笑上前兩步,打算扶葉蓁上自己的馬車,豈料葉蓁到了自家馬車前,“景瀾,還不上車。”


    李煦安抬在半路的手一頓,眯眼看著她。


    葉蓁客氣道,“勞煩二爺久等。”


    李煦安當下擰了擰眉,敏感察覺到她情緒不高,下意識就想算一把,最後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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