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平時三兩個來範雎這也慢慢習慣了,但今天不一樣,意義不一樣。況且範雎邀請他們來,也不是為什麽強國治國之道,當真就是為了閑聚。閑聚,像好友一樣,當真讓他們坐立都不安了。除了幾個質子,也就褚太平和晉瀾來了。晉瀾來治病也就罷了,褚天平家裏也是要團圓的,聽說這小子在地上打滾了好半天,才被送了過來。今天飯菜從未有過的豐富,皆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盛裝的器皿,也全部換成了瓷器。菜碗,菜盤,菜碟,就像瓷器的展示,精美得讓人目不暇接。幾人羨慕地都偷偷瞧燕國子丹,這小子就因為他年紀小,就得了這麽天大的好處。範雎做菜也不能讓氣氛冷著,好在他知識還算淵博,比如做一個簡單的番茄雞蛋湯,他都能講出一個曆史故事來。“這番茄生長自很遙遠的西方,在那裏它原本是用來觀賞,就像花卉一樣,沒有人知道它可以食用,直到第一個嚐試它的人出現……”頗有意義和有趣的故事,又結合實物,倒是讓人記憶猶新。公子熊這野小子隨口問了一句:“這番茄生長在很遙遠的地方?那具體在哪裏?”眾人都不由得一愣。範雎想了想,其實這幾個質子都一樣,私底下爭得你死我活,都在為自己的家國奉獻犧牲,拋頭顱灑熱血,但因為時代的限製性,讓他們隻能看到他們自己的家國和周圍的這些。他們都是範雎見過的閃耀的星辰,但時代局限了他們的目光,這在以前是沒辦法改變的。範雎眼睛不由得閃動了起來,其實需要認識世界開闊眼界的何止是趙政,這些人也需要。範雎將趙政那張比較輪廓的世界地圖拿了出來,指了指其中一地;“就是這。”浩瀚之地,從未涉足之地,開始在範雎的講解中慢慢展開。講世界,講文明,講他們的曆史,講除了華夏古文明外的古埃及文明,古巴比倫文明。講大海之隔的其他盛世或者刀火中的王朝,講亞述王朝,波斯帝國,孔雀王朝,古希臘。講他們的風俗,講他們的人文,講他們的戰爭。講他們為何貧窮,講他們因何富裕。人為什麽要學曆史,因為能站在無人能及的高度,縱觀世間流轉。就像有一雙手,將幾人從家國仇恨中拔高,讓他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國家,而是整個中原,以及西域諸國,乃至整個天下。其中的學問實在太多太多,光是研究其中某一方麵,估計都要窮其一個人的一生。在範雎的聲音中,他們看到了海闊天空,看到了波瀾壯闊,也看到同他們家國一樣飽受著戰亂之苦的同樣存在。他們所經曆的痛苦和折磨,還有很多人一樣經曆著。他們所追求的,比他們的追求更高的,還有很多很多。談天論地,怎麽少得了酒。酒這種東西,在古時候都是糧食所釀,在缺糧食的時代,是不允許私釀的。範雎也不擔心,他就這麽一小點地方,有沒有私釀一目了然。酒入杯中,清澈得讓人驚歎,而入口中,濃鬱清香得讓人震驚。當稱一聲美酒,加上瓷器小酒杯,就更有一番別樣風味。美酒佳肴,熱鬧喧天,這才是年關。第一次,這些肩負千斤之重的質子,第一次感覺到了年關的氣氛。若是,每一年,若是他們的家國,若是天下人都能如此該多好。“我們的理想,我們的夢想,我們所追求的最高目標,應該是天下止戰,天下富裕。”“一家之太平,總有被打破的時候,一家之富裕,總有因為貧窮而發生的搶奪。”“若每一個人都能吃上飯,都能穿上衣,都能家庭美滿,團團圓圓,又有誰還願意走上戰場,又有誰還願意妻離子散,又有誰拚了命也要去讓別人國破家亡。”說得幾個人眼睛都紅了。“願天下一統,再無戰爭。”“願百姓安康,海晏河清。”幾人大概是知道一點,為什麽範雎一個秦人,卻要教他們那些東西了。他之願,非僅僅是秦人能過上好日子,他是真的希望,他們燕楚齊魏等的百姓,所有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他們自問,他們自己是無法做到的,他們慚愧。範雎心道,酒桌上的吹牛,誰當真誰傻,一年團年,比他能吹的還多,還有誌向是征服宇宙征服星河大海的,他要是說這些,這幾人下巴都得掉地上。範雎拿了拍立得,用定時拍照給大家拍了一張大合照,範雎也在其中。設定了打印的數量,在相紙“滋滋”往外冒的時候,一人分發了一張。每人拿著手上的照片,先是驚訝這奇怪的地母器皿比最好的畫師還能畫,然後是驚奇,照片上的他們真的是他們嗎?舉杯而慶,此時的他們……似乎沒有了猜忌,仇恨,就像是難得聚在一起的朋友?這一頓飯吃得也太可怕了,讓他們都忘記了他們身上本該承受的使命和枷鎖,他們是國之公子,身來就該用鮮血和屈辱來證明他們的一生。但這一頓飯也吃得實在太有意義,他們看到了他們原本可能一輩子也不可能看到和知道的這個世界的廣闊和曆史的渾厚。酒足飯飽,娛樂安排上,國粹少不了。一副手搓麻將,一副象棋。不是想廝殺嗎?不是想拚殺個血流成河嗎?來,今日讓你們殺個足夠,不死上千百十次,都別想下戰場。麻將和象棋的玩法其實都十分簡單,怎麽說呢,學習容易,精通難。連趙政和褚太平在看了一會兒之後,兩人都能在象棋上玩上一輪,就是每次拿著棋都要眼巴巴地看著範雎。麻將桌上,四國征戰,楚燕齊魏,血流成河,殺得是怒氣橫生,麵紅耳赤。當然,在範雎看來,全都是小雞互啄。這個時代是沒什麽娛樂的,而範雎提供的娛樂,其中的樂趣本就經過了時間的驗證和世人的考證。娛樂自然有輸贏,趙政和褚太平在贏各自手上的瓜子,晉瀾因為病沒有好全,隻能看著,但看到關鍵時刻,嗷嗷叫得比誰都激動。公子丹他們的籌碼是布幣。範雎一向認為,無論是象棋和麻將都應該回歸家庭朋友的交際,而不是用來賭博,賭博傷情,而娛樂拉攏各自的關係。一定必須要分清楚賭博和娛樂之間的界限。所以他們擺上桌的布幣,數量並不大,玩的就是個意氣風發,玩的就是個合縱連橫,心理計量。外麵的風雪也遮擋不住這裏的喧囂。年關,原來應該是這樣的,或許以後的每一個年關,他們都能再回憶起今日吧。今日,對他們來說,或許就像一場夢一樣。一場他們以前從來都不敢想象的夢,今日之後,幾人之間的關係肯定會變得特別的奇怪。肯定比之敵人的關係要複雜那麽一點點。等到結束,褚太平氣呼呼:“一次都沒贏,瓜子兒都被公子政贏光了,恩,好像大部分是被我自己吃掉的?”等褚夫人來接他時,都舍不得走,晃蕩了半天,才留下一句:“明年年關,再叫我啊,我還來。”趙政:“說得好像你明天不會來了似的。”褚太平都逗笑了:“也……也對。”公子丹他們那裏,魏國公子假收獲頗豐,公子丹公子建小有所獲,公子熊血本無歸。公子熊那臉色鬱悶到了極點,哪怕有一個人陪他輸也成,他倒不是在意那麽幾個布幣,這是顏麵和國體的問題。特別是公子丹臨走時還對著他指了指腦袋,氣得他差點刀都扒了出來,誰的腦子不好使了?趙政還墊著腳目送離開的人,哼,以後把他們全部抓起來,全都陪他過年。範雎看得也搖搖頭。據曆史記載,燕國子丹使荊軻刺秦,秦大怒,燕王喜擔心秦國報複,割公子丹頭顱贈秦。至於楚國公子熊,秦伐楚,公子熊懸屍國都壽春。秦伐齊,公子建被捕,被關押在共地,秦王令侍從斷其糧食,最終活活餓死。秦伐魏,引黃河、鴻溝水灌魏國都大梁城,公子假於大梁城望秦軍後高聲歎息而投河死。此時,趙政正看著大合照的照片:仙人,你看看褚太平,這孩子眼睛都是眯著的。?”“公子熊他這是在瞪人嗎?眼睛大得像銅鈴。”“……”年關一過,昨日如同夢幻。邯鄲城中,因為邊將李牧應詔出兵退楚,氣氛緩和了不少。範雎笑著,再次覲見趙王。對於範雎的覲見,趙國人頗多疑惑,這秦人如今還有何事?這不都答應他出兵了。趙王偃估計也是抱著疑惑的想法,召見了範雎。趙王偃按慣例召了一些大臣來議事,但令人意外的是,範雎非得單獨和趙王偃私下說。惹得眾大臣不滿,這秦使怎麽事情這麽多,什麽事情還不能當他們的麵?反正範雎鐵了心。趙王倒是不擔心範雎刺殺,想了想也就允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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