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就住在這兒嗎?我一直以為已經逝去的母親實際上還活著。她長得像我小心翼翼保存在枕邊的畫中人嗎?


    我輕輕地推開了門。


    一股黴味撲麵而來,室內雜亂無章,遍布著打碎撕爛的東西。


    我從未看過如此骯髒的景象,然後我看見一個女人散亂著頭髮蹲在凳子上,她摘著自己灰土土的頭髮,似乎在抓虱子然她的手指fèng黑黑的,衣服已經辨不出當初的顏色,那樣子甚至比不上宮外的乞討者。


    這就是我的母親?


    她在這裏,而我一直在那裏。


    我撲通一下子跪在門口,以頭觸地,淚如雨下。


    當我帶著一腔憤怒衝到佛堂時,她仿佛已經提前知道了一切,她簡短地承認,沒有絲毫掩飾,也沒有給我一點解釋。


    她的淡然她的沉默讓我不隻是憤怒,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鈍傷我心的沉痛。


    我寧願她說點什麽,說她不是故意,說她是迫不得已……那樣我也許可以寬慰我自己,說“那不是母後的錯。”


    我捉著她的肩膀,大聲地喊:“解釋!您給兒臣一個解釋!為什麽要那麽害人,把朕的母後逼瘋,把朕的姐姐嫁給一個傻子!您真的如她們所說這麽蛇蠍心腸嗎!”


    她卻不敢直視我的眼睛,這默認了她的愧疚與罪過,“皇帝,隨你怎麽處置吧。”


    處置?我怎麽處置?對於眼前這個撫養我十多年的女人,對於這個我默默愛戀的女人,對於這個虐害我生母和姐姐的女人,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淚水從我的臉頰流了下來,“啊——”我大喊著放開她,瘋也似的離去。


    我將母親安置在壽安宮,那本來就該是皇帝母親的居所。


    母親已經瘋瘋癲癲誰也認不得了,隻是偶爾她會辨得龍袍,把我當成父皇,時而聲淚俱下抱著我的腿訴說她是被冤枉的,是被“那個小女孩”陷害的,時而又變得凶神惡煞,撓著我的臉,嘶吼著,“皇上,您為什麽不信任我?”


    我的臉被抓出一道道血口,我直直地豎在那裏沒有一絲躲閃,看著母親的樣子,幾次掉下淚來。這是我虧欠母親的,這麽多年在她受苦的時候,我不僅沒在她麵前服侍,反而認了殘害她的仇人為母,甚至還對那個女人動了情,我是多麽的不孝啊。


    那個人還讓我的姐姐嫁給了傻子,每日備受精神上的折磨和淩辱。當姐姐將經過告訴我時,她狠狠地抓過我的手,讓我為她們報仇,說如果不將這個女人賜死就不配做她們的親人。她說她現在不會進宮,除非有一天可以看見仇人死去,那才是我們一家人團聚的日子。


    我恨她,當母親瘋癲癡狂,又哭又鬧,被噩夢纏身在夜晚痛苦嘶喊的時候;


    我恨她,當姐姐咬牙切齒,精神偏執,眼睛腥紅布滿仇恨的時候;


    我恨她,是她將我的母親和姐姐折磨成非人非鬼的樣子;


    我真恨她,她害了我的親人,卻撫養了我,這麽多年照顧我找不出半點虛情假意,多麽的狡猾;


    我最恨我自己,明明知道了真相,卻依然讓她活著,遲遲沒有為母親報仇,遲遲不能讓姐姐入宮團聚。我所能做得隻能是不再去看她,卻自欺欺人,將自己陷入無邊無盡的思念之中。


    我覺得自己似乎被割成兩半,一半是對母親和姐姐的愧疚,一半是對她的不忍。


    姐姐質問的書信每日寄來,我為自己感到羞愧,我恨我自己,但是將她趕出爾玉宮的旨意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望著冬日裏陰沉的天,那正如我的心情,讓人喘不過氣來,似乎隨時都會窒息身亡。


    每日的進食也越來越少,自己都感覺到身體迅速地消瘦下去。


    我有時甚至在想,也許這樣死了是一種解脫,這樣死了就不會再懷有對生母的愧疚,沒有了我她也可以繼續愜意地在宮中生活下去。


    可是我不該持有這樣的想法,不該想著就這樣棄母親和姐姐而去,所以我還活著,繼續掙紮地活在這個世上,用她賜給我的皇帝的權力盡心盡責地彌補對母親的虧欠。


    也許我該感激朱妘讓我得到了解脫。


    那天她去壽安宮找我,每日這時正是母親進藥的時刻。


    對於朱妘,我沒什麽想跟她說的,她背叛了我。之前我還期待過她的孩子,可現在我也不在乎了。


    朱妘似乎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她支走了屋裏的其他人。我並不關心她跟我說什麽,無論是她聲討我殺了她的情人,抑或是她來懺悔背叛我的罪行。


    “說吧,找朕什麽事。”我冷漠地說。


    朱妘沒有說話,相反她從袖袍裏抽出了一把匕首。


    她是要殺我為顓明報仇嗎?我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


    隻見朱妘冷笑一聲,眼前發生的一幕我怎麽也不會想到,她將匕首插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我驚呆了,奔上前去奪去她手中的匕首,“你這是幹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疼痛她渾身抽搐著,但卻是笑著回答我:“你殺了他,我……我也不想活下去,但是我要為……要為他報仇,你很期盼這個孩子是不是?我不會讓,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殺了你的孩子,讓他陪我一起死……”


    我終於知道了朱妘的想法,我突然間覺得可笑。


    原來她以為她懷著的是我的孩子。


    然後她在我麵前親手殺死了它,為的是讓我悲痛,為的是為顓明報仇。


    我鬆開她,淡淡地說:“皇後,你真傻……那孩子根本不是朕的,那不是朕的孩子!是你背叛朕和朕的弟弟私通結下的孽種!”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再次肯定地告訴她:“這根本不可能是朕的孩子!”


    “為什麽你敢這麽肯定?連我自己都不敢肯定這到底是誰的孩子……”


    因為我是不能生育之身。可是我不想將這種恥辱的事實告訴她。


    “那麽我還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既然你都知道,甚至確定這個……這個孩子不是你的,你為什麽還留著他,你不是恨不得……殺了我們母子嗎?”


    這也許就是朱妘認定孩子是屬於我的原因吧,而留下這個孩子的原因除了我,別人永遠也無法理解。


    麵對我的沉默,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微笑道:“是哦,那麽,那麽等到陰間時再讓我與顓明一起問你吧,我的夫君。”夫君那個詞她重重地說了一下。


    她的話是什麽意思?當我聽到“陰間”這個詞時,突然湧起了不好的預感。


    我看著她的微笑,那笑如同鬼魅。


    突然我感到了一陣腹痛,那痛來得突然而劇烈,我不由得俯下身去。我突然意識到是朱妘在剛才的藥裏下了毒。


    “來人……”我伸出手努力向門邊挪去,可是那聲音微小徹底甚至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


    “血,血!”身後的母親突然興奮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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