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過了那一直微低著頭不敢看眾妃嬪的淩昕,可是莫名地我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迎上的正是他打量我的目光。


    四目相對。


    他年紀應該與我相仿,整個人帶著詩人般的氣質,臉瘦削而幹淨,目光溫柔。一點也不像個軍人。


    而他見我發現他在看我,有些無地自容,很快又低下頭去。


    “昭容!”我在後麵喊道。


    娜木朵兒和跟著的兩名宮娥回過頭來,娜木朵兒見到是我,明顯地表現出一種抗拒神情。


    “遲些時候到哀家宮裏來。”我平靜命令道。


    然後我沒有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不再理會她,轉身穿過迴廊來到一小偏殿,那是專門用做臨時休息、整理妝容的地方,裏麵配有銅鏡胭脂和花粉。我來到銅鏡前稍作整理,待了一小會兒,方才起身離開。


    那時四下靜悄悄的,後宮妃嬪都在興致勃勃地看戲,宮娥太監們也皆伺候左右,這裏反倒沒有什麽人走動。偶爾有樹上的鳥兒喳喳的聲音。我抬頭望了望天空,秋日裏下午陽光和煦,巨大的古樹在迴廊上投下大片斑駁的陰影,顯得有些詭秘。


    就在這半光半影中,我看見前麵那個靜靜靠在廊柱上的人。這時有樹的沙沙聲傳過,他側臉上投著的樹影也搖曳起來。


    權禹王轉過頭來,也許是影的原因,他的頭髮烏黑無比,他的眼眸如同臥在井底的黑石,深沉而濕潤,他看見我以帝王的氣勢緩緩地伸出了他的手。


    我將自己的手覆在上麵,柔聲問他:“你怎麽會在這兒?”


    “朕見你沒有帶任何侍女出來,以為你要與朕相會。但朕不知道你進了哪間偏殿,所以在這裏等你。”


    我見他果真沒有帶任何隨從,輕笑起來,說:“我隻是想出來走走,並不是為了別的。”


    他靠近我貼著我,溫柔而沉著地說:“那有什麽關係。現在不就是個好機會嗎?”


    我抬頭望向他,總覺得此時的他與以前不太一樣,有一點點邪魅,說話又有點下流。“權禹,你怎麽了?”我撫向他的臉關切地問道。


    他將我緊緊貼向他的身體,近得可以聽到他的呼吸。他的聲音沉啞,“因為你今天實在是讓人心動……當你穿著這件衣服出現在朕麵前,朕覺得按捺不住,朕多想告訴天下眼前這個絕世的美人兒是屬於朕的……”


    我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權禹王輕撫著我額中央那半月形金紅鯽魚狀的薄鈿,在我耳邊低聲哄著說:“快告訴朕,你剛才在哪間屋子,我們現在過去……”


    “如果被人看到了怎麽辦……”我試圖推開他,擔憂地說。


    他拉起我大步向前走著,說:“看到就看到吧,如果看到了朕就宣布你是朕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找到了偏殿的門,將我推進屋中,砰的一聲將一切關在了門外,摟住我狠狠地吻了起來。


    我整理好衣裙,感覺渾身還是有些發熱,拍了拍臉頰讓自己鎮定下來,看了一眼權禹王,先他一步離開了偏殿。


    我穿過迴廊,四周似乎還是沒有什麽人,直到走到迴廊盡頭靠近看台的路上,看見了左右張望的淩昕。


    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又再次沒有間隔的相視,都怔了一下,不過我很快恢復了常態,以太後的語氣問他:“不知淩將軍在此左右張望,是為何事呢?”


    淩昕馬上向我請了安,回道:“皇上剛才獨自一人離席,到現在還未歸,臣怕出什麽意外,特在此迎候。深宮內院臣不敢擅踏半步,不知太後在回來的路上可遇見聖上。”


    “哀家剛才出去透氣,並未見皇帝蹤影。”


    淩昕哦的應道,但是又突然直直地看了我一下。我不知道此時我的臉色是否恢復了常態,被他看得心虛,剛想斥他無禮,他又忽然低下頭去。


    “太後……您左邊的髮髻有一束頭髮散落下來,許是因為那邊荷釵歪了吧。”


    這時輪到我慌亂了,幸好他此時低著頭看不見我的神色,但是我也無從知道他內心的想法。我伸手去捧扶我的髮髻,唯有對他說:“多謝淩將軍提醒。”


    “哦?淩昕你怎麽在這兒?”權禹王的聲音傳來。


    我忐忑地看向他,等看到他衣袍整齊毫無淩亂時,才稍稍心安。


    我半開玩笑地對權禹王說:“淩將軍見皇帝遲遲未歸,心繫你的安危,所以一直等在這裏,其忠心和細心真是讓人感動。”


    “朕剛才轉到膳房,親自點了些瓜果和點心一,會兒讓宮人送過來。”權禹王解釋道,這個說法既有人證又有物證,我心中暗嘆權禹王想得周全。


    戲班結束後,我回到爾玉宮,不一會兒外麵通報說娜木朵兒過來了。


    娜木朵兒走進來時,臉上還帶有別扭的情緒。當她跪下給我請安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叫她起來,而是走到她的麵前,拿扇子抬起她的臉,拉長聲音說道:“朵昭容這是對誰使性子呢?是因為剛才淑妃坐到前麵的事情嗎?剛才你的不滿恐怕在座的沒幾個看不出來,難道昭容就不懂得對自己的情緒稍加掩飾麽?”


    娜木朵兒的年紀比我要大,我這樣對她使她感到了羞辱。她別過頭去,憤憤地說:“臣妾狄人,的確是直性子慣了。但至少臣妾不會愚弄別人。”


    “昭容的意思是哀家愚弄你了嗎?”


    “臣妾不敢,臣妾隻是愚蠢得沒想到到底是血濃於水。臣妾總聽說中原最重禮節,可是剛才淑妃明顯是僭越上前,出盡風頭,而這一切恰恰是太後一手安排。淑妃是太後的姐姐,誰也不敢說什麽,但既然如此,當初太後何必一副要與臣妾站在一起謀事的樣子?這難道不是對臣妾的愚弄嗎?”


    “血濃於水麽?”我喃喃地重複道,然後冷笑一聲,“這句話未必不對,隻是對哀家不適用罷了。昭容你起來吧。”


    娜木朵兒吃驚地望向我伸出來的手,遲疑著站了起來。


    我看著娜木朵兒,神色緩和了些,說:“昭容是否還記得哀家上次為什麽不讓你動戈敏?因為淑妃有後宮支持,戈敏如果出事,追究起來其後果可能是我們無法控製的。所以我們要先從淑妃下手,不要跟哀家說栽贓陷害什麽的,以淑妃現在的形勢,即便她殺了人皇上也未必會對她處以死刑。隻要不是一招斃命,對淑妃做什麽都是毫無意義的。當前緊要的,是讓淑妃變得孤立無援,沒有人肯為她出頭說話,讓後宮的人嫉恨她,甚至代替我們去陷害她,那時我們想對她做什麽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嗎?”


    娜木朵兒的目光漸漸清亮起來,驚喜地說:“哦……哦,那太後將最好的衣料賞給她,還讓她幾與皇後並肩是為了……”


    我掩嘴狂妄地輕笑起來,“淑妃那麽討皇後等人的歡心,不就是因為她行事低調謙恭嗎?那哀家就偏偏抬舉她……”


    娜木朵兒高興得再次向我跪拜,磕頭說:“有太後如此妙計,臣妾和翰兒還愁什麽呢。臣妾實在愚昧,萬望太後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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