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書?蝶兒也念書,跟爹爹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雅重月道:“弟弟是男孩兒,男孩子是不能留在父母身邊太久的,翅膀硬了總要離巢。”


    聽及他如此委婉的對蝶兒表達了要將兩個小家夥送出宮去的意願,雖然與自己初衷如出一轍,柳從眉心底還是嚐到了天意弄人的苦澀。薄唇抿得愈緊,不由自主,將懷裏小小人兒又親吻一遍。


    “離巢是要離多久?”蝶兒很失望,不能跟弟弟一直一直在一起──不過也沒有關係,到讀書的年紀,中間總還有好幾年可以陪伴!


    雅重月看一眼柳從眉,答:“……到他們願意回來,或者,有能力自己回來為止。”


    柳從眉道:“重月,我很抱歉,我……”


    “朕允諾過你,就要謹守承諾,──既然註定行了這條路,你不改初衷,朕唯一能做的,便是相信你的決定。”皇帝安撫的語氣,輕聲道,“所以你也要相信朕一次,好麽。”


    “相信他一次”──是說將孩子留在身邊,撫養至初懂人事便送出宮去這件事麽?


    仿佛看穿他的疑惑,雅重月道:“朕不會食言,不會對外公布兩個小家夥的身世,朕此生亦不欲將他倆牽涉進皇位繼承中來。朕名正言順的皇兒,隻有此刻入住東宮的太子。”壓低聲音,有些自嘲道,“但,思前想後這麽多天,朕能依你把孩子送出宮,斷絕皇族傳承關係的往來,但絕不可能如同當年對待萍心一般,再坐視朕的骨血漂泊無著。王城裏有家姓藺的年代久遠的富商,祖輩均良善厚德之輩,現任當家膝下無子。朕差人將王城裏適合的人家逐一打聽比較過,決定將孩子送給藺家代為撫養成人。”


    他事先不曾漏過一絲半點的口風,柳從眉驚訝於平素粗枝大葉的皇帝竟然開始有了未雨綢繆的一麵,俊美麵頰劃過淡淡愕然。這番安排煞費苦心,既符合了柳從眉的期望,又做到最大限度將孩子留在看得見的地方──比起柳從眉原本類似玉石俱焚的那種做法,此種考量,成熟穩重許多。


    “王城藺家……”喃喃念著這個將來會與自己兩個孩子休戚與共的姓氏,柳從眉低頭望向繈褓中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直飄在空中忐忑難定的心,好像終於有了一個著力點──他至少不用再抱著他們的畫像癡癡流淚,在同一座城池中,將來或許有坊間偶逢的機會?


    番外 之 鴛鴦錦 15 尾聲(雅重月x柳從眉)


    15  尾聲


    五年後


    絳羲城的藺家宅邸,坐落城池最南方,占地幾十公頃。雖屬富商之家,卻絲毫沒有富貴人家的驕奢之氣和商人銅臭味,整座宅院反而透出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息。


    “小念!君潮!”挽著衣袖的十二歲少女在藺家花園裏團團亂轉,這棵花樹下轉轉,那堆綠糙中找找,焦急扯著嗓子喊兩個弟弟的名字。


    撲簌簌一陣衣裳翕動的響聲,少女抬頭望望天色,再沒好氣的回過頭,指著從花叢中蓬頭亂髮鑽出來的兩個小小身影:“姐姐這麽大聲叫,都沒有聽到的嗎?不守時,誤了上學時辰,仔細先生責罰你們!”


    兩個小男孩手拉著手,你看我我看你,還不是很明白姐姐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呆呆回視。


    少女跺腳:“兩個小笨蛋!今天教學先生第一天來上課,父親讓我帶你們去行拜師禮!”上前一手一個去拖小男孩,“走啦走啦!再慢要打手心了!”


    緊趕慢趕到了書齋,書齋門敞開著,屋內除了父親外,已另外坐了兩名陌生男子,聽到急促腳步聲,都不約而同朝門外看來。


    其中一位年歲較輕的,有著一張美貌若仙的驚豔麵容,端坐在太師椅上的氣勢卻很莊重,不怒自威,有著迥異於美貌的壓人氣場。他旁邊那位男子,髮際隱隱有了一些銀絲,應當是有了一定年紀,卻不顯老,周身透著儒雅平和的氣場;此刻望向三個小孩兒的目光,令人詫異的微微顫抖。


    他率先起身,朝外迎了幾步,又猶豫著站定。


    較年輕的那個便也跟著站起身來,幾步走到他身邊,伸手攙過他手心,無聲鼓勵。


    少女愣愣的看著他倆交扣於一處的手,覺得眼前情景有點奇怪,但並不違和。


    張了張嘴,還是朝自己父親開聲:“爹親,婉兒找來小念和君潮了。”躊躇了一下,小小聲為弟弟求情:“那個,沒有晚很久,爹親可不可以不要責罰小念他們……”


    她爹親藺暉,在年輕男子起身時同時長身而立,沈吟了一會,按照事先約定的,並不在孩子麵前露出任何叫人起疑的神情舉止。


    便笑道:“今日起是要跟著先生念書的人了,爹親不責罰,但先生如果怪罪,就得乖乖受著。”說著拿眼神示意那名儒雅男子。


    婉兒立馬一推兩個弟弟,兩個五歲多的小家夥打個激靈,紛紛機靈的向男子作揖,嘰嘰喳喳:“小念(君潮)拜見先生,先生不要責罰我們罷,下次再不敢了!”


    藺暉微笑接著道:“柳先生今後是你們的授課先生,尊師重紀,自有柳先生一一教導,像從前那般貪玩,再不可取。”


    “柳先生好!”“先生,小念會聽話!”又是一番童言快語。


    隻不過,小家夥們心裏暗自納悶,怎麽這位柳先生,還有他旁邊那個很美又很氣勢的大人,都是一言不發,隻顧盯著他倆看呢?


    而且很奇怪,覺得有點眼熟呢……朦朦朧朧記憶裏,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這兩個人?感覺上好親切啊……


    爹親又說了一些什麽要請先生多多關照之類的話,小念和君潮已經隻顧著盯著那兩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看了,那兩人也一個勁看他倆,把一場拜師會,變得有點奇異的類似久別重逢的感覺……


    見過先生的麵,端過敬師茶,婉兒將兩個小男孩帶出去時,小家夥們還一步三回頭,與目光緊緊追隨他倆的人視線交纏。


    目送孩子的背影消失,藺暉長籲口氣,俯身下拜:“藺暉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夠了,起來吧。”雅重月道。不露痕跡將身子微抖的人拉到身邊更近一點,低聲在他耳畔,“今後還有更多見麵機會,不要緊的。”


    “重月,我不知道這樣做合不合適,你怎能……怎能……”今日正是五年前兩個孩子出生的日子,雅重月見他神情落寞,說要送他一份大禮,帶他微服出宮,原來竟是來到藺家──三年前將孩子親手送來的藺家……


    “當日朕說朕什麽都依你,但你也需要相信朕一次。”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隻是讓你教授他們成人,不違背你的原則與底限吧?”


    “蝶兒對小念他們的想念,並不亞於你與朕。她已經夠懂事,明白你的苦心,即便與他倆以同級身份相見,也定然不會吐露風聲。”輕嘆道,“朕以為,雖然是以這種方式,但若能兩全──若能兩全,又何妨一試?你偏居一隅,用迎娶皇後作為帝王圓滿家業的表象,成全朕要你天長地久相伴的心願──那這次,縱然師徒情同樣是表象,朕也冀望能夠以此慰藉相思。”


    “……我那樣做,是以犧牲了皇後娘娘的心情為代價。”


    “朕這麽做,卻是希望為你找回你自己鬆手放開的幸福。”


    雅重月說得正色,柳從眉恍然看他,一如初見時皎潔美好的容顏,一如記憶裏那個行事幾許衝動、幾許亂來、幾許自以為是、幾許自顧不暇的少年。但共同走過這麽多風雨,麵前這個目光溫存而堅定的皇帝,變得與過往歲月中的那個孩子,確實不大一樣了。


    第一次在宮中與雅重月相遇,他二十,而重月隻是個五歲幼童。


    今時今日,他年過不惑,重月正當而立。


    二十五載春秋,是他闖入他原本平靜如水的生活,攪亂一池湖水,拖他落入深淵最底處。也是他像織了一張千絲萬縷情網的蜘蛛,用霸道而殘忍的方式,一點點把他身心綁住。


    雖不知上天給他留下的時限尚有多少,但緣也好孽也罷,這世既是糾纏定了,不如在餘生的每個朝朝暮暮裏,盡可能做到相見歡顏。


    “……好。明日起,我來教導他們倆。”


    “如果他倆有誌為朕大雅皇朝出力,從眉你不可阻擋。”


    “若是自主意誌,絕無二話。”


    “哈……”抬手攬過那人瘦削肩膀,“從眉,你好像,終於變得比以前變通一些了,雖然,隻有那麽一點點……”


    ──或許可以期待,多年後的某天與皇兒們同朝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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