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裏快速過了許多答案。女郎乞巧,郎君則求文曲星關照。正琢磨呢,聽謝玉衡說:“是要放燈的。”我虛心求教:“放燈?往天上,還是往河裏?”謝玉衡說:“河裏。往天上走,容易走水。”我點點頭,心道這個答案倒是不出意外。眼下的世界也有類似“孔明燈”的東西,可那玩意兒放到現代都時常出事,何況是這到處都是易燃物的時候。往河水中送,人要安心許多。“那有沒有什麽講究,”我又問,“放什麽樣式,上麵是不是要寫字?”謝玉衡一一告訴我。我聽著,在心頭默念“放桃花燈,便是求桃花娘娘祝福”的說法,一錘定音:“那咱們也弄這個。你會不會做?我想著,去外頭買的,總沒有自己做的心誠。”捫心自問,我覺得自己還是個唯物主義者。但為了和謝玉衡下輩子當竹馬,信信本土月老也無妨。謝玉衡卻搖頭。我失望,嘀咕“還以為你什麽都會呢”。話音落下,被他一指頭戳在臉上。戳吧戳吧。我心想。你也就這點兒愛好了,我還能不滿足?正想著,他手指卸了力氣,改用掌心貼我麵頰,柔和地說:“雖沒做過,可看那樣式應該不難,咱們一塊兒學學就是了。”“好!”我滿口答應,“咱們這就去買材料。有了東西,再找家客棧做燈。”謝玉衡含笑點頭。這時候,我以為接下來的工作會很順利。畢竟無論是我還是謝玉衡,都絕不算什麽手笨的人。卻沒想到,差錯也正出在這上麵。到了安靜的、隻有我和謝玉衡在的屋內,我的心思隻在彩紙和竹片上停留了短短幾秒,再後頭,就通通落在謝玉衡靈巧翻飛的手指上。像是蝴蝶。我撐著下巴看他,手上的活兒早被拋到九霄雲外,滿眼都隻剩下謝玉衡修長好看的指頭。原先隻是單純覺得他不光人漂亮,連手指也漂亮,慢慢地,卻想起夜間景象。他的手指不曾觸碰彩紙,而是落在我身上。我悄悄咽唾沫,思緒亂七八糟,還暗暗去抱怨天氣悶熱。這時候,小腿忽然一癢。我渾身一震,抬眼去看謝玉衡。他竟也放下手上的紙,坐在桌子另一邊笑吟吟地看著我。這還不算,他的鞋子分明是被踢掉了,腳正在我腿上一下一下撩撥……這會兒還能忍的,是不是男人我不知道,卻一定不是我沈浮。我果斷撲過去,把謝玉衡一起帶到床榻上。他再下床,已經是第二天黃昏時候。我有些心虛,很快又變得理直氣壯。謝玉衡自己覺得自己體力好,也不是我一定要他主動。成了現在這樣子,是他應得的。緊跟著,又覺得他坐起來、輕輕抽氣的樣子比昨日還要漂亮。正神魂顛倒,見他朝我招招手。“好你個沈小浮,”他“咬牙切齒”地捏我臉,“還挺有本事。”“沒有沒有。”我立刻謙遜地回答,“主要是你有本事……哎喲!”他又來敲我額頭。我一點兒都不痛,卻還是要委屈巴巴看他。他果然不忍心了,又湊來親親我。我順勢抱住他,心裏不斷地念他的名字。謝玉衡,謝玉衡,謝玉衡……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看重的、最愛的人,我馬上就要失去的人……不行,沈浮,都到這種時候了,你怎麽還能哭?在謝玉衡看不見的角度,我硬生生地把眼淚憋了回去。再之後,就是和他一起來到城外河邊,在黑夜裏與周邊百姓一起送去滿河燈火。到底沒來得及做一盞特殊的桃花燈,隻能花錢購入。可我又覺得,寫了我倆名字的那一盞本身已經足夠特別了。它承載著我的期望,承載著謝玉衡的期望,一起去了遙遠地方。“桃花娘娘,”我和周圍所有人一起祈禱,“你一定要看到、要實現我的願望!”距離謝玉衡離開我隻剩下三天了。…………有了牽頭的“經驗”,剩下兩天,我們幾乎也是在客棧度過的。總是接觸不夠,總覺得從前錯過太多。我聽著他的心跳,他感受著我的體溫。慢慢地,骨血都交融到一處。到了第四天黃昏,謝玉衡親手推開了窗戶。他披著薄薄的內衫,肩膀同時帶著晚霞,轉過頭來看我:“沈浮,咱們去爬山吧。”我閉了閉眼睛,答應他。對於普通人來說,這自然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城外有野獸,有匪徒,哪怕不遇到這些,隻是在黑夜裏跌了跤也讓人不舒服。可謝玉衡隻有這麽點願望了,我怎麽可以、怎麽能不答應他呢?我倆一起去了城外豐山。這些日子其實總見到它,那日放燈的豐水便是自它身上奔湧而下,客棧窗戶退開時也總見到它。我一路都在留意謝玉衡的身體狀況,好在情形還好。他非但不顯得虛弱,翻到神采奕奕。這沒讓我欣慰,隻讓我更擔心,滿心都是“回光返照”幾個字。我把這些壓下來,趕在天亮之前,與謝玉衡抵達山頂。距離日出還有些時候,明月星光籠罩我倆。他灑脫地找了塊空處坐下,還說:“可惜沒有帶酒。”我說:“你想喝嗎?我去城裏買。”謝玉衡笑著說:“你不想陪我最後一程?”我沉默。謝玉衡溫柔地看我,輕輕說:“沈浮,不如你現在就走……我見過百花丹發作的時候,要不了多久,我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想到你瞧見我那副樣子,我就……”他在發抖。在我麵前曆來可靠、無畏,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將他擊倒的謝玉衡,竟然在因他話中勾勒出的可能性發抖。意識到這點,我再也控製不住,猛地上前將他抱住。“不走,”我說,“我才不走!謝玉衡,你別想趕我!”他怔然片刻,微微笑了:“好,”我聽到便知道,前麵說讓我離去的話恐怕沒那麽真心,他還是想要我陪著,“你前頭給我講你老家的故事,說到哪兒了來著?再來讓我聽聽吧。”我抽抽鼻子,細細與他說:“也該給你講完,正到沒有皇帝那段兒了!”就這樣,在我的滔滔不絕裏,我倆賞了燦爛日出,看了絢麗日暮。謝玉衡始終睜著眼睛看我,聽得認真而專注。我亦是眼神一錯不錯地看他,生怕自己錯過心上人最後的時刻。這麽說著、看著……“咕嚕嚕”。謝玉衡什麽事兒也沒有。一定要揪點毛病的話,就是我倆肚子一起叫了。第60章 正文完這裏的黃昏靜悄悄。這裏的肚子呱呱呱。我倆麵麵相覷。以我的角度,怎麽瞧都覺得謝玉衡臉頰紅潤、精神頭頗好。要麽是他算錯了時間,毒發壓根不是今天,要麽……我的心髒突然開始狂跳。一個極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太好太美,以至於我壓根不敢相信。來到這個世界至今,我何曾有過什麽幸運?被抓、受傷、逃亡……所有經曆都是這幾件事的反複。唯一的幸運,也隻落在遇見謝玉衡一件事上,他卻馬上就要離開了。可是。我又想。如果他可以不離開呢?如果他能如我期望的那樣擁有自由自在、再無憂慮的人生呢?如果“咕咕咕”“咕咕咕”。好吧,無論有什麽遠大抱負,都得等填飽肚子以後。我認命地站起來。昨夜走得太急,又滿腦子都被“謝玉衡馬上就要出事”一個念頭占據,連消愁的酒都沒帶,何況其他東西?好在眼下季節中,山上正有許多成熟果子。順著來時路去找,沒一會兒,我倆已經摘了滿兜。這還不夠,我盯著黑暗裏的一處舔舔嘴巴,小聲說:“你去找溪水,找到之後給我個信號。”謝玉衡瞧我,我“嘿嘿”地笑笑,推他:“快去。”謝玉衡“嘖”了聲,說:“你仿佛……”仿佛什麽?我能猜到點兒,但他既然不說,我就全當不知道了。暫且和謝玉衡告別後,我輕手輕腳地往自己原先盯著的地方去。不一會兒,大有收獲。等順著謝玉衡的哨音找到他,他左手是果子,右手是魚。我看了便樂了,也給他展示收獲:一隻山雀,以及五六個鳥蛋。“看來咱們能大吃一頓。”我快活地說,“蛋白質、維生素都有了!還缺點主食,嗯,待會兒我煎個蛋餅吧。”謝玉衡看我,大約沒聽懂我在說什麽。我心情還是好,和他哼哼唧唧,“回來的路上,我還瞧見好多能調味的草。可惜沒有蜂蜜,唉……這樣,你先把這些處理一下,我回去摘草。”謝玉衡眼裏困惑更重,但他又露出些開懷,笑出八顆牙齒和我點頭,還承諾:“我會生好火。”我說:“行,那你先生,我順道撿點兒幹柴回來。對了,記得先把周圍雜草收拾一下。”謝玉衡答應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覺得我話太多。也對,以謝玉衡的江湖經驗,怎麽可能想不到這個。我也該想到的,可是他沒事,我便太高興,這才一時多話。要說分辨哪些植物能吃,這還是謝玉衡交給我的。在老家的時候,用的都是現成的調味粉,哪有眼下這樣天然滋味。我一麵哼歌,一麵蹲著摘草。摘著摘著,又把腦袋埋在手臂當中,身體有點發抖,小聲和自己說:“肯定是這樣,必須是這樣。謝玉衡已經沒事了,哈哈……”但是,他沒事了,我呢?收拾好心情,再回到謝玉衡身邊時,我已經又是平常沒心沒肺的樣子。還驚喜地叫:“你還把果子切了?”切成一塊一塊,大約隻有拇指大的果條,上麵還紮了小小的樹枝,像是老家的果盤一樣。在那個鎮子裏的時候,我曾和謝玉衡撒嬌,要他這麽準備給我。眼下,竟又複刻了那會兒的場麵。我愈是喜悅,在他身邊盤腿坐下,挽起袖子:“行,後頭就看我的唔!”話都沒說完,嘴巴裏被謝玉衡塞了果條。我懷疑他是事先嚐過,隻把滋味最好的留下。此刻送到我這兒,一口下去,就是滿滿甜香。我喜歡。謝玉衡也能瞧出我喜歡,後頭我手上忙活,他就待在旁邊投喂我。直到我求饒:“等等,等等,再接著塞我就飽了!”謝玉衡這才收手。臨去前,還又在我臉上摸了摸。我臉頰還是鼓的,他明顯喜歡,眼睛裏都是亮色。我瞧著,心頭跟著甜滋滋,像是要飄飄飛起。腦子裏又全都是他的名字,謝玉衡,謝玉衡……完了,一朝穿越,我怎麽還成了個戀愛腦。我完全不認真地在心裏驚叫,手上一直沒有停下。小時候家裏不是連鎖店,僅僅是小區門口的小飯館,我放了學,總是作業都沒來得及寫,就衝進廚房看爸爸媽媽忙活。那會兒他們就是這樣,做什麽都幹脆利落。我瞧著,偷偷覺得他們也是電視裏那種神功蓋世的大俠,這才能輕輕巧巧就剝掉魚刺、拆掉雞骨頭。後頭家裏的店換了地方,越來越大,越來越多,我還是很喜歡進廚房。爸爸媽媽都說,我才是天生要吃這碗飯的。講話的時候溫柔地看著我,眼裏都是對我的驕傲……他們很愛我。我抽抽鼻子,想,雖然我沒了,但他們還好好的,我便也高興了。等到山雀、魚肉一起烤好,蛋餅也香噴噴地躺在石板上時,我終於和謝玉衡講話:“你們調查沈通的時候,應該也查過他的手段吧?”謝玉衡點點頭,“那你們知不知道,他那神仙丸是什麽來頭?”謝玉衡沉吟片刻,這才回答:“他一心求長生,早年煉過許多丹藥,卻都算失敗了。直到出了神仙丸,這才停手。“雖叫這麽個名字,實際卻和靈犀衛的百花丹差不多作用。人服下後乍看還好,日子久了,卻要毒發身亡。“聽說是比百花丹能堅持的時間長些,為這個,天樞還說過想要拿到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