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樹張了張嘴,這樣說話,一滴水卻滑進了他的嘴裏,他抹了一把臉,才發現自己在哭。


    連忙用衣袖擦眼,萬樹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才詢問卡洛斯:“他會死嗎?”


    卡洛斯手上縫合的動作不停,頭也不抬,反問:“他死了你會後悔嗎?”


    其實他們本早就應該返回了,他們進入的太深了,如果沒有萬樹,他們現在大概已經歡聲笑語的返回到密林的最外圍了吧。


    萬樹噎住了,呆愣愣的,他隻想過他若不拚盡一切尋這一回,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卻沒有想過為此犧牲了克雷爾,他是否也會感到後悔。


    後悔?


    不後悔?


    低頭看著喘息微弱的白熊,萬樹模糊了眼睛,與他的那些過往頓時如走馬燈一樣從自己的眼前掠過。


    在山洞裏指手畫腳努力與他進行交流的少年。


    想偷偷玩他手機卻被他一把拍開手而委屈的少年。


    在暴風雪中背著他默默前行的少年。


    順利把他帶回家以後興高采烈為他修繕木屋的少年……


    “萬樹!我會努力變強的!”


    “萬樹,我已經成年了啦。”


    “萬樹,親一下好不好?”


    “萬樹,喜歡你……”


    萬樹!


    萬樹!


    萬樹……


    萬樹低下了腦袋,淚水覆滿了臉孔。


    他會後悔。


    成功把萬樹弄哭了的卡洛斯淡淡抬頭,然後淺笑低頭:“放心吧,雖然他斷了七根肋骨,內髒都露了出來,而且大量失血,左腿也骨折了,但是他很強,也還有要保護的人,所以他不會死的。”


    萬樹瞬間得到了安慰,然而情緒的開關已經被打開,想止也止不住,萬樹於是一邊默默抽泣,一邊用雙手抱起大白熊的腦袋,雙腿伸入他的頭下,讓他枕著自己。


    大白熊在萬樹的撫摸下睡著了,萬樹時不時伸手探一下他的鼻息,卡洛斯又去給其他獸人醫治了,然而終究還是死了兩人,包括那個隻剩下上半身的獸人。


    加上萬樹和克雷爾,一共五十二人的隊伍,現如今隻剩下二十七人,直接沒了一半,而且二十七人裏有十三名重傷病患。


    於是為了休整,他們找到了一個山洞,決定在這兒等所有人的傷好,然後返回。


    萬樹一直沉默著接受安排,再也不提找家鄉的事,他幫助卡洛斯照料那些傷患,給他們換藥或是煮飯,隻不過還是把那兩粒寶石袖扣藏進了他的籮筐裏。


    頗為諷刺,死了二十幾個獸人,那附近的樹木石頭也遭到了大肆破壞,但他的籮筐卻完好無損的保存了下來,並被那群返回去撿資料的獸人一併給帶了回來。


    他們還帶回了四顆沒孵化的龍蛋,並取了那兩頭龍的牙齒和它們無比堅硬的表皮,這些都是重要的戰利品,多少能安慰一下勝利的戰士們。


    “把這些帶回來幹什麽呀?”已經能走動的克雷爾苦笑著翻看那些牙齒和龍皮:“我們根本帶不了這麽多好麽?”


    回去的路途也是很危險的,而如今隊伍隻剩下二十七人了,少帶一些東西就少一分累贅。


    “龍蛋是肯定要帶回去的,說不定能孵化出小恐龍,可以馴養來保護部落,至於其他的,看著扔吧。”卡洛斯說道,在克雷爾無法管事的期間,他擔任起了臨時隊長,而這些東西就是他命令帶回來的。


    克雷爾想了想,確實扔了有些可惜,於是說道:“那就挑出五人份的戰利品吧。”


    說完開始和卡洛斯挑挑揀揀,萬樹也湊熱鬧的在一旁看,然後幾人挑著挑著,就挑到了萬樹的那個大籮筐上。


    這個大籮筐對獸人而言並不算重,隻需一人就可以攜帶,對以前的隊伍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對現在的隊伍,無疑是不需要的累贅了。


    卡洛斯不好直說,於是把決定權給克雷爾,克雷爾於是複雜的看向了萬樹,欲言又止。


    萬樹很平靜,也知道兩人的想法,他直接說道:“扔了吧。”


    他這麽幹脆,反而讓克雷爾有些不好意思了,於是沉默了一下,終於提了他們這一個月來閉口不談的事情:“已經放棄了嗎?……找回家的路。”


    萬樹蹲在那兒,神情淡淡的用手抓了把下已經長長的頭髮,說出了自己如今的心思:“就此放棄,我自然是很不甘心的,日後想起來大概也會後悔,但是繼續前進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若再讓你陷入危險,並因此丟掉了性命,我也會後悔,既然怎麽著都是後悔,那也就無所謂選擇了。”


    克雷爾聽了頗有些複雜,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開心的是他在萬樹心中已經有了分量,難過的是他終究讓萬樹失望了。


    但萬樹說得對,再前進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就算萬樹還想著回家,他也會強行帶他離開的。


    於是那個籮筐,被列入了拋棄品中。


    他們決定再在這個山洞裏休息一個月,務必每個人都恢復到最佳狀態,而克雷爾年輕氣盛,在一個半月後,好了所有的傷勢,連背後那道深可見內髒的傷口,如今都褪了痂,成了粉紅色的疤。


    萬樹對獸人的恢復能力感到驚嘆。


    於是在最後的時日裏,無聊到隻能談戀愛的兩個年輕人決定在某一個下午,去爬他們頭頂上的那座山,眺望一下這個世界上最危險也是最綺麗的盆地。


    克雷爾又拿出了結實的樹藤來,把萬樹像個小寶寶一樣綁在了自己的身前。


    “小心一點啊。”卡洛斯不放心的叮囑:“要在天黑前回來哦。”


    “知道了。”克雷爾隻有興奮,雙手托著萬樹的臀:“這附近又沒有巨型的鳥禽。”


    說完帶著萬樹開始攀爬,卡洛斯站在下麵看,直到他們的身影隻剩下一個點時,才回到山洞之中。


    爬山的過程很愉快,克雷爾裝著滑倒的樣子故意嚇萬樹,然後在第三次玩這招時,被萬樹一巴掌拍腦袋上,才乖了下來。


    時間已進入了六月,天氣晴朗,雖然太陽已經掛到了天邊,但依舊明亮,克雷爾於是笑著和萬樹說道:“也不知道這兒的夕陽會不會比北部落的大。”


    “應該不會。”萬樹說著自己的理論:“寒冷地帶的太陽不太熱,光線也不強,所以容易看清楚,也就顯得大一些了。”


    “那來賭?”克雷爾興致勃勃的說道:“我賭比較大!”


    “那我小。”


    “賭注呢?”


    萬樹定定看著眼前的少年,風吹起他的銀髮,那張俊美的臉愈發的有男子氣概了。


    他溫和了目光:“你贏了我就和你結伴。”


    既然無法回去,那麽隻剩下這一條路了,也算信守了自己當初對卡洛斯的承諾,用一生補償克雷爾。


    克雷爾愣了,然後狂喜,頓時全身充滿了幹勁。


    “一言為定!”


    少年在風中大聲說道,然後一鼓作氣攀上了崖頂,抬頭立馬去看太陽,紅紅的,大大的,猶如圓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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