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籮筐一籮筐的收成看得騫喜氣洋洋。“主公,這番薯收成果然可觀。如今有了切實數據作對比,那今年年會的時候就趁此推廣,明年的時候進行大規模普及了。”李昀也不在意番薯上的泥土,選了幾個掂量了下道:“也不能全種番薯,另外涼州、司州跟雍州的鄉民全沒有種植番薯的經驗。這樣,從揚、廣二州找來的那些善種農戶,先讓他們給咱們的農博士開個會,培訓一下種植技巧,之後再由各地縣令跟三老領頭,帶著農博士往下教鄉民怎麽種。”騫自然同意。也是這個工夫,錦衣衛急匆匆給李昀送來一份急報。“好家夥!”李昀看完激動得手都在抖。一旁的騫有些好奇,李昀年紀雖小,但人卻極其穩重。唯一一次過於激動,還是因為發現了番薯這種農作物。這回倒是第二次了。不等騫好奇詢問,李昀直接開口,“我舅舅的西山軍快打下晉陽了。”並州治所乃是太原郡晉陽縣,憲帶著西山軍哪裏不好去,偏偏去了晉陽,他要做什麽事騫不用多想就明白得一清二楚。騫也激動起來,“主公,事不宜遲,還請立刻下令讓鄧羌帶兵前去接應!戰機稍縱即逝,若得並州,主公大業不遠矣!”李昀二話不說就帶著騫回了府邸。他就說涼州到並州,一般一個半月的時間怎麽也到了。可憲去後,到如今耽誤了兩月有餘,也不傳什麽消息來,害得辛娘時常擔憂。原來他這個舅舅是在故意隱瞞,在這等著他呢!急匆匆回府衙寫了一封書信,十來隻飛鴿當即從鴿籠飛出,同時還有數十傳令兵也是日夜兼程即可上路。雙管齊下,既能保證信息傳遞的及時性,也能保證書信的真偽。就算有人想要在書信上做手腳,這麽多路傳遞之下,要盡數截取絕對是個大難事。李昀相信依照鄧羌的軍事素養,隻要他覺察並州有變,一定會先行出兵。真要等到他的出兵命令才開拔隊伍,這一來一回就有些耽誤了。雖然是這麽想,李昀還是有些緊張。隨著並州戰事的傳來,李氏造反集團也是一連開了幾次會,同時關於那位並州牧公孫鐸的各類消息也源源不斷傳來。而此時的並州。因為壺關告破,菱躍隻能帶著剩餘人馬一退再退,而後被憲堵在一處不知名的山穀之中。如今雖然是九月末,這天氣依舊熱得厲害。大中午菱躍也受不住鎧甲穿在身上帶來的悶熱,隻能脫了衣物坐在一簇草叢旁邊。好半天,菱躍渴得厲害,於是喊道:“給我拿點水。”入口的水溫熱又帶著一股怪味道,菱躍喝完就皺了皺眉。天氣炎熱,山穀中沒有水源,這水怕是有些變質了。可菱躍也沒辦法,隻能小心翼翼把剩下的水放好,又忍不住暗恨起憲來。煩躁之間又看到他所帶部下一個個意誌消沉,又隻能勉強打起精神安撫眾人。等士卒稍稍恢複,菱躍就與眾人商議,今晚無論如何都得拚殺出去。如今是夏季,山中各種小溪大多斷流,附近的大一些的河灘則有憲帶兵把守。再這樣下去,他們這夥人怕都要渴死在這裏了。是夜。菱躍匆匆吃過一些幹糧,麵色有些不好。不知道怎麽回事,下午的時候他腹中有些不適。親信也看出了菱躍的問題,忍不住勸他休息一晚,不如明晚再做準備。菱躍聽了隻是看了看山中夜色,不知為何他忽而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當時他跟父親帶兵圍剿憲,憲在逃跑之中扭頭急匆匆開弓,本也沒打算射中誰。可就是那盲射的一箭,不知怎麽偏偏就打中了他父親的喉管,當天就氣絕而亡了。“將軍?”菱躍回過神不再想,眾人準備好後,士卒之間也彌漫起一股緊張之色。是死是活,今晚在此一搏了。菱躍讓眾人丟掉了大多輜重,隻攜帶好幹糧跟武器,直接在夜色穀道中急行軍起來。等一眾人從穀中出到穀口,果然有憲的部隊早早埋伏四周。到了現在這個兩軍對壘的地步,什麽陰謀詭計都不頂用。峽穀相逢,勇者勝!菱躍一雙招子在夜色中閃爍著仇恨的目光,身下的戰馬惴惴不安的發出粗重的喘息聲。“殺!”原本寂靜的夜晚中,咚咚沉悶又厚重的戰鼓聲響徹。雙方的兵馬雙目已經赤紅,而後在鎧甲摩擦聲衝殺在一起。菱躍的部隊帶著難言的悲壯,因為這是他們的求活之戰,隻有打出去他們才能回到晉陽,能再次見到自己的父母、妻子與兒女。而憲的部隊則是帶著對未來的渴望!此戰之後,他們這些西山軍就能分田得地,重新回歸平靜的生活,這是憲向他們承諾的事。往日憲威望很高,他從未做過失信於人的事。西山軍相信他。“殺啊!”士卒手中的兵器砰砰地撞在一起,有人不過被相撞的力量震得手臂稍微麻了下。才失了幾分力道,旁邊就有人一大刀劈過來,當即這人歪倒在地。他下意識痛呼幾聲,卻已經大量的人馬踩踏上來,沒一會兒就讓他淪為了一攤肉泥。有士卒在夜間眼神不太好使,恐懼之間手中長矛連連擺動揮舞,身旁不少人被他刺中哀嚎一聲倒下。可他身前的敵人也沒有退縮,反而用自己的血肉去阻礙兵器的鋒利。憲也身先士卒,怒喝著喊殺聲劈砍著身前的敵軍。沒想到前幾日連連後退的菱躍,在今晚能有這樣的戰鬥力,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哀兵必勝’。憲喘著重氣,整個人猛然跳起,不顧親衛的叫喊用手中重長劍直接劈開了三四根刺過來的長矛。而後在晉陽士卒猝不及防中,重劍回撤,直接在他們脖子上砍殺出一道大大的傷口。噴湧而出撒在臉上的血液讓憲在夜晚下看起來如鬼如神,就連他身側的親衛一下都被憲所震懾。憲渾然不覺,反而隨後搶奪過身旁不知道誰的一把弓箭,而後彎弓搭箭狂吼道:“菱躍,我且送你去見你父親!”吼叫之聲響徹戰場,菱躍在混亂中其實快靠近穀口了,距離憲也不遠。驟然被這悶雷一般的聲音炸響在耳邊,而後就是砰的一聲利箭破開空氣的聲音傳來。菱躍隻覺得一股冷意從後背升起,而後彌漫到四肢,腹部又一陣絞痛傳來。他一下麵色慘白,隻啊地喊了一聲,竟然身子一歪墜落下馬。他這一倒,附近數百親衛急的也是直朝馬下撲去,唯恐菱躍出事。其中一員親信動作更快,一下就扶起了菱躍。就著夏日略微有幾分的星光,他分明看清菱躍身上沒有中箭,當即大聲道:“將軍無事!”這一來,略略安撫了幾分慌亂的晉陽士卒,卻也讓憲聽到動靜一個回身。兵馬混亂,剛才他也找不到菱躍混在了何處,原來在他身側不遠處!看樣子不是這胡亂的一箭驚嚇了菱躍,還真讓他悄悄跑掉了。“菱躍在此,殺了他一人就能分得八十畝田地!”憲也不說金銀財寶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隻說田地。這些西山軍,大多都是底層農民出身,對土地的看重遠勝於其他。再說,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憲年輕時候是讀過書的,就算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可那隻是因為戰機難以把握,稍有延誤就會滿盤皆輸。這賞賜一事,未得李昀首肯,他萬萬不會隨意喊出口。可這田地麽,不管贏不贏,隻要有命回去李昀本來就都會分。可眾人不知,再說這土地的吸引也足足夠了。菱躍得知自己沒有中箭,稍稍回神就看到西山軍像是看到了金山銀山一樣朝他撲了過來。那瘋魔的模樣,誰看了都心驚膽戰。四周菱躍親衛急的連連揮劍劈砍,可這急切的砍殺也不能阻礙越來越多的人撲上來。“將軍,上馬快走!”菱躍看親信急的拽他上馬,可此刻的菱躍渾身出著惡汗,身體的不舒服打消了他許多意誌。張目四望,晉陽士卒一個個慘叫著倒在地上。菱躍父子對士卒一貫厚待,凡是軍中所需之物從不貪斂,在士卒中風評與威望都極好。也因為這樣,公孫鐸才會將晉陽的領軍之權交給他們父子。如今見手下兵馬為了護他慘烈死去,菱躍雙目通紅,忍不住仰天長歎了一聲。抬頭之際,竟然看到了四周山石之上不知哪個閑雲野鶴之人刻了字。別的看不清楚了,卻見這不知名山穀給那位訪山尋林的嫻雅之人取了名字,隻見上麵刻了‘隕塚穀’三字。菱躍回想起他前些時日登高察看地勢,這山穀上尖下寬,四周山脈又呈現圍繞之勢,可不就跟墳塚一般麽。“看來這裏就是我的命喪之處了。”菱躍忽而道。隻見他話音剛落,憲再次彎弓搭箭,這次他知道菱躍在什麽方向了。菱躍隻覺得一陣惡寒湧上心頭,事到臨頭還是想求活。可剛想轉身,腹中又是一陣劇痛傳來。他下意識腳步一停,一支利箭已經射中他後背。方才因為聽從親衛的建議,讓他先悄悄撤離。因此菱躍早就換下了自己的那身醒目的厚重鎧甲,如今身上不過穿著一副薄甲罷了。若是厚甲,這箭怕射不透。菱躍無聲無息往前跌倒,最後隻想吾命果然喪於此地。第219章 新年賀禮,並州歸李天色不顯,憲其實也摸不準自己那一箭射中了沒有。可看前方的晉陽士卒亂作一團,憲當即大喊:“菱躍已伏誅,取晉陽士卒頭顱者亦分田地!”他這一喊,不少遠處的晉陽士卒下意識扭頭往後看。眾人也看不清具體,隻看到模模糊糊的人頭攢動,又隱約聽到一些悲呼之音。這動靜一起,不少晉陽士卒登時失了方才的戰意,有些更是因為顧念菱躍父子的恩惠忍不住哭泣了起來。戰場最忌諱失了氣勢,氣勢一弱,西山軍就乘勢而起,嚎叫著取人頭分田地的吼聲越戰越勇。一直到天色稍明,這隕塚穀的喊殺聲才漸漸弱了下去。迎著初生的日光,憲用一柄長刀支撐住自己疲倦到了極點的身軀。他睜眼看去,遍地的山穀之中都是屍體。晉陽士卒投降很少,一來因為菱躍父子兩代人的恩德,晉陽士卒十分忠心,寧死不降。二來也是因為西山軍殺瘋了,一個人頭換田地八十畝,西山軍也不想他們投降。憲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嘶啞著喉嚨問:“菱躍呢?”很快就有一個親衛過來稟告,“將軍,昨晚太混亂。菱躍中箭後,屍首叫西山軍分搶了。”說完,叫了三個西山軍過來。這三人分別搶到了一顆腦袋,另外兩人則分別搶到了血肉模糊的手腳,至於其他軀體什麽早就在混亂中跟泥土砂石混在一起,實在辨認不出來了。“放心,你們都有賞。”憲定下基調。看了眼菱躍腦袋後,他就讓下屬把屍身收斂一下,就地埋在這穀中了,也算是讓他入土為安。經此一役,並州主要戰力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幾日後,菱躍帶兵大敗亡於不知名山穀的事徹底傳開,早就將兵馬帶到平陽郡的鄧羌大喜。當天,他就讓殷亮單獨一路攻入上黨,自己一路直撲西河郡,使大半個並州徹底陷入了戰火之中。而此刻的晉陽氣氛卻極其壓抑,公孫鐸往日理政十分勤勉,今日卻待在自己夫人房中遲遲沒有動身。許久,公孫鐸才道:“戰事吃緊,夫人想來也有所耳聞,不知能否助我?”公孫鐸如今的夫人出身並州大族王氏,家族豢有不少私曲。公孫鐸看上這些私曲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他想讓自己這個夫人起頭,暫以借私曲抵抗外賊的名義將並州各豪族部下收納過來。若真能熬過這一劫,這些部下自然能找不少借口不還回去。王氏正當妙齡,跟公孫鐸感情一般。公孫鐸年輕時早已成婚,不過夫人在產子時難產而亡。之後發家,各方利益權衡之下才娶了她。二人成婚後,隻能說相敬如賓。此刻聽聞公孫鐸如此說,王氏就道:“那就容我回家一趟,郎君難事我自當同父兄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