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亭也是惱了,並不言語,走到廊下去看院外情形。想必有人攔阻,如此大的火熱,竟然沒有驚動官府百姓來救。有幾個親兵試圖越牆出去,殊不知縱火之人持弓弩守在牆外。又有意威懾,才在牆頭上露了個臉,登時箭弩齊發,生生射成個刺蝟。


    “皇上好手段。”劉敬亭轉頭去看容卓。“不知道湛王爺可知道皇上如此安排?”


    “這是遊寇犯下的事,同朕有什麽關係。”容卓淡淡道。“至於六皇叔,如何會知道朕身在此處,世子不用指望。”


    “臣能陪同皇上赴死,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倒也值了。”劉敬亭聽聞也不慌張,隻一徑冷笑道。心中隻想不把別人的性命看在眼裏也就罷了,難道皇帝自己的性命他也捨得拿來這般冒險,那傾天的權勢萬般的富貴,都可以不要?


    “對朕來說,小皇叔比朕的性命更重要。”容卓看穿他的心思,


    “皇上的安危,自然也比臣更重要。”劉敬亭百般刁鑽,如何就信?微微的又笑:“匪徒如此囂張,皇上就不怕九王爺受到牽連?”


    “朕自然想他平平安安。但若有個萬一,朕也陪著他。朕捨得的,世子未必捨得。”容卓臉上平淡,看不出心思來。“若是一個時辰後沒有朕遞出的消息,世子那二千兵騎,也是一樣的下場。朕親自來,不過是誠心誠意知會世子一聲。”


    劉敬亭臉上終於微微變色,他雖不信皇上至於同他玉石皆焚。然而看皇帝那意思,很有些執拗著魔的味道。這樣的人,倒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他卻不同容卓,所圖的還是一方大業,不要說他不甘舍下性命,就是平白折損這些人手,也是不願意的。縱然此次抵死不認,同皇家存下這事端,日後也無善了。況且皇帝的意思,竟是存了同生共死的心,更是豁出去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不顧懷順王製約東南蠻夷,執意要平了南郡也是可能的。


    他尚有做一番大事的胸懷,至此不由得就微微有些遲疑了。


    “世子可要想得清楚了。”容卓抬起臉來瞧著他,那火光分明已經燒到院外,而他臉上卻還是淡定的。


    “臣定然會查找王爺下落,為皇上分憂。”劉敬亭道,麵容隱隱有些扭曲,那個笑瞧起來就有些猙獰。他生性狡猾多疑,至此也不肯直接認了。“皇上說過全不追究的話,可有什麽憑證?”


    容卓抬眼瞧著他:“朕可以寫一道手諭給你。”


    “前朝有免死金牌的,未必都有好下場。”劉敬亭道。“臣也不勞皇上如此費事,隻需皇上發個重誓。”


    “隻要世子找回九皇叔,朕隻當今日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絕不再追究,如有違此誓,教朕不得善終。”容卓立即道。他麵上神色肅然,心下卻冷冷想到,‘今日’不追究便不追究,‘今日’之前的事朕可沒說過不追究。


    “微臣鬥膽。”劉敬亭看他片刻,未了挑起唇角微微一笑:“皇上若違了今日誓言。便教九王爺不得善終。”他一世梟雄之才,自不會就信了皇上此話,事已至此,秋後算帳也是日後的事。索性在口頭上討了些便宜。


    眼見此話出口,把尚能平靜自執的皇帝氣得胸口起伏,大是痛快。也不等他答話,拂袖出門。門外火光沖天,照著他麵上一片狷狂之色:“既如此,請皇上隨臣來。”


    容卓忍了再忍,默不作聲的跟了上去。


    眾侍衛親兵也緊隨其後。


    劉敬亭引眾人至院落僻靜處,啟開密道,曲曲折折走了一段,眼前隻見一條岩洞,其間一條地下溪流,水勢平緩。岸邊隻停了數隻小船。


    這些小船坐不下這許多人。自然還有別的道路可出去,劉敬亭卻不原言明容他們出去安排布置。隻讓他們在此等到火勢燃盡再出去。


    雙方各帶了十人登船,沿著溪流行大約二柱香工夫,從一處葦糙掩印的山洞間出來。


    眼間一片開闊水麵,遠處荷葉影影綽綽,鋪天蓋天的連成一片。四下寂靜,別院的火光在此處也看不到了。


    容卓瞧著眼前此景,頓有所悟,看了小阮一眼。小阮這時才鬆下口氣,從袖中取出隻煙花放了。


    不等劉敬亭發問,容卓淡淡道:“不過是報個平安。”


    話雖如此,難保不會引得人手趕過來,劉敬亭也不多話,引著數條小船駛入荷葉深處。


    ——————


    劉廣搖著小舟,天色漸明時,遙遙已經可以看到徐塘傎的城牆輪廓。城中不知是何處失火,一直燒到此時,還有小半塊天空是暗紅的顏色。


    劉廣不急著進城,反而將小船駛進一條葦糙叢生的小河溝之中。


    “王爺。”劉廣站起身來,船上逼仄,他這樣一站起來,無端就有些壓迫的感覺。“在下有一事相求。”


    兩人相談不多,然而看劉廣品性,也不像是要求榮華富貴之人。


    容瑄並不言語,微微點頭,示意他先說來聽聽。


    “世子對王爺的冒犯,難辭其咎。但劉廣身為世子家娭,世子王妃待我終是不薄。”劉廣吞了吞口水,有些難於啟齒。“恕劉廣鬥膽,能否請王爺忘了從前之事,不予追究。”


    容瑄微微皺眉。


    王爺膝下僅有二子。世子劉敬亭雖然性情陰鷙,但大事上果決明白,多年征剿平亂,頗有些將才。二子急功近利,剛愎自用,這樣的秉性,實在不足於繼任懷順王之位。南郡鎮守邊境,向來有蠻夷滋事不斷,若有個萬一,必是天下動盪。所以懷順王多次暗中上折請求更換世子人選,皆駁回了。


    念及劉敬亭對他所作所為,心下雖驚懼恨惱,這些仍不得不仔細考量。


    劉廣見他麵色猶疑,心下一冷,忍不住微微向前踏了一步。


    “在下不敢挾恩求報。但各為其主,在下不得不為世子著想。世子除了王爺之事,向來行事謹慎。縱然有奪嫡之想,也不過是情勢所迫,別無大錯。”劉敬亭將手中刀鋒一轉,把在容瑄喉間。“王爺是世子心中的魔障,在下欽仰王爺品性,實在不願下手。”


    “但王爺若在此處有個萬一,那是同世子半點關係也沒有的。在下隻要王爺說句再不追究此事,我便放王爺離去。”劉廣緩緩道,刀尖在二分前頓住。“若不然,在下隻得冒犯了。”


    容瑄神色冷淡,卻不見慌張,盯著他看了半響。眼神漸漸緩和下來,微不可查的點點頭。


    劉廣稍稍鬆了一口氣,正要將刀移開,忽覺得不對,憑著本能的往後一仰。


    一時勁風撲麵,一隻羽箭被他劈為兩段,前一段失了準頭,卻失勢不減,正紮在劉廣肩頭。


    一條大船正迎著朝陽,揚帆飛馳而來。


    一人身材高大,正執弓拉弦地站在船頭,朝著容瑄微微點頭算是招呼過了。他神情滿是得色,卻又透著些別樣的古怪。口音也有些別扭:“這就叫做得來全不費工夫。”


    第112章


    容瑄不想在此地見到此人,微微一怔。


    眼看他手中弓箭張至極滿,作勢要射。而劉廣好歹也助他脫困,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連忙道:“且慢動手。”


    戡明一挑眉頭,隻略略把弓箭一抬,並未放下。


    “這有些誤會。“容瑄道。


    “誤會?”戡明道:“老子分明見他拿刀子挾持你!你們不是講究什麽滴水之恩錄如何如何的,你說是誤會,莫非想賴帳不成。”


    容瑄聽他強詞奪理,怔了怔。他近日所逢變故極多,此時見了戡明,平時雖沒有多大交情。好歹也算半個熟人,倒覺得比平時親切,不由得微微一笑:“如此,多謝了。”又道:“他隻是尋常匪寇,放他去吧。”


    轉眼見劉廣瞪著自己,隻道他適才點頭隻是一時權宜之計,站在船上隻是不動。


    “我自會權衡輕重。”容瑄低聲道。“你還不走?”


    船頭上戡明眯著眼睛,冷眼看他們兩人低聲說話,一時並不言語。


    劉廣左右一看,跳入水中自去了。


    “不管怎麽說,我總是你救命恩人。”戡明使人搭上船板,引他上來,一麵放走臂上一隻鷂鷹,昂著下巴道。神情好不得意洋洋。


    “是,王爺大恩。”容瑄瞧見他手中箭羽很是眼熟,一轉念記起,忍不住順口道:“你從前射過我一箭,如今也算扯平……”話才出口猛然省起,當時容卓糾纏不休的情景豈不是全讓他看了去,頓時隻覺尷尬羞愧,住口不語。


    戡明卻也沒揭他痛處,聞言隻是一撇嘴:“我救了你不假,你想賴可沒有那麽便宜。”


    容瑄無意同他爭辯,由著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轉念又想走容卓走脫,這許多天全無消息,失落之餘,隱隱又是擔心。


    戡明心思靈活,一轉念猜出他想些什麽。他自有一番打算,不等容瑄開口詢問,先自解釋道:“我們隨湛王爺一道過來。隻怕到了徐塘打糙驚蛇。湛王爺不方便過來。我扮作客商,反而不會引人注目,所以先來打探消息,這麽巧就遇上了。”


    容瑄聽得又累六哥替自己操心,心下愧疚。一麵聽著一麵點頭,其中雖有些疑竇,一時不曾多想。至於戡明貴為一國賓客,又如何會隨容湛前來,也來不及多問。他擔憂容卓,最終還是忍不住,隻輕聲問了一句:“皇上呢?”


    “皇上同湛王爺在一起。”戡明答道。說話時卻朝他多看了兩眼,神氣古怪。目光最終落在他腰身上。


    直到容瑄不堪忍受他的目光,微微縮了縮身子。戡明這才哈哈一笑,顧左右而言他:“如今王爺平安,此處也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先去別處的好。”一麵說著,也不問容瑄意思,隻管吩咐掉轉船頭。


    容瑄想到劉敬亭就在徐塘城中,無端的就有三分不安,也沒有進城的念頭。他雖不全信戡明,此時也隻得一路同行。


    戡明難得的熱絡,邀著容瑄用了早飯,又在船上布置了容瑄安頓他。席間隻是也不要底下人作陪,隻是有意無意的,眼光忍不住就盯著容瑄猛看。


    容瑄身材高挑,這些日子清減不少,原本五個月的身子關不明顯,但他一廋下來,便顯得肚腹突出,那團彭隆令人難以忽視。更何況戡明本就有心,眼光偶爾在他臉上打個轉,餘下便半遮半掩的死死盯著他肚子不放。


    容瑄又不是沒個知覺的,羞窘難當又不好發作。人僵了片刻,耳根便慢慢紅了。好不容易捱到早飯吃完,匆匆下去洗沐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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