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情急之下,抓得極緊,容瑄一時掰不開,轉眼去看一旁的小阮,低聲叫道:“小阮。”小阮已經被這幾句話驚得呆了,見容瑄喚他,卻不敢上前來拉開小皇帝。


    “你不喜歡我你喜歡誰?”皇帝見他連小阮也扯上了,越發說不出的憤恨妒嫉,終於不能自己,卻又不敢當真動手,隻將他推在椅子裏。站起身來轉了兩圈,稍稍平緩下心緒,才停在他麵前,麵色不善。“你說你喜歡誰?”


    “臣並不喜歡誰。”容瑄聽他說得沒頭沒腦,竟是越說越不像話,心下冷涼,反而越發的沉靜鎮定,重新坐直,淡淡的道:“隻是要臣喜歡皇上,臣不願意。”


    情之一路,也不過情願二字,半分強求不得。若不然,縱是聖恩隆眷,諸般示好,亦成穿腸毒藥。


    一者是君一者是臣,盡忠是與生俱來的本分,但這般的褻玩……縱然是口口聲聲說的是千般喜歡,萬般討好,卻從沒有問過一句,被強迫接受的人,願不願意?


    僅僅臣不願意這一句話。小皇帝若不能體會,那些道理再同他多說也是無益。


    “小叔叔從前分明喜歡我的,不讓表哥們欺負我,有好的東西都留給我,陪我說話陪我玩……”小皇帝隻不肯相信,固執地喃喃著。“你分明是最疼我的。”


    “那不一樣。臣隻當皇上是子侄愛護,皇上誤會了。臣並不是皇上的……玩物。”容瑄越發的心中厭倦,最後一句話出口,已是心灰意冷至極。


    “我沒當小叔叔是玩物!”小皇帝急忙辯道。


    “無論皇上是什麽心思,臣總是不願意。”容瑄麵有倦色,皺眉打斷。“皇上真是為臣想,允臣一件事,臣已是感激不盡。”


    “你說你說……”小皇帝麵色稍緩,睜大眼看著他,一麵連連點頭。心裏卻隱隱約約有不詳的預感。


    “臣如今在京中不方便,皇上請允許臣回封地休養。”


    “不行。”容卓斷然回絕。“你分明是不想見到我。若要休養,在宮中也是一樣,京裏醫藥都方便。我讓他們都安安靜靜的,誰也不許打擾。”


    “臣不願意同皇上糾纏,皇上當然可以不顧臣的意思。但又能留我在宮中幾日?留在宮中又打算如何安置臣?如何同世人交代?天底下悠悠眾口,皇上當真全無半分避諱?這些皇上都可以不在乎,但臣不願意,皇上不明白。”容瑄頓了一頓,當真是無可理論,隻是道:“我同六哥商量過,這兩天把府中事務交代好就來接我。”


    他口氣平靜冷淡,反而惹得小皇帝覺得不是滋味,陰沉下來:“嘴長在人家身上,誰還能管得了別人愛說什麽。你說得好聽,還不也是一樣的騙我!”


    容瑄愕然,抬頭看他。


    “你肯進宮裏來,不過是為了騙我。三叔潛回京來,當日就在你府上,你當朕不知道?小叔叔肯進宮來陪我,多半是為了瞞過此事。這兩天等三叔出京去,你立即就翻臉了。”小皇帝口氣怨恨,幽幽道。“別人拿我當小孩子好糊弄,你也是一樣。”


    容瑄見他言之鑿鑿,想來皇帝耳目,竟是安插得無所不至。好在此時容濮已經出京,也不願再偽辭抵賴。想要解釋兩句,但那日隻得勿勿見了一麵,第二日容湛進宮,對此也是含糊其詞。三哥究竟為何去而復返,不告而入,他也不知其故,終是無話可說。


    小皇帝隻得他默認了,越發的惱怒,恨恨道:“你隻管出京去,朕立即就定三叔擅離職守,圖謀不軌的重罪。”


    “三哥沒有!”容瑄猛然抬起頭來,眼光淩厲,過了片刻才強自忍耐低聲道。“我們受先皇所託,看顧皇上,決無半點非分之想。”


    “你們?你們一個個都不知打著什麽主意。”小皇帝哼了一聲,稍稍畏縮一下,隨即瞪視回去。“你留下來。我就相信!”


    這分明就是拿此事要挾。容瑄既擔憂皇帝因自己而遷怒容濮。但要他受脅留在宮中,也是不願。因此默然不語。


    “隻要你留在宮中,朕就當作朕什麽都不知道。好不好?”小皇帝看他麵色猶豫,連忙好言相商。見容瑄雖有些遲疑,卻分明不為所動,央求一會,索性哭啼起來。


    “父皇父皇……”他也不哭別的。口口聲聲隻叫先帝。”父皇讓你照顧我的……父皇……你看小叔叔不管我了……”


    容瑄聽他竟搬出先皇來,念及皇兄當日所託,自己已是辜負良多,如今全無麵目去見王兄在天之靈。又聽小皇帝哭訴下去,心中恍惚,已然不知是氣是怒,一時手足冰冷,再不想聽:“你出去!”


    容卓瞧他臉色蒼白,語氣卻不似方才堅決。收了聲,怔怔看看他,吸著氣道:“你……留在宮裏……我就出去……”


    容瑄一手支著額,並不看他。好半天才壓下心中酸楚,低聲道:“出去。”


    小皇帝張了張口,見他眉間神色惻然,把話吞了回去。吩咐院中宮人小心服侍,這才吸著鼻子出去。


    宮人看皇上神色不對,容瑄又是一言不發,並不敢多問。


    晚間時,小皇帝依舊如同前兩日一般過來,已是神色平靜。隻是並不多話,容瑄更是幾乎一言不發,一頓飯默默的吃完,小皇帝又固執的守到半宿。回去卻不就寢,閱了一夜摺子。


    第二日早朝上,言行舉止越發的沉穩了。依然回白澤院中用膳,容瑄不理會他,難得他也不嫌沉悶,耐著性子枯坐。


    這一夜仍是閱摺子到天亮。


    第三日,又是看了一夜摺子。朝中雖有人揪著容瑄一事不放。但皇上除了將容瑄留至宮中,再沒傳出什麽驚世駭俗之舉。皇上這兩日的作為,更當他是發奮圖強起來。


    外人不知,小阮瞧在眼裏,卻是暗暗心驚。皇帝正是飛揚跳脫的年紀,他骨子裏的性情,又遠較常人精怪刁鑽,往往手段百出,這般模樣,別人說是沉穩,在他看來卻是透著些槁木般的沉氣,實在不是善事。


    小阮隻得借著打點茶水的機會暗中來見容瑄。把這兩日的情形告知,見容瑄聽若未聞,隻得又說:“皇上的性子乖戾暴躁,前日雖對出言不慎,但皇上已是忍讓,換作別人,皇上不會這般姑息作罷……”


    “小阮。”這話卻讓容瑄轉眼看他,神情非喜非怒。“這麽說來,還請代我謝過皇上忍讓良多。”他口氣平淡,但這話裏意思,連小阮一併也惱上了。


    小阮不敢再同他爭辯,又想法去安撫小皇帝,隻望從皇帝這邊轉圜、


    皇帝這晚又閱摺子,小阮正尋思著怎樣開口勸說,皇帝卻到底是連日辛勞。伏在書案上似乎是睡了。小阮心中暗暗舒了口氣,也不叫醒皇上回宮就寢。取一件外袍給皇上披上。


    走近了卻見容卓未睡,張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自己,眼神有些恍惚,半晌才凝結到自己身上,看清是小阮,似乎又些失望,卻又突然暴怒。狠狠道:“多嘴!”


    白澤院外的守衛全是小皇帝特意安插排,想必今天自己支白澤院的事瞞不過皇帝,更有甚者,隻怕今天自己同九王爺說些什麽,皇帝都是知曉的。


    小阮縮了縮,也不爭辯。


    “小叔叔便是想要我這樣。”小皇帝提起硃筆,翻開一本摺子,心不在焉的半天沒有落行。


    “皇上勤於政事,那是萬民的福祗。”小阮道,真要這般勤奮,倒像個皇帝的樣子。


    “我也不願意。”小皇帝瞪著他。“什麽勤政愛民,國事為重,也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小阮心想,這卻是皇帝賭氣。當下老老實實站到一邊,並不答話。


    “叔叔們隻會責怪我做不好事情,表哥也不肯進宮陪我,玩一玩太傅也要罵。大臣隻會生事,宮裏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小叔叔也不理我了。”小皇帝一麵想著,眼淚就掉下來了,伸手去拉小阮。“小阮小阮,我是拿你當哥哥的,你也幫不上我什麽忙……”


    幾位皇叔自然是恨鐵不成鋼。幾個表哥同他玩耍,那真正是伴君如伴虎,一個不好就要仔細吃板子。皇帝從小仗勢欺人,得理不饒人無理懶三分。幾個表哥被狠狠欺壓幾次,於是敬鬼神而遠之。他又是個獨子,後宮又冷清。朝中雖有親信心腹,但親昵接近的人,真正沒有。


    小阮心下感嘆,卻不敢把心中這些想法付諸於口。等聽到最後一句,又把這些感慨減了三分。幹幹的站在那兒不說話。


    皇帝也不用他哄,自己傷心了一陣,便慢慢安靜下來,想起一事,起身吩咐:“朕去看看玳貴妃。”


    “皇上要臨……”


    “臨個屁!她欺君罔上,yin亂宮廷,朕不治她誅九族的罪,已經是好的。”小皇帝瞧出小阮想些什麽,不由得大怒。忍了忍又道。“不鬧出來,她好端端是貴妃,她兒子好端端是皇子,鬧出來便要人頭落地抄家問斬。她倒不像是想不明白的。這消息總是從宮中傳出去的,後宮一共就那幾個貴人,朕不過是問問她,證實一下。”


    小阮頓時噤聲,心裏暗想那幾人也都是出自重臣之門,皇帝尚且要顧忌並涼寒洲而不曾動過玳貴妃,就算真知道是誰遙傳又真能如何,況且,也不能全算是謠傳。


    第80章


    小阮本想這一談或許要不少工夫,又要避人耳目,因此退到一旁耳房中等候,誰知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就聽殿門開啟,小皇帝匆匆出來,連聲喚道:“小阮、小阮。”聲音裏顯是不快。


    小阮連忙答應著迎出去,將袞袍給皇上披上。


    “磨蹭什麽。”皇帝怒氣沖沖道。“我們走。”


    “是。”小阮給皇帝繫著帶子,一麵稍稍瞄一眼皇帝的臉色。悄聲道。“皇上可是問得太過急躁了。”


    小皇帝不予否認,隻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不識抬舉!”舉步便走,見小阮還回頭去瞧瞧甘泉殿中未滅的燈火,隻側頭冷冷道:“還看什麽?”


    “奴才沒看什麽。”小阮連忙回道,低頭跟上。


    “姐姐。”燕沅從屏風後鑽出來,咬著嘴唇輕聲叫。她一直住在甘泉宮裏這事。皇上似乎是忘了,今日來得匆忙,也沒有讓小太監提前傳旨。她正在房內和玳貴妃說話,一時來不及迴避,隻得躲到屏風後麵。


    林玳抱著小皇子低聲的哄,孩子方才猛然驚醒,正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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