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愛卿。”容卓回過神來,倒是和善的口氣,先例行優撫褒獎一番。


    燕舷知道這些都是過場,隻喏喏應著,皇上接著漫不經心地問起:“朕聽說燕老太守同幾位皇叔原是舊識?”


    近來朝堂上暗潮湧動。燕舷答得小心謹慎:“家父曾與幾位王爺同蓼為臣,自然認識王爺。隻是未得機緣結交。談不上有什麽交情。”


    “愛卿過謙。”容卓不屑,朝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燕舷應一聲是,等著聽皇帝後話。


    “朕聽說……愛卿還有個妹妹?”


    燕舷低頭站在堂下,聽皇帝慢慢的隨口問了這麽一句。二月的風從門口吹進來,他卻直如整個身子掉進雪窯裏,幾乎要把心髒凍得不能跳動。本能的探手就往腰側摸去。一時摸了個空,這才猛然驚覺,也是冷汗遍體。隻聽得小皇帝慢慢又說:“你妹妹叫燕沅,是不是?她前兩日也進了京,如今暫住在肅親王府上。”


    燕舷輕輕啊的一聲,似乎有些茫然。忍不住抬頭朝上方看了一眼,皇上不知想著什麽,沒有十分的留意他。反而是皇帝身側站著的一名侍衛,視線剛從他臉上掃過。無意間同他對視了一眼,隨即若無其事的轉開眼,此人麵目端正俊朗,正是蘇啟。皇帝君無戲言,果真撥給他一個近衛的差事。


    燕舷再聽這說話,便沒有十分的不同。後背上已經是冷汗涔涔,人卻鎮靜下來。當下隻能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訝異問道:“她……家妹如何來到京城?”


    “這事說來話長。”皇帝瞧了他一陣,微微一哂。輕描淡定提了幾句,不去細述其中狼狽處。“家妹在皇叔處,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燕將軍想必也心中掛念。不妨先把人接回去安置,也好給家中報個平安。至於其中情形,還是讓你妹妹親自同你說去。”


    燕舷稱謝不送,又拜了一回。皇帝興致也好。事不宜遲,當下索性宣他一道前往肅王府,先把人接走才是要緊的。


    “阮公公。”蘇啟稍稍落在後頭,悄悄喚一聲。小阮留了心思,兩人慢慢落在後頭,若無其事走了一段,見周圍無人,蘇啟這才壓低了聲音:“我看燕將軍方才,大約是想要撥劍的意思。”


    小嫵輕輕咦一聲。低聲道:“不要胡說。”蘇啟住口不語。


    兩人一道出了殿門,燕舷正從侍衛處取了先前解下的兵器佩上。見小阮過來,恭聲道:“阮公公。”


    “燕將軍多禮,小的那裏受得起。”小阮躬著身笑道。“萬歲前頭去啦?將軍也趕緊些,難得陛下高興,不要壞了興頭。”一邊點一隊精幹禁軍,護著小皇帝前往肅王府。


    燕舷雖來得有些突兀。但燕沅一個女兒家,這樣在外借住總是不妥。容瑄沒有留她的心思,又是她哥哥親自來接,更沒有推拒的道理。將皇上連同燕舷迎在前廳裏,聽燕舷表明來意。當下就讓人去將燕沅請過來。


    皇帝就趁這機會,偷偷把小叔叔打量了好幾眼,隻覺得人還是清減,氣色也不是太好。一時隻恨廬景不曾盡心盡力為他調養,又恨眾人都在眼前,不能親自近前去慰問一番。一時強自按奈著,心裏好不難受。


    不多時,就聽見燕沅的腳步輕快,說笑著進來。卻不料到是這樣的架式,嚇一大跳。等見了燕舷,更是大驚失色。把在場眾人看了一遍,最後躲到容瑄身後去。


    這一下子不要說小皇帝心中大怒。就連燕舷臉色也跟著不好看起來。


    “燕沅。”燕舷壓低著聲音,大有山雨欲來的氣勢,伸手要拉她。“皇上在這兒,不要胡鬧了,乖乖跟哥哥回去。”


    他把哥哥兩字咬得極重,燕沅似乎哆嗦了一下。看看他,微微有些懼怕,神情卻不肯屈服。一麵避讓著燕舷,一麵搖頭:“我不跟你回去。”


    “你們親兄妹,還能有隔夜仇不成?令妹平安再好不過,燕將軍不過一時之氣。”小皇帝笑著,又向一旁吩咐。“都是些沒眼色的,朝堂下就不必拘束了,還不給燕小姐看座。”


    就有個侍衛取張凳子過來,小皇帝指點著,遠遠的放到燕舷旁邊。


    燕沅迫不得已,慢慢走了過去。中途突地抬頭看小皇帝一眼,露出可憐巴巴的古怪神情來。坐下了也不說話,隻是低著頭掉眼淚。


    燕舷等她坐下。自己走到堂中,朝容瑄便跪下去:“舍妹多承王爺照顧,如今末將卻還有個不情之請,望請王爺成全。”


    容瑄不想他還有如此一出。無緣無故不肯受他的禮。要起身去扶,稍動就是一不陣眩暈。臉色一白,既是無力起身,隻得低聲道:“你先起來說話。”


    皇帝臉色淡靜,手中握著隻茶杯卻一動不動,豎起耳朵來聽著他要說些什麽。


    “舍妹少不更事,多虧王爺看顧。在府上這幾日添了不少麻煩。王爺清正,自然是出自一片好心,別無非分之想,但在外人看來,卻不明白王爺這番心意。燕沅既是我的妹妹。我必然得為她著想。”燕舷足磕了個頭才站起身來,朗朗道。“末將鬥膽高攀。如蒙王爺不棄,就讓她認王爺作義父。”


    “義父?”容瑄微微一怔。抬頭去看燕舷,見他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眼中竟似有一抹敵意,待要琢磨。卻一閃而沒。當下笑了笑。“這也不妥吧。我雖與你父親平輩論交,不過是因你父親顧忌我身份。不肯以長輩自居。要論年紀,我不過比你虛長幾歲,那裏敢妄充燕小姐的義父。”稍稍頓了一頓,緩緩道:“如今朝堂上,我也幫不上你什麽忙。”


    第69章


    燕舷行事穩重機變,頗得上司賞識稱讚。風評一向不錯,今天這番說話卻有些唐突。容瑄不喜趨炎附勢之徒,言詞間已然有些冷淡。


    “末將隻為舍妹名譽著想,並非為攀附王爺權勢。”燕舷卻道:“王爺若疑心,大可將我貶至邊關,永不擢用。末將絕無一句怨言。”


    容瑄不料他說得如此直接。看他一眼,沉吟著不說話。


    小皇帝對此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放下茶杯,左右看看,默默的想了一回。這時出來調停。微微笑道:“燕卿何必如此,朝中任免,講究的是任人唯賢。皇叔就收了這個義女,也是段佳話。”


    皇帝既然說話,容瑄不好再推拒。好半晌才平心靜氯的慢慢道:“我不過虛長了將軍兩歲。若認了燕小姐做義女,將軍少不得也要稱我一聲義父,燕將軍卻也願意。”


    燕舷微微低頭,竟是默認的樣子。


    燕沅同小皇帝差不多的年紀。容瑄拿她當侄女看倒也沒什麽,燕舷卻是同自己年歲相當。他尚無妻室,突然間就有這麽大一個幹兒子。難免總是不痛快的。容瑄心想這人前說起來也不像樣,自己難能就有這麽大的兒女,他若是真有孩子,最多也不過……


    容瑄猛然一怔,沒有再想下去。


    燕沅也想了一陣,這時跟著站起來:“我願意的。”說完又小心地看了看小皇帝:“我認了王爺做義父,就可以留在王爺府上,不用跟……不用跟我哥哥回去了吧?”


    “你們兄妹久別重逢。想必有不少話要說。”皇帝微笑,看看燕舷。“這還要看燕將軍的意思。”


    燕沅還要再說,燕舷目光陰沉地掃她一眼,


    “女孩子家的名譽,總是要緊些的。人前隻要說是我收了你做義女。”容瑄皺眉,終於抬頭朝皇帝看了一眼,見容卓一付樂見其成的模樣,又垂下眼去。一擺手止住燕沅。“這些禮節卻免了。”


    回宮時,容瑄送出府來。


    車駕走出好遠,小皇帝從車簾朝後看去,還能見著容瑄的身影站在簷下,手籠在袖子裏,微微仰著臉向這邊看來,臉上神情淡淡的。小皇帝莫名的有些揪心,又見容瑄眼中淡漠的明了,不由得吃驚。扒著窗fèng正想看得更清楚些,車子拐過牆角,什麽都看不到了。


    “皇上。”小阮過來扶,小皇帝悻悻甩開他,扶著窗欞自己坐穩。不想從一旁伸過隻手來,將袖子昆住了。


    容瑄給燕沅備了一乖轎子。燕舷一時沒看住燕沅,讓她跳下來跟著馬車跑了幾步。從窗口拉住了容卓的袖子。


    “皇上。”燕沅抬著頭,微微有些喘。仰著臉看著容卓,眼裏亮晶晶的,露出些乞求的神情來。“皇上皇上,我有件事要求你。”


    “什麽求不求的。”小皇帝垂眼看了一眼,輕輕把袖子抽出來。燕舷大急,正要上來拉住她,被皇帝用眼神止住。一邊不動聲色的一笑。“你倒先說說看。”擺擺手,小阮立即喝住了馬車。


    “林姐姐,我同宮裏的林姐姐是舊識。我進京裏本來就是為了找她的。”燕沅生恐燕舷堵上她的嘴,急急忙忙的道。“皇上你讓我進宮去見見他好不好?”她這幾日所見的皇上,都是親善溫順的樣子,她說話也就你呀我呀的。皇帝明麵上也不同她計較。


    “林姐姐?”容卓微微皺了皺眉。


    “她去年進了宮做貴人的……”燕沅見他露出思索的神色來。生怕他想不起來。小聲提醒。話沒說完,燕舷一把拉住了她。


    “皇上恕罪。這丫頭從小寵壞了,失禮之處還望皇上不要同她一般見識。”燕舷把她扯到身後,越發的加了力氣,捏得她手腕生疼。“她不過說小孩子話,宮裏的貴人,那裏是她說見就能見的!”


    “玳貴人麽?”皇帝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微微一笑。“如今是玳貴妃了。並涼是寒洲一衣帶水,想必你們兩家也是世交,原來燕小姐同玳貴妃是貼己密友。難得有能遇到舊識來看望她,想必貴妃也會很高興。見一見也是情理之中。”擺了擺手,放下車簾。小阮吩咐一聲,馬車緩緩前行。從車窗內悠悠飄出一句:“這事朕自會安排,等著吧。”


    燕沅大喜,從燕舷身後蹦出來,歡天喜地的道:“謝謝皇上。”


    燕舷卻臉色發青,僵了片刻才道:“是。”


    他站在原地候皇帝鑾駕起遠。這才一言不發的拉了燕沅回去。謝了轎子,拖上馬就走。


    “你幹什麽不高興?”燕沅被嚇了一跳。本能的想推開他,險些掉下馬去,這才不敢稍動,奔出一段路後氣鼓鼓的開口。“她也是……”卻被燕舷堵住了嘴。


    “是是是。”燕舷確定四周無人,這才低聲開口。“大小姐你乖乖回去吧,殺頭可不是鬧著好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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