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容湛候他睡了,這才輕輕出門。


    還沒到到偏廳裏,容紹沒耐心老老實實坐著等,正在門前張望。一見到他,頓時愁眉苦臉的迎上來:“三哥還是說隻當沒有玖玖這個弟弟……”


    容湛對此並不如何吃驚,隻嗯了一聲。轉眼見同樣愁眉苦臉的站在門口的老大夫,招手請他過來。


    “怎樣?”


    “隻怕不成。”老大夫知他問的是什麽,一麵搖頭嘆氣,誠惶誠恐。“王爺氣血太虛,實在是不能行險用藥。就算現在能夠勉強支撐過去,畢竟傷損太大,將來不能長久?”


    “再將養些時日?”容湛一皺眉。


    老大夫思忖了片刻,低聲道:“照如今情形,再將養一兩月也是一樣,若要強行去了胎兒,隻怕……不能長久!”


    “不能長久?”容湛目光閃動,揣摩著這話裏意思,


    “是。”老大夫神色凝重。畏畏縮縮的低聲重複了一遍。“不能長久。”


    容紹在旁一聽就急了,伸手去扯老大夫領子:“那可不行,你得讓我們家玖玖平平安安的!”


    容湛一手把五哥拉開。一麵也有些惱意:“這也說不能長久那也說不能長久,你卻拿出個長久的法子來。”老大夫唯唯諾諾地躲到一邊,卻無話可說。


    正不可開交,門房進來通報:“兩位王爺,前日那位離原的親王……”


    “現在沒空理他,說你家主子不見客就是。”容紹悻悻住了手,把一腔火氣轉出在別人身上。


    門房卻不走,很是為難的站在那兒:“皇上也來了。”


    這兩人竟會一道同來實在是奇怪。容湛兩人對望一眼,都有些詫異。


    但皇上親至,總不能由下人輕易的打發出去。


    小皇帝同鈳筧皆請在前院花廳中用茶。容湛進去之時,正聽鈳筧慢慢的正說:“……本王自會向陛下另上國書,一應禮節,斷不會輕慢。”


    容湛跨起廳來,隻見小皇帝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的坐著。見六叔要行禮,忙不迭地免了,幾乎要親自上前來扶起。瞧那模樣,有萬分討好的意思。


    鈳筧卻神情平靜,等容湛坐定了,依舊向小皇帝道:“此事還請陛下應允。“


    “這事日後再議。”容卓冷著臉,一麵心不在焉的敷衍,分明不想再提。一字字幾乎是咬牙切齒。


    鈳筧並不糾纏,正色同容湛一點頭,算是見過了。


    “皇上,筧親王。”容湛不去理會他兩人之間商議什麽,淡淡道。“舍弟染疾,不能親自接來迎接,也不便見客。還請皇上恕罪。”


    “那他……”皇帝道,見鈳筧正看著自己,本想提今早的事,一轉念也不說了。他九五之尊,若真要見,容湛自然不能強行攔他。但鈳筧同來,總沒有隻見自己不見別人的道理。這是萬般不情願的,於是悶悶坐回去。令一旁宮人把諸多珍奇補品呈上來,又說了些尋常慰問的話。容湛神色淡漠,一一同他應答。讓一旁人謝恩收走。


    這般磨蹭小半個時辰,這才不得不起駕。又不甘心,隻道:“朕改日還來的。”


    鈳筧默默坐一道告辭出來,分頭各走各的。


    鈳筧是獨身一人上門拜訪,身邊未帶隨從。走出幾條街道,身後一輛馬車趕上前來。湛王爺微微挑起車簾:“夜深路僻,我送親王一程。”


    鈳筧也不推拒,上車坐好。默默坐了一陣。突地認認真真開口:“今日同陛下提及聯姻之事,還望王爺從中周旋。”


    “昔年國難當頭,先祖輩中迫不得已受辱,有男身下嫁聯姻的先例。此等辱沒,歷來是奇恥大辱。”容湛慢慢道。“如今筧親王舊事重提,是想怎樣?”


    “本王說聯姻便是聯姻的意思,還能怎樣。”鈳筧一怔,眼神慢慢沉靜下來,微微有寒意閃動,銳利冰冷。“我見不得別人侮辱他。我敬你是他兄長。但任著流言非議,卻也這般曲解辱沒他。”


    容湛也不懼,淡淡垂下眼來冷笑一聲:“玖玖是我的弟弟,我自然盼他好。可你卻沒想,這些事看在別人眼裏,不是奇恥大辱能是什麽?”


    鈳筧轉過頭去不願看他。一字字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他。”


    “筧親王。”容湛的聲音在背後似笑非笑的傳來。“想必京中的流言也聽聞到一二了。雖說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但其中,總有半數是無風不起浪。”


    鈳筧猛然回過頭來。


    容湛看清他露出不可置信的震驚神色,無聲地慢慢一笑:“就算這樣,親王還能真的很喜歡他麽?王爺若不是當真忍得這口氣,日後定然因此生隙。於其如此,這事就此揭過的好。玖玖怎樣,自有我們替他擔當,就不勞親王費心。親王是明白人,不用多說。”不等鈳筧回答,挑開簾子看了看。“親王到了。”


    鈳筧被他請下車去,茫茫然看著馬車漸行漸遠,追著跑了兩步。


    “至少,至少讓我見見他!”他隻覺心裏有一團亂麻,似有荊棘堵在喉頭,刺得他出聲都艱難。“他肩上的箭傷好了沒有……”


    容湛稍稍挑了挑簾子,車子並未停下來。


    這番話教鈳筧失魂落魄的冥思苦想一夜。


    第二天卻有容瑄府上下人,送一張帖子來。約了他在京中頗富盛名的茶樓相見。看那筆跡,竟還是容瑄親手所書。


    此番受寵若驚不盛惶恐的滋味,真正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店家引他上去,容瑄已經坐在窗前候了多時。


    見他來時並未起身相迎,隻微微側過臉來,朝一旁的椅子點頭示意他坐下。


    從窗外照見的陽光裏,容瑄的臉色讓人有一種近簡透明的蒼白,映著黛眉烏髮,水黑似的,人著實單薄清減了很多。但神情卻平靜安寧。


    鈳筧陡然鬆了一口氣。昨夜那些千迴百轉的念頭統統化作飛灰,隻有再見到此人,才知道無論如何,自己仍是在意這個人的。


    小二又送些點心上來,要替兩人倒茶,被容瑄一攔:“下去吧。”親自取了兩個杯子,將壺中的老君眉沏上。


    鈳筧看著他伸手到麵前斟茶,幾乎觸手可及,越發的不知該說些什麽。因看他取杯倒水,都是用的右手,半天終於想出一句話來:“你肩上的傷,可有好些?”


    “筧王爺。”容瑄聲音平淡冷靜,放下杯來。“你如何知道我受傷?且是箭傷?傷在何處?”


    鈳筧愕然抬頭,見他神色平靜,眼中卻有銳利鋒芒直刺而來。頓如一瓢冰水當頭淋下,澆熄些別的念頭。


    第62章


    見容瑄神色,鈳筧已知容湛定然未提及聯姻之事,失望之餘,不免有些恍神。


    “筧王爺?”容瑄不見他出聲,偏頭看來。並不顧左右而言他。“王爺是否知道皇上在鍛城營中遇到刺客一事?”


    此事自然知道的,但其中情由鈳筧如何能夠當麵向他言說。更不要提那一箭還是出自戡明之手。稍一遲疑間,容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已然輕聲道:“如此,多謝手下留情。”


    鈳筧被他看穿,不免有些尷尬。又見他沒有追究的意思,索性大方默認了,仍是問:“傷可好了。”


    “多謝掛念。”容瑄看他片刻,微微點點頭。“前兩日謝大人府上來了刺客,王爺又是否知道?”


    鈳筧茫然:“那一個謝大人?”


    “來人使的彎刀。”容瑄不答,朝他腰側一指。


    鈳筧將刀解下,遞給他看。


    “比這略長些,寬三指。”容瑄微微皺著眉,隻看了看刀鞘便說。


    “那便常見得很。確實是離原軍中的製式。”鈳筧把刀收回去,有些驚心。“你在疑心我指使?”


    “不,此事大覺蹊蹺”容瑄斷然道,朝他微微笑了笑,神色有些顧慮。“王爺行事磊落,說不知道便是不知道的。我既然問王爺,自然相信。隻是京中近來風波曲折,王爺身份特殊,萬事都要小心些。”


    鈳筧一想此事,心中也有些懍然,聽他言語信任,隻覺心中曖軟。


    容瑄不知他心中所想,又閑話幾句,便要辭去。忽聽得外麵喧鬧。似乎有人動起手來,其間隱約夾雜著少年清澈噪音。


    鈳筧尚還不覺得,容瑄已經變了神色。搶出去看。


    “小叔叔。”容卓一身尋常布衣,也不知他是怎樣混出宮來的。正被幾名客人連同店家的護院圍在當中,看見他,不管不顧的要過來,地上摔壞幾個茶杯,果子茶點掉了一地。


    “住手。”容瑄雖不願見到他,但乍見到他是這般狼狽情形,也是所料不及。見旁邊有人要往他身上招呼,忍不住就出聲嗬止。“不要打他。”


    他話音低沉,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幾人一晃神的片刻,容卓乘機溜出來,鑽到他身後。


    “可是這位先行亂闖,上門搗亂的。”原本是容卓衣著尋常,幾名夥計動起手來這才毫無顧忌。此時見容瑄氣度雍容,眼尖的更看出那身衣料雖算不上華貴,卻是京中名坊的做工,連忙開口辯解。


    “是他們先動手的!”容卓在他身後道。“我隻是要進去找你,他們不讓。”一時各執一詞,那裏分說得清。


    容瑄也不理會他,代他向幾人逐一道歉。又賠了打壞的茶水點心,容卓尚不服氣:“真的是他們自己撞上來打壞的,憑什麽要我來賠!”


    “你有錢便自己賠。”容瑄見他尚不知悔悟,隻木然道。


    容卓這才閉嘴。他出來得匆忙,不要說錢兩銀票,就是玉佩指環之類的都沒有帶出一個,此時啞口無言。


    帶他回去廂房裏,桌上放著小錠銀兩,鈳筧已經悄悄走了。


    容瑄不說話,恭順而沉默地替他整理好淩亂的衣物。


    “小叔叔,不是我鬧事。我真的有事找你。”容卓順勢拉住他衣袖,小心翼翼地道。眼睛滴溜溜的往桌上兩個茶杯掃過。


    容瑄一聽這話,多日抑抑不得舒的苦悶瞬間翻湧上來,抽出袖子猛然站起身來,神色間再也掩不住厭惡。“皇上有事,隻管同別人商量去。恕臣無能為力。”


    他不管容卓慌張辯解,轉身逕自下樓去。一時走得急了,隻覺胸口煩悶噁心。扶著路旁一株古槐,慢慢的等那陣暈眩過去。


    “小叔叔……”容卓追上來,想要伸手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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