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他做什麽?”容湛道。


    容卓在一旁也停了下來,不由得握住了小拳頭,不悅的盯住她。


    “那個……”某狠訕訕半日說出不個所以然。


    第44章


    窗外雨聲蕭瑟,車裏備著曖爐,不冷卻有些氣燥。容湛將車簾挑起一線來透風,順便朝外看一眼。


    雨絲細碎,遠山一片翠色朦朧,近處有數枝桃李開得如雪似粉。一陣風捲來,雨霧裏都帶些隱約的香氣,世間已是萬象春色。


    “京郊的碧桃,想必開得正盛。”


    湛王爺心裏有事,也隻是淡淡嘆一句。隨意一掃,見左右隻得自己一行數人,再遠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仍舊坐回去,過一陣才轉眼去看容瑄:“冷麽?”


    容瑄靠在榻上,已經嚴嚴實實裹著幾層衣服。一張臉上仍血色全無,也沒有什麽表情,腰背挺得筆直的坐在那兒。六哥問他也不答話,隻搖了搖頭。


    這一行車馬,又不能行快。行走將近二十幾日。皇帝早在十日前就回到京師,除卻官麵上的消息,竟就此不聞不問,沒半分音信。容瑄之前就病虛了身子,這段時日風寒加上傷勢,前十幾日都是昏昏沉沉,大約也不清楚究竟過多少天。


    一時無語,沉默一會,湛王爺輕聲道:“再有二天,也就到京城了。”


    容瑄無動於衷,隻在聽到京城時微微的顫了一下。


    容湛伸過手來安慰的拍拍他,手下那手腕實在是驚人的瘦下去。動作就微微一頓,隻覺酸楚無話。還是玖玖輕輕一掙,脫出手去。


    失蹤那幾天裏的情形,玖玖不肯提及。然而看他滿身狼籍,容湛也猜到十之八九。


    這個弟弟向來自律嚴謹清正端方,幾乎是掏出全部心血去愛護扶持容卓,卻換來這樣一場荒誕無恥的敗壞倫常。


    如此的現實,容湛隻稍稍一想尚且覺得殘酷,玖玖身在其中,是怎樣沉默著一點點去消化這個事實——他且不忍心去想。


    然而消化並不代表他能接受。容瑄安靜著沒有做出些讓人防不勝防的事來。他總不是白做的哥哥,知道玖玖近乎木然的冷靜下,該是如何苦痛鬱悒。就如同他竭力想抹去那些存在過的痕跡。又真能回到從前,真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湛王爺稍稍移開目光,忍下一聲嘆息。看看一旁的小爐,眼下最要緊的就剩這個問題。


    把爐上一直溫著的粥碗取下來,端到麵前慢慢勸告他:“吃一點?”


    容瑄蒼白著臉,更緊地皺起眉頭,仍舊搖頭。忍了一會兒,還是伏到一側低嘔。


    六王爺放下碗,過來替他拍拍背。這兩天幾乎就沒吃過什麽東西。根本吐不出什麽來,隻是反胃得厲害。


    見他實在辛苦,放下碗要去一旁取水,不意手上被抓住,玖玖抑起臉來,縱然是再怎麽鎮定努力壓抑,也還是露出兩分驚懼無助來。


    “我不要……”


    他語氣低弱惶恐,湛王爺自然知道是什麽。掙出手腕,反過來拍拍他手背,並不在臉上露出一絲表情讓他看到,隻軟言寬慰道:“好,好……等你先養好身子再說……”


    容瑄恍惚了一陣,蒼白著臉靠回去,勉強還是正坐的姿態。垂下眼來怔怔盯著車簾的流蘇發呆。


    容湛微微一頓,默不作聲的去一旁收拾。爐上依舊溫上盅碗。這些事都不曾使喚人,全是自己做了。


    這事上他倒沒有阻攔玖玖的心思。然而大約受心緒影響,不同上次幾乎時近三月才有所察覺。不要說是湯藥,近不得葷腥也都罷了。就連清淡的容瑄也咽不下去。勉強。用些白粥,多半也是吐出去。幾天下來,竟是清減得厲害。


    不用他大略通曉醫道,任誰也能看出容瑄明顯病弱下去。這般的情形,容湛便是心裏對那孽種再怎麽怒不可遏,也不敢冒然行事,


    京裏還不知是怎樣的情形,小皇帝做下這些事,六王爺不便冒然在書信中詳述商量。要顧慮的地方也不比容瑄少,當著容瑄的麵,表麵上還一絲一毫也走漏不得。


    無言的坐了一陣,雨聲裏一騎馬蹄聲迎麵過來。


    容懋從京裏出來接應,策馬過來挑起簾子,探頭笑了笑,喚了兩位叔叔……


    “雨路難行,今天就在前麵鎮上住一夜再走?我在前麵鎮上已經找好了客棧。”容懋順手遞進來一包油紙包。雖是問著,口氣卻卻篤定,同六叔略對視一眼,若無其事的騎馬跟在車旁,別的事再也不提。


    六王爺看看那油紙包,容懋心細,裏頭分別是各色精緻果脯點心,做工都精緻清淡,大約是一路從京裏帶出來的。遞給容瑄:“有你喜歡的就多少吃一些。”


    玖玖默不作聲的接過去,放在身邊。


    六王爺下了馬車,一旁親隨牽過來馬來,奉上雨披。同容懋兩人慢慢落到一旁。


    “五叔今天從京裏出來了。”容懋望了望前麵馬車,微微苦笑。“大約是我爹發了好大的脾氣。使他來催九叔回去。”


    容湛沉著臉,隻皺眉嗯了一聲。


    “……小叔叔同皇上之間是怎麽回事?”容懋遲疑了一陣。低聲問。“我爹問我,我那裏敢多說。”


    容湛抬起眼看看他,半天不說話。過一陣才冷冷道:“三哥問你什麽?”


    容懋見眾人離得遠,俯過去低聲說了兩句。


    六王爺神色稍變,半天沉默不語。


    前麵車簾一動,容瑄挑簾朝後看來,雨霧裏一張臉白得玉石似的,卻木木的沒有什麽表情。


    “外麵冷。”容湛溫言。上前放下車簾,推他回去坐好。依舊上車同他作伴,隻向他笑道:“五哥也來了。”


    “他來做什麽?”容瑄垂著眼問。


    “大約是出來辦事,順路來看看你。”容湛不肯明說,隻隨口一句,岔開話去。好在容瑄也不再問。


    然而五哥這人也從不肯讓人省心,已經早早等在客棧,這才見小玖的麵,巴巴的先拉住先仔仔細細看一陣,隻道怎麽這樣瘦?接著就嘆氣,神色閃閃爍爍的問他究竟怎麽回事。


    容湛不好直接叫他住口,連連向他看了幾眼,五王爺卻沒什麽眼色,仍舊圍著玖玖問個不休。


    容瑄還能勉強打起精神同他應付,也不去直接答他:“五哥有什麽差事也到這兒來?”


    “容濮趕我出來。”容紹果真老老實實的說了,愁眉苦臉的看看容瑄。容湛最怕就是他老實,要攔也是不及。就聽他道。“我還從沒見三哥生這麽大的氣,啊玖你做什麽了?三哥讓你馬上滾回去見他呢。”


    第45章


    容瑄是先皇遺子,母妃亦在他幼年去世。幸而兄弟間親厚,幾乎就是幾個兄長如兄如父地帶大,嗬護培栽從無一分虧待。他對幾位兄長親近之餘,自然極為尊敬。


    容濮為人雖然嚴歷冷苛,玖玖自小就受他嚴格約束,卻也這對這幼弟疼愛非常。從來不曾對他說過一個滾字這般重話。


    五哥這話才出口,容瑄臉色已是煞白成一片,呆怔片刻。剛要張口說話,陡然彎下身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大咳。


    “啊玖?”容紹嚇一大跳,聽著他咳得揪心。一邊扶著他,一邊結結巴巴的道:“三哥也就是在氣頭上,他胡說他的,啊玖你不要理會……我們不要理他……”


    玖玖一時咳得說不出話,五王爺這般哄孩子似的安慰也不知道有用沒有。正自惶急不安,容濮還有些別的話,容紹也再不敢說給他知道了。


    “我陪你一道去。”容湛皺著眉,看他好不容易咳得緩一些,這才輕聲道。


    玖玖緩緩抬頭看容湛一眼,咳過這一陣,他臉上蒼白裏就有些微的紅暈,眼神卻有些淒涼茫然。半晌才點一下頭。扶著桌子站直身,也不理會容紹,慢慢的向樓上去。


    “啊玖?啊玖?”五王爺看不懂他兩人這般神情,還想叫住他,先被容湛攔下來。


    “一路辛苦,讓他先休息吧。”容湛淡淡的道,看著容瑄有些踉踉蹌蹌的上樓去。有次幾乎絆倒。容湛微微皺起眉來,忍住了沒去扶。


    一旁容懋知趣,正好店家先送粥點過來,也不用他吩咐,同五叔招呼兩句,乖覺的親自送上去。


    “我聽小懋說啊玖受了傷?”五王爺不像六王爺這麽沉得住氣,隻團團的打著轉著急。“啊玖臉色這麽差,是不是還沒好?”


    “沒傷到肺。隻是之前風寒病得久了。”容湛也不願多提這事,隻淡淡的道,神色卻並不輕鬆。


    “哦。”五王爺連連點頭應了兩聲。突然又想起來問。“怎麽傷著的。”容懋隻說九叔受了點傷,慢一步動身,隻字不提小皇帝遇刺的事。


    容湛轉眼,眼光灼灼的看過來。口氣卻冷淡得很:“那天營裏來了刺客,替陛下攔了一箭。”


    “哦。”五王爺再遲頓,也聽出他不願多說。好在皇上安然回京,似乎沒傷著也沒嚇著。吃驚之餘,隻憂心忡忡道。“咳成這樣,就算隻是風寒,這麽拖著不好。總該找個好大夫看看。”


    容湛嗯了一聲,甚為煩燥。他當然知道這麽拖著不好,隻是玖玖不肯也不便讓大夫問診。何況現在的情形,有些治風寒的普通藥也就用不得了。他雖通些藥理卻也不懂這一行,也不敢冒然下方。隻能備些尋常的薑湯之類,又多半是吐了。此事又更不能拖,一路都是勉強行來。


    當下打斷五哥也不提這個,隻向他打聽三哥的情形。


    “三哥不知道為什麽氣得狠了,我也不知道想把小玖怎樣。”容紹於是老老實實道。


    “你也不會問仔細了?”容湛又氣又怒,隻冷笑。


    “三哥氣頭上。沒見他發這麽大火,我不敢問。”容紹苦著臉道。“我以為小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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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就在眼前,總也不能拖著不回。


    客棧裏住了一夜。第二天起早上路,途中也不再耽擱。第三日傍晚到了帝都。


    一行人俱是輕裝簡行,也不招搖,悄悄的從北門入城,才進城門口,仍是被人認出來。


    “王爺,王爺。”那人從城門樓下奔出來,是濮王爺府上一名姓祝的長史,先是認出自家小主子。料想幾位王爺必然也在,顧不得先跟容懋見禮,急急忙忙就向車裏招呼。“王爺稍等。”


    容湛挑簾從車內望出來,卻皺眉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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