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綃貴人為人圓活。在玳貴人同其它兩個貴人之間都處得甚好。看著與人為善,其實能做到這般四麵玲瓏的,可見也是個精明的主。”皇帝不屑,撇撇嘴道。


    “其它兩位?”


    “一個膽小木訥,半點風情都沒有。一個規矩得跟木頭似的。無趣!”


    玖王爺無言。半響才慢慢道:“皇上待人要多寬解些,或而先傳道旨,著令各地方選畫幾幅秀女入畫,中秋朝賀時一併帶上京來?皇上自己再挑幾個自己喜歡的。”


    “我不要。”小皇帝轉過頭去瞪著流蘇帳頂,眼裏的小火苗一竄一竄的。“我通通不喜歡!”


    “都還沒見,說這什麽話?”暄王自沒看到,隻當他孩子氣害羞別扭。笑了笑,低聲道。“宮裏要是熱鬧些,皇上總會遇到個真心喜歡的。”


    小皇帝心頭怒起,隻覺得自個兒既委屈又著惱,哼了一聲不說話。


    “皇上是萬民所依,萬民所仰。”卻聽得暄王爺在旁邊淡淡的說了一句。皇帝轉過臉去看。見他正看著自己的眼中一片柔和清澈,不同得微微恍惚,靜靜的聽著。


    “歷經戰亂十數載,如今天下太平來之不易。皇上——”他到這裏卻頓住,餘下那些為君之道是早早晚晚同他耳提麵命的,便也不再多說。微微笑了笑,伸過手來,替他拔開額發。“卓兒會是個好皇帝。”


    皇帝這廂已是暗暗情動,麵上靜靜的應了。也不再任著性子鬧。乖乖靠了下來,這事放下不提,便細細說起別的朝事。直至深夜方才憩。


    小皇帝久不曾有機會同九叔同床而眠,那裏就真肯睡了,隻悄悄候他睡了,又睜眼去看,隻見日日念茲在茲的眉目近在眼前,睡容柔和寧靜。再忍不住,確定他睡熟了,輕手輕腳的挪了過去。小心翼翼的吻了吻他的唇角。仍是怕皇叔醒了,這吻也隻敢輕得不能再輕的碰了碰。卻還是見那人的眉宇輕輕一蹙。急忙縮回來屏息靜氣的爬好。等了片刻卻是沒醒。皇帝撅著嘴嘆口氣。見他眉間微微皺著,著實顯出兩分憔悴來。無端的有些心疼,又悄悄伸出手去撫他眉心——


    “卓兒,醒醒。”皇上留宿得倉促。著了人連夜把袍服送來。第二日仍是少不得要起得早些。


    暄王本來淺眠,雖是這幾日疲乏昏沉。畢竟睡在一旁的仍是皇帝,也多留著幾個小心。更兼小皇帝在身側東拱西拱磨磨蹭蹭的睡不安份,又掂記著卓兒上朝的時辰。早早便醒了過來。


    隻是九五那位大半夜都在暗自興奮。折騰來折騰去好不容易才睡下。現在卻不肯醒了。反過手來揪著枕頭伸懶腰打嗬欠,死活不肯睜眼。


    “也罷。”暄王半日喚不醒他。自已往旁邊一靠,冷笑。“我今日仍是上不得朝,皇上也隻管睡,看誤了早朝可好。”


    “不要。”這話卻是聽進去了。皇帝滾過來蹭著他。伸手摟住了,半夢半醒的呢喃答道。“小叔叔陪我一同去上朝。”


    “皇上不是讓臣今日便起程並涼的嗎?”


    “不準去。”皇帝怒道。登時醒了,按著他支起身來。


    “我不去。”暄王從他手下掙出來,微微的笑了笑。靠坐著同他麵對麵。“不過早朝也著實去不得的。”


    皇帝怔了怔,細看看他瑩白的麵上淡淡的緋紅,精神也還好,放下了心。隻得放手坐起身來。看看天色足足比在宮裏早起了一兩個時辰。垂頭喪氣的由著下人上來伺候洗漱。暄王也陪他洗漱了,卻未起身。又看著他用過些粥點,這才仔細吩咐了人護送著起駕回去。


    候著他出門去遠,玖王爺這才長籲了口氣,靠回了枕上。


    廬景一早便吩咐了,候著小皇帝一出門,便急忙送了曖爐進來。


    等他進來時,王爺也跟著早早的起了身。在窗前坐了,手裏拿了冊書。聽到動靜,示意他過來坐。廬景近前看時,見他麵目清朗得同水洗過一般,偏沉沉靜靜的看不出絲毫情緒。這模樣比他動怒時更難應對。想必有什麽糾結難紆的事,也是不便隨意同他提起的,當下不多言語。靜靜的過來站在一旁陪著。


    還是暄王爺自已想了想,舒眉同他一笑:“不是讓你坐麽?”


    廬景聽他這一說,索性也就坐了。直言道:“王爺心裏頭有什麽不痛快,能說的便同人說說,縱是說不得,也放開些,別堵在心裏同自己過不去。”


    “別的事都可以幫他做了,隻餘這件若得他自己不情願,又有誰管得下他。”王爺看著廳前新送上來的一盆秋海棠。擰了眉冷冷隨口應了一句。“由著他去!”


    聽這話音裏便是有些微動怒,他臉上卻隱隱一層憂色。廬景想了想,偏頭微微笑了笑:“可是皇上又惹著王爺了。說到底皇上也還是個孩子,這一年來聽政也睿智敏捷。別的事上玩鬧些,王爺就多擔待著。王爺現在病著,也犯不著同個孩子慪氣。”


    這番話他也隻是猜測,新皇雖年幼,這一兩麵見下來,卻知這廝實則骨子裏藏著賊精。再看他處事自有穩重精明之處,加上朝上一幹重臣扶持,政事上也不易出什麽大亂子。況而要真出了差池,玖王爺的性子,斷不會隻是鬱惱而已。那便是有別的事招惹眼前這位不痛快。


    卻不想這話多多少少卻有所言中。肅親王另有憂慮,皺起眉來冷笑。“他便再是孩子,這般年紀,有些事也該懂了。”


    第14章


    “我看皇上其實挺乖的。有什麽不對的,多教教也就懂了。”聽他口氣裏悶悶不樂,廬景不明就裏,隻得虛應了一聲。


    暄王狠狠看他一眼,宮裏妃嬪長久不得寵幸,時日久了這風言風語自不好聽,可這事若說多教教卻又連太傅都是不那麽方便教導的。不由得著惱。又把眼投在手中書冊上,卻沒有心思看。過得良久才慢慢咳道。“天家私事!”


    這意思便不必他再過問,廬景於是閉口默默坐著,卻聽他一直斷斷續續的咳了幾聲。伸手過去試試脈象。隻覺觸手處肌膚有些微燙。抬眼見他麵上染著淡淡的嫣色,再去試他額上,果然是起燒了。


    忙安置了他,起身去一旁下方,隻恐這樣折損下來越發要虛了根骨,也顧不得那是九五至尊。恨恨罵了聲:“磨人精!”


    暄王正拿書掩了口咳,聽他罵得有趣,也不由得跟著苦笑了聲。“確是個多事的磨人精。”


    見廬景要下去煎藥,又吩咐了兩味藥膳下去。


    廬景聽他說的全是些太過滋補的飲食。肅親王素來飲食樸素,又喜清淡些的,平日也不易勸服他吃這個,難他他今日想起來,此時卻是不宜,皺眉道:“這些雖是好的,不過王爺體虛,一時反而受不住這個。”


    “我不吃。”暄王爺搖了搖頭,咳過一陣方才慢慢道。“晚間皇帝仍要過來。晚膳時預備下。給他吃。”


    廬景心道皇帝小毛頭正當年紀,精神氣那裏有半分不足的症候,更是用不著吃這個,轉眼看暄王爺合了眼,似乎是想憩一下的樣子,當下也沒多話,照著他的話去吩咐了廚下。


    用過藥,早飯又勉強吃了些,燒總算是不嚴重,慢慢退了下來。廬景略鬆了口氣,剛吩咐他午憩片刻。又是六王爺不請自來,過府尋肅親王對弈。這位卻是暄王爺也不敢怠慢的。少不得打點著精神應對。


    小皇帝好容易把正事辦完,也不想招搖,隻帶了小阮,兩人換作簡單的常服,乘一駕馬車悄悄從側門出來。


    正是午時,街道上正熱鬧得緊,皇帝把昨日皇叔的話細細揣摩了,總還是要他再納妃傳嗣的意思。縱是他再不甘願,也是個逃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的事。隻恨心念的那位不敢提及,要他另擇他人自是心下一千個不甘一萬個不願,正煩悶著,也無心思看這番繁華盛世,隻吩咐挑了僻靜的街道繞過去。小阮跟在車轅前坐了,見皇帝今日不怎麽說話,不大痛快的樣子。一路噤聲挑著近路趕車不敢招惹。隻望早早的把他送至肅親王府上,才算萬事大吉。


    皇帝圖個清淨,偏生路上就不太平。繞過了三四條街道。就見著凶神惡煞的十餘人持刀拿棒的,把兩人團團圍在了路中間。這裏街道狹些,他們這樣橫在了路中,馬車就不大容易過去。小阮看看幾人模樣兇惡,心下正尋思著是不是回了皇上繞道過去。


    小皇帝見車慢了,已從車裏探出頭來,看看路中求饒哀告的兩人麵目猥褻,透著一股子賊氣,也不是什麽善類的樣子。當下也懶得理會,隻同小阮道:“叫他們讓路,我們過去。”


    他素來尊貴慣了,雖隻是淡淡的一句,無端透著些淩厲冷硬。聲音又清朗,自叫幾人聽得清清楚楚。


    這話本也沒什麽,隻是語氣裏的不客氣,幾人自也聽得出來。看他車駕簡單,本來橫慣了的人,也就不肯退讓。相看了一眼,便有人咄笑了道:“沒見著大爺們正辦正經事?繞一邊去!”


    他吃不準這人身份,忍住了汙言穢語,話還算說得輕淡,


    卻聽車裏頭的人冷笑起來:“若在京裏當街戒鬥,按律罪加一等。這般持戎行兇,還有王法沒有?”


    王法?幾人聽得一怔,卻道是那來的不知時務的小子!便有人笑了應他,語氣甚是張揚。“什麽王法?他欠了我家老爺的賭債,便是王法麵前,也是一樣要還的。這兩小子敢懶了老爺的帳不還,就是打死了他也一樣是王法——你可知我家老爺是誰?我家老爺那可是官場上的人物——”


    這世道還另有一套潛規則,有權勢者私下裏有些放帳典當之類的非法營生,小皇帝自然也是知道,原本這話也不過隨口道來。隻可惜他口中不知繞了多少關係才提及的老爺子又是個皇帝不待見的,心下便惱了,也不多幾人多說,沉下臉來摔了車簾子。冷冷道:“讓開!”


    幾人見狀,還隻當他是怕的,也不理會他,鬧笑著道:“這幾條街上還沒有大爺們給人讓道的道理,要讓也是你小子繞著走!”


    小阮看著這幾人兇惡,心下就有些怯了,一時拿不定主意。車裏靜了片刻,突而平聲靜氣的傳來淡淡一聲:“滾。”


    聲音不大,卻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小阮一聽心裏就咯噔一下,知道皇帝本來就不知窩著什麽火。這樣平平淡淡的,反而是真動了些性子生氣的兆頭。


    另幾人卻不知道,平時裏尋常百姓那裏敢這樣同他們說話,看兩人車駕尋常,不大像是富貴人家用度,一時便有人上前來,把駕車的小阮掀下車來,揭了車簾上去,存心要給這兩個不知好歹的路人些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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