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與李耀白,將與所有整理出來的證據一起,即將隨大理寺的人員一同回京都接受審判。失蹤已久,甚至在很多傳聞和猜測中,恐怕都已經不在人世的魚知樂,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忽然現身了。******無論是滄王,還是其他五位王爺,亦或者是河朔的士族家主,都對大理寺少卿魚知樂的「詐屍」行為,沒有表示出任何的驚訝。也不必驚訝。他們之前不明所以的時候,不是沒有對魚知樂這一小隊大理寺的人動手。要怪就怪魚知樂他們外派到河北道,就格外惹人注意,從不隱藏行蹤,行事略狂妄,沒少指著他們當地士族破口大罵,這不是故意激起河朔當地士族的火氣嗎!?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莫名其妙地就要把一個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實的屎盆子扣他們頭上,還一副猛龍過江,要狂碾壓地頭蛇的死樣子。這誰能頂得住?他們從不覺得自己對朝廷派來調查的人痛下殺手有什麽不對,但凡魚知樂不那麽張揚,他們也會投鼠忌器不至於當真要取人性命,但這分明就是魚知樂自個兒的算計吧?說到底,哪怕河朔士族內部也在互相警惕與算計,針對外來之人時,他們也同樣會互通有無,故而他們很清楚,他們確實對魚知樂出手了,但沒有成功。分明沒有成功對魚知樂做點什麽,可是隻不過是一個轉眼,全天下都在傳他們迫害了魚知樂,導致堂堂大理寺少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士族不相信眼淚,士族的掌舵人就沒有傻白甜,隻需要略微一合計,他們就知道自己上當了!但即使反應過來對麵有陰謀,卻也太遲了一些,這一口巨大的黑鍋,早已經在天下民眾統一口徑之下,大力扣在了他們的頭上,甚至還是焊接死了的那種!******媽的,黑鍋摘不下來,那就踏馬的不摘了!就賭朝廷隻是要一個結果,讓他們引起眾怒公憤,逼迫他們做事,沒打算真搞死一個大理寺少卿在他們的地界霍霍他們。事實證明,聰明人行事總是有一定的章程和邏輯可循的。他們「賭」對了!魚知樂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了大眾視野中。魚知樂的大難不死,引來了河朔百姓的熱烈歡呼。大街小巷都在熱議此事,言談之間,百姓們彷佛對這位鐵頭少卿的「九死一生」感到萬分激動與歡喜,也彷佛對他們這些士族的「迷途知返」感到有些許的欣慰一般。不少士族的大家長,都對此表示,感覺如同活活吞了一口拳頭大的蒼蠅一般惡心,和如鯁在喉。今日是大理寺少卿魚知樂在河北道駐留的最後一日,明日他便要領著自己的人,與在幽州城外等他的曹小國舅,與帝王秘密派來的一對人數不多不少的神策軍會和,再一同押送這些「涉事罪犯」,回皇都。故而為了「歡送我們為民發聲、剛正不阿、勇敢無比的魚知樂」,河朔士族與官場上下都參與了以滄王為主,發起的一場「破冰」的歡送筵席。******筵席之上燈火輝煌,歌舞升平,美酒佳肴,觥籌交錯之間笑語盈盈,堪稱賓客盡歡。滄王含笑晏晏,幾乎可以說是帶動著不少的本地士族家主與朝廷要員魚知樂相談甚歡。但那也隻是滄王,和「不少」的士族家主罷了。並不是所有的士族家主,都能對此毫無芥蒂。至少,不包括高氏的家主。高家主此一遭,失了兩個兒子,他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悶酒,並不往熱鬧中去湊數。也有不少家主,心底的情感,實在是舍不得自家特別能討自己歡心的孩兒的。哪怕知曉他們的孩兒,曾為丐幫站台,而丐幫在行采生折割等天理不容之道,為他們的孩兒攬財……哪怕知曉他們的孩兒,在此事上到底沒做對……哪怕清楚,這是他們自己權衡利弊之下做出的選擇,選擇放棄了這些「不謹慎」的孩兒……但他們在心底裏,依然非常抗拒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喜愛的孩子和族人晚輩去送死的決定。不必談及被折磨得已成非人的庶民們,也不必憤慨於他們隻能感受到自己舍不得晚輩去死,卻輕視著他人的兒女被采生折割。這世上從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理智知曉,他們忍痛做出的,就是最正確的抉擇,如若不然,朝廷必定會借機生事,屆時一切都會脫離掌控。可感情上,他們依然克製不出痛心與怨恨。他們不悔恨於自己不曾好好教育晚輩,約束族人……他們不慚愧於自己能力不足,還做不到一手遮天……他們不羞恥於自己因為再次與朝廷開戰,就要麵對新帝整頓過後的神策軍,而產生的些許微妙的抗拒……他們隻會將所有的無力與錯誤,都歸咎於己身之外。如此,就似乎能得到安寧了。******筵席的歌舞,曼妙而動人。因為內心的怨懟,有幾位家主都在自己的席上沉默,沒有「歡送」朝廷代表魚知樂,顯得非常不合群。高家主是其中之一。他身旁的另一個家主也是。那位家主見魚知樂意氣風發的模樣,忽然想到了昨日還在苦苦哀求自己救救他的親侄子,心中一痛,忍不住陰陽怪氣道:「難為他們笑得出來了,好似家中不曾死人了一般。」高家主舉酒的動作一頓,沉默地往筵席的「聚焦點」上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把酒又喝了下去。另一個家主也被勾起了傷心事,咬了咬牙,竟當眾流下了眼淚。他恨恨地看著那些與魚知樂推杯換盞的家主,寒聲道:「家中子侄,甚至是親兒即將慘死,可他們卻能對著罪魁禍首如此熱情親切!」「悲乎哀哉!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他們的悲痛如有實質,可火星子沒落在他們的腳麵上,而是落在旁人的腳麵上,他們可都是無動於衷的呢。高家主又抬頭往那邊看了一眼,他未曾料想到,這一眼,卻直直地對上了滄王的眼睛。滄王嘴角含笑,微微頷首,態度稱得上是有那麽一二分的恭敬,給足了他這個滄王側妃之父尊重與麵子,彷佛滄王當真認他這位「泰山」一般。可隻一眼,高家主就垂下了眼眸,他握著杯盞的手在不斷收緊,可依然難以壓製內心的悲痛。兩個親生兒子!一個親生外孫!滄王沒有徹底斷送高氏的未來,卻徹底斷送了他這一位家主的未來!他沒有繼承人了,又失去了能競爭王爵之位的外孫支持,形勢嚴峻,他早晚坐不穩這個家主的位子,要被趕下台的。可內心悲痛和惶恐又如何?他能對滄王怎麽樣嗎?滄王的高側妃,他唯一的女兒,還在滄王府中呢。高家主苦笑著又飲了一杯,要論冷酷無情,誰比得上這位逢人便笑、被稱之為最無宗室架子、最是平易近人的滄王呢?旁人要死子侄,還能與魚知樂笑談風聲,多少是利益讓他們選擇忍耐著仇怨,甚至是放棄仇恨。但滄王可不同,高家主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滄王可是……完完全全沒有所謂的怨恨與仇怨呢!好冷酷、好毒辣、好凶狠的一顆心,那真的是人心嗎?******魚知樂這樣一個跟隨在小國舅身側,苦練筵席特殊場合的「吃瓜技藝」的猛男團一員,他怎麽可能會沒有留意到這場看似賓主盡歡的筵席,隱藏著什麽樣的口不從心、暗濤洶湧呢?他隻是選擇視而不見罷了。魚知樂不動聲色地將所有或是友好、或是平淡、或是怨恨暗藏的態度,都收入眼底,並不做任何額外的回應。哪怕他與高家主對視,也是一副一無所知的,年輕人陷入巨大的成功中迷失了自己的模樣。倒是滄王並沒有被魚知樂的演技迷惑。滄王威儀甚重,對魚知樂卻很是平和,與魚知樂你來我往地拉扯了一通毫無意義的廢話之後,他最終選擇了打開天窗說亮話。「聽聞曹小國舅也蒞臨河朔,隻可惜本王多次下帖,卻都被拒絕。」魚知樂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許是小國舅事情忙碌,未能得空,親至滄州。」滄王笑吟吟的:「是麽?可本王怎麽聽說他這些日子,似有若無地,都是在河朔諸郡的兵營周遭打轉呢?」魚知樂四兩撥千斤:「哦?竟有這事麽?我與小國舅相識已久,小國舅乃曹大將軍之子,武將世家自然是耳濡目染,故而對軍營頗為感興趣吧!」「如此麽?倒是本王誤會了什麽。」滄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點了點頭。魚知樂低笑一聲,舉杯飲酒,垂下的眉眼卻藏住了一閃而過的暗芒。小國舅特意吩咐他為他打掩護,說是要勘察河朔諸君的兵營,似乎是要找出軍隊編製與軍營各方麵存在的問題,加以改進。魚知樂不知道滄王究竟是如何能發現曹小國舅如此隱秘的行蹤的,不過被發現了,他也並不心慌,隻是對滄王又更加慎重了一些罷了。滄王忽然放下了酒樽,笑道:「明日少卿歸,本王怕是無緣得見那位能被九皇叔稱讚為『振振公子』『國之四方神柱』的曹小國舅了……」「不過本王還有一疑惑,唯有曹小國舅能解,不知少卿可否為本王帶一句話?」「王爺請說。」「大雍律法,可曾規定一個人麵臨任何事時,都必須要有所作為麽?」滄王微微一笑:「不慈悲,便是罪過嗎?」第347章 在給予河朔士族與官場上下足夠的時間去清理門戶時,湛兮也沒有閑著。他為了視察河北道士兵編製的情況,行蹤隱秘地遊走在河朔諸郡的軍營附近。然而雖說有刻意隱匿行蹤,以淡化自己給旁人帶來的壓力,但湛兮自始至終,都是光明正大去拜訪各位將領們的。湛兮拜訪的理由總是很充分的。不外乎自己出生於將門,本就對軍營諸事頗感興趣,又兼之聽聞某某將軍、某某都護、某某將領您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厲害」,再列舉三兩個他們曾經建立的功業,勝利的作戰……湛兮通過對他們的光輝履曆如數家珍的行為,以表示自己是真的覺得他們厲害,而不是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