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吩咐聞獅醒就在這院子裏等一下,莫要亂走,聞獅醒點頭如搗蒜。「多謝小師傅。」湛兮道謝後,才入內。裏麵坐著兩個人,其中一溫潤似玉的便是鑒慧,另一人湛兮很熟悉,又不那麽熟悉。說熟悉,是因為這人被湛兮狠狠地整過,說不熟悉,是因為湛兮其實沒有和這家夥麵對麵的打過交道。******「未曾想能在這裏遇見刑部尚書大人,失敬失敬。」湛兮含笑打招呼,眼神落在那個坐姿刻板端正的中年男人身上。柳寬起拱手和湛兮見禮,態度不卑不亢:「曹小國舅,百聞不如一見。」「我聽聞了尚書大人近日對於『夫妻協同氣得婆母自殺』一案的判決,心中感慨非常……」湛兮先起了話題。鑒慧笑盈盈地添了杯盞,給湛兮斟茶,並不言語。柳寬起看了過來,銳利的目光如刀如劍,卻又收斂著什麽,他到底不敢太過得罪湛兮,隻是有些沒好氣地問:「不知小國舅對於此案,又有何見教?直言無妨,尋常人不敢說,但是你曹小國舅的意見,我必然是能聽得進去的。」湛兮失笑:「柳大人不必如此與我針鋒相對,你我並無甚利益衝突。上回『婆母打殺兒媳』一案,我確實與您道不同罷了,我的意見,你也已經從我的故事中看見了。」柳寬起著眼打量了一下,見這位金尊玉貴,唇紅齒白的少年,說得真誠無比,似乎確與他無私怨,他原本緊繃的心,稍微鬆了一鬆。既如此,他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了。柳寬起居然忽然站起身來,又抬臂向湛兮行了個大禮,他再坐下時,態度自然了許多:「人說『一字可為師』,上一回,算是小國舅賜教於我,我感激非常。方我態度不佳,如今冒昧問一句,小國舅提及『夫妻協同氣得婆母自殺』一案,說感慨非常,所謂何意?」******「夫妻協同氣得婆母自殺」,這個案子是字麵意思。就是一對無良的夫妻,夫唱婦隨地一塊兒每日動輒打罵男方的母親,最後那位母親痛苦不堪,選擇了懸梁自盡。村中人告這此二人不孝。這事兒很嚴重,因為這違背孝道;但又不能算作是殺人,因為那位母親是自殺的。大理寺給出的最初判決的:丈夫和妻子俱流放。到了柳寬起這兒,他最後改了判決:丈夫斬首,妻子流放。柳寬起的理由就是--丈夫才是母親所生,母親愛的隻有她自己生的、她投入了感情的孩子,這個孩子的折磨,才是最致命的,所以丈夫之不孝,到了人神共憤的程度,他應該償死,大雍朝不能開此縱容不孝的先例。至於兒媳婦,那是別人家的女兒,母親再恨她,也是有限的。對於母親而言,致命的從來都是來自她親生兒子的折磨,令她絕望自殺的也是她的親生兒子。而且根據「夫唱婦隨」的原則,這位妻子,隻能算作是「從犯」,倒是不必償死,但仍算不孝,仍需流放。湛兮提及此案,不是要譏諷柳寬起什麽的,確確實實是想要誇一下對方。湛兮覺得他這個案子判得好!至少,在主觀意願規劃「孝道」的責任與義務上,這個案子就判得好!柳寬起自己是個大孝子,對自己的要求高,對普天之下的男同胞的要求也高,「孝道」的責任與義務在他這裏,更多規劃到了男人的身上。比起後世那些男人對妻子動輒理直氣壯地要求「我父母生我養我,你要好好孝順他們」的,可笑至極的「孝順外包」現象,柳寬起對這個案子的判決就在無形之中遏製這種風氣,要求男人自己要孝順父母,歸罪不孝之時,男人罪責更大。******湛兮笑道:「我沒有什麽指教,我是當真要誇讚柳大人的,您這個案子判得好。」「願聞其詳。」鑒慧也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湛兮說:「一則,柳大人在改此案判決時,未從『孝子』當如何,而案中的丈夫未能如何,所以當斬;柳大人是從『母親』對誰的期許更重,誰給予她的打擊更致命的角度出發的……」「這就說明,柳大人您終於跳出了自己的現實中的角色,學會了站在『死者』的角度看問題。」是啊,站在死者的角度看問題。理解她的委屈,為她沉冤昭雪……這很難嗎?為什麽有些掌管刑法之人,卻永遠做不到?他們總是站在罪犯的角度看問題……這是受害者活該論的擁護者麽?此話於柳寬起而言,不啻於當頭棒喝,柳寬起醍醐灌頂,虛心又向湛兮行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柳某受教了。」「二則,柳大人此次審判,想必能給予天下男女敲響警鍾,尤其是針對男兒,這正符合大雍以孝治國的理念。」也許那一位母親,並不如柳寬起他所想的那般恩怨分明且理智,所以對兒子的失望更大,兒子給她帶來的絕望也更大,因此,兒子才成為她自殺的根本原因。也許這位母親,是一個內心極其重視男子的胡塗人,她或許心裏麵更怨恨她的兒媳婦,也許她生前還胡攪蠻纏地覺得是兒媳婦帶壞了自己的兒子,尋思也是因為受不了被兒子和兒媳折磨的苦……但那又如何呢?在此案上,死者真正怨恨的是誰,其實並不那麽重要。重要的是此案的審判會對後續大環境,造成的那些肉眼所看不見的影響。湛兮要這個影響更約束男子,以正風氣,而不是加重對女子的枷鎖。如此,與柳寬起也能算作是殊途同歸了。******知道湛兮來找鑒慧必然是有什麽事情的,柳寬起也沒有多留。鄭重謝過湛兮的兩次指教後,柳寬起便肅穆著臉離去了,將空間留給兩人。「方丈可知我要問什麽?」鑒慧抬眸看了看窗外的日光和嬌鳴的鳥兒,笑道:「莫須知道一些。」  揄係正利2湛兮頷首,看來這家夥確實是學到了些什麽的,他順著問:「那麽,答案是什麽?」「大凶。」湛兮:「……」果真如此,他的靈感強悍而敏銳,確實不會出錯。但是……但是那哪怕是大凶之行,姚鵬舉也必須去。「可有破解之法?」「明月照積雪,朔風隨客至。」冬日,夜晚,明月千裏,有人會在寒風凜冽中不請自來。那人就是破解之法。「我知道了,多謝方丈指點。」湛兮離開了鑒慧的院子,帶著聞獅醒到慈恩寺供奉往生牌的地方。他知道大伯母在此處供奉了阿翁、大伯還有大哥夫妻的往生牌,既然來了,那便去燒柱香。入殿之時,湛兮卻意外遇見了今日早晨才派人給他送禮物的人。第198章 湛兮走後沒多久,柳寬起就回來了。柳寬起邁步走入,卻見鑒慧神色蒼白,閉著眼睛盤腿坐在原地,不斷地轉動著手中的佛珠。「你這是怎的了?」柳寬起有些失色。好一會兒之後,鑒慧有始有終地念完了一篇經,才緩緩睜眼,對柳寬起笑了笑:「沒什麽,隻是多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柳寬起皺著眉,給鑒慧倒茶:「他來問你什麽的?」鑒慧搖了搖頭:「我不能再告訴你了。」「那你知道這是不該說的話,你為什麽要告訴他呢?」柳寬起覺得這廝憑的氣人。鑒慧莞爾:「因為我要討好他啊……」「你這又是何必。」柳寬起感慨非常,看鑒慧的眼神無比複雜。鑒慧再次閉上了眼睛:「這是我最後在人間的私欲與所求了,自此之後,六根清淨,無欲無求。」柳寬起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他看窗外,日光流轉,紫藤花卻殘落一地……人間似乎總是難兩全。******供奉往生牌的殿宇內。隻見香燈昏光瑩潤的殿內,有一公子如一株翠綠的鬆柏一般,玉立在那入目萬千,數不勝數的往生牌前。其清舉無雙的臉上,盡是肅穆之色。湛兮看著此人安安靜靜地上了三炷香……唔?這張臉有些眼熟。湛兮著眼睛想了一想,又看向對方正對麵的那個往生牌,恰好上麵那名字的姓氏就是--崔。看來他沒有記錯,這就是崔大公子了。這可真巧啊~其實湛兮本人並沒有見過崔大公子,不過原身參加過那麽多的宴席,多多少少也會對這一位綠竹猗猗,風姿特秀公子,有些深刻的印象才對,畢竟優秀又美麗的人,總是令人眼前一亮。正是因為原身那模糊的記憶中,有著對方模糊的臉和氣質,這才讓湛兮在第一時間便確定了對方的身份。這時候,負責在供奉往生牌的殿內日常工作的小僧人,已經點好了香,呈了過來。湛兮沒有主動和崔蘊打招呼,神色如常地接過了那小僧人的香,往另一邊走,他要去給自己的親人上香,這時候沒什麽比這個更重要。而湛兮一動,便引起了方還閉著眼睛的崔蘊的注意。崔蘊的眼角餘光,看見了一道緋色繡金錦衣的袍角消失在視野中。他略微沉吟了一下,緋色錦衣啊……湛兮並不知道崔蘊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當然,就算是知道,他也不在意。此時的湛兮心情有些沉重,他看著那一排整整齊齊的往生牌,上麵寫著他熟悉,曾經與他親近無比的姓名……湛兮的眼神忍不住有了些沉重。上香的時候,湛兮心中歎息著,默默道:若當真泉下有知,真相大白之日,便請哥哥嫂嫂回家看看吧,莫叫伯母傷心損壽。在湛兮許願之時,寬敞寂靜的殿內,忽然起了一陣清風……香燈的火光搖曳,清風拂過湛兮那張美而不豔,清絕無二的臉龐,感覺到那如同溫柔觸摸一般的風,湛兮神色微怔:「……」聞獅醒驚奇無比,眨著眼睛東張西望,忍不住嘀咕了幾句:「怎麽這麽裏麵也會有風?明明窗戶也沒打開呀……」******離開之時,湛兮忍不住再一次回頭去看那往生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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