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最後,柳寬起已經竭盡所能地將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深夜,柳寬起一邊潸然淚下,一邊勉力提筆,寫下:「餘生已過知非之年,自視不惑且知天命……」「今乙未之夏,京中有案……省己之身,著相起執,一意孤行,害人害己,想來不禁萬感懺悔,椎心泣血,吾愧對己心,遂痛寫此罪己之書……」「因一己之私而起執念,竟不遵律令所規,妄為惡徒開罪,令痛失愛女之父母竟不得公道,哀哀欲絕,此吾罪之一也。」「己所不欲,卻施於人,方知己不自知竟以己而貴於人……此吾罪之二也。」……一連寫了多少條罪過,柳寬起已經記不清了,他撐著一口氣,寫到最後:「吾之罪也,百死難贖。奈何吾負罪之身,已無顏麵苟活於世,今願以一死,望能平眾怒,慰人心。」寫完後,柳寬起也沒有仔細研讀修改,他沒時間了。他隻是將這最後的信收好,便取下了牆壁上掛著的君子劍。******柳寬起滿麵肅容,在寫罪己書前,他已經反沐浴焚香了,如今一切準備就緒。然而就在柳寬起麵容寡淡地利劍出鞘,準備一抹脖子的時候,忽然有人從梁柱上跳了下來,劈頭就奪走了柳寬起的劍。柳寬起震驚地看著那個一身黑的人。二十九的語氣比柳寬起自殺時候的老臉都要更寡淡,他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複讀機,開口就問:「書中人尚且有勇氣知錯就改,迷途知返,難道柳大人您卻不能嗎?」柳寬起:「?」你誰啊?二十九根本不管柳寬起的反(死)應(活),他就隻顧著當一個複讀機,努力地複刻湛兮說過的話:「柳大人破局之法確實精妙,一死百了,但是您的老母妻兒……」柳寬起的臉已經冷下來了。二十九卻一無所知,麵無表情地就直接開嘲:「柳大人這是沒有直麵自己錯誤的勇氣啊,子曰……」子曰、子曰……子曰什麽來著?二十九卡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在柳寬起詭異的眼神中,背了下去。「柳大人為何不能與書中人那般覺悟呢?若柳大人能……必是功德無量的!」柳寬起:「你在教我做事?」二十九:「……」這個怎麽回答?我是在教他做事嗎?是的吧?但好像也不是,話都是小國舅說的,二十九肉眼可見地糾結了起來,那他要怎麽回答,額……算了算了,小國舅沒有說要回答什麽,還是繼續背吧!於是二十九直接無視柳寬起的詰問,繼續背:「昔年廉頗……聖人對您委托以信任……豈不是將河東柳氏永遠釘死在了恥辱柱上?」呼呼~好險好險,沒忘詞!終於背完了,二十九鬆了一大口氣,正準備告辭,抬頭卻見柳寬起翻著白眼,往後倒。二十九目瞪口呆,身形一動,立即衝上去,下手不(用)知(盡)輕(全)重(力)地狂按柳寬起的人中,並且喊道:「你不許死!!!」柳寬起的白眼已經翻到看不見眼珠了,腿也蹬了起來,情急之下,二十九幹脆一拳擂到了柳寬起的胸口。一擊天馬流星錘突如其來,生生砸到了胸口上,柳寬起眼珠子暴突,身體垂死病中驚坐起:「咳咳--」就在柳寬起君子風度徹底破功,準備原地放棄素質,直接開罵的時候,有人破門而入。柳寬起下意識回頭,看到那是聖人眼前的紅人--郭小福公公是也。郭小福說自己是帶著陛下的關心來的,但是柳寬起卻看到郭小福的身後,跟著一個正在急筆狂書特書的史官!這史官還時不時還抬頭看他一眼,觀摩著他的表情,然後一臉明悟地繼續埋頭,筆頭顫抖得隻能瞧見殘影!史官狂書寫就:「公自是無顏苟活於世,欲自刎,然國舅心寬似海,特遣親信忠告善道,其語極摯,其情極長,竟令公幡然醒悟……」柳寬起:「……」他大概能猜到對方在寫什麽東西。柳寬起一口氣還緩過來,身子一軟,終究還是厥了過去。******永明帝看著擺在自己案牘之上的《罪己書》,撫掌大笑。「好、好極了!」永明帝就差開心到原地蹦起來了。--萸l--稀l柳寬起怎麽能死?柳寬起不僅不能死,柳寬起還必須是在他最愛的金童子的「大氣勸解」之下活下來的!這些言官諫臣,總想要踩在帝王的頭上,名傳千古。故而完全不怕死不說,還特別喜歡「訕君賣直」,當一個明君簡直要被氣死了。終於、終於--他反踩了這些該死的名臣!成就了自己!現在,他是寬宏大量的明君。他是好言相勸臣子的仁君。他是關心臣子及其家屬的賢君。他是把想要輕生的臣子拉回來,還大度原諒他,再重用他的聖君!「咳咳,朕隻是有點開心罷了,朕、朕……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第169章 根據能量守恒定律,笑容不會消失,隻會轉移。柳寬起的笑容,很明顯就是轉移到了別人的身上。在永明帝樂得快要原地起飛了的時候,湛兮同樣也樂得嘴角瘋狂上揚。沒有別的原因,實在是這兩日京兆尹忽然發起的「掃除黑賭坊突擊行動」實在是太成功了!那源源不絕的銀子,就是湛兮的快樂源泉。那一日抓著兩個小朋友一起釣魚,湛兮一條都沒能釣上來。但是很顯然,湛兮這種「釣魚佬」,在真正的「釣魚」上,是絕不會空軍的!不僅不會空軍,還是會把別人清空的那一種。柳寬起真的很慘,想死都不能死,不僅如此,湛兮還非要踩著他給自己和永明帝刷名望指數。但是湛兮一點兒都不愧疚,對於他這樣有覺悟的良心資本家來說,怎麽可能會如此輕易的就放過柳寬起這等耗費了不少資源才培養出來的老肥羊呢?要知道,哪怕是他最虔誠的小羊羔信徒--猛獅姑娘,湛兮那都是逮著了機會就使勁兒薅的啊……更何況是他一回來就聽說氣得他姐夫好幾日都吃不下飯的,而且其觀點和立場又格外匪夷所思,不被湛兮的價值觀所認同的柳寬起呢?不把這家這老東西薅禿嚕皮,湛兮就對不起自己在薅羊毛一道上的覺悟!僅僅隻是拿對方刷名望什麽的,拿他作為魚餌釣魚執法並獲得大批銀子什麽的,那對於湛兮而言,還遠遠不夠。柳寬起還能有更重要的用途!如今大理寺少卿魚知樂已經回到了皇都,那麽已經在大理寺摸爬滾打了幾個月的姚鵬舉也該挪一挪位置了。其實在柳寬起鬧出這檔子事之前,湛兮在回京的路上就在思考下一步應該把姚鵬舉投放到哪裏去。結果好家夥,這不是打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來了嗎?現在他就要把姚鵬舉投放到刑部去,讓刑部尚書親自帶他!完美!******實話實說,前段時日,還有不少人在暗中等著看柳寬起的笑話。人類的悲歡向來並不相通,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人,總歸是大多數。柳寬起就是頂著世人的嘲笑和輕蔑,再一次站在了朝堂之上的。有什麽關係?柳寬起麵無表情地站著,難道說,這世間還有比和那位智多近妖的曹國舅作對,更艱難的事情嗎?當永明帝將姚鵬舉平級挪動到刑部,又體貼地表示柳寬起近日身體抱恙,太過辛苦,特意把這位前途無限好的狀元郎撥過來替他跑跑腿……柳寬起無法控製自己的眼神,往角落裏埋頭寫寫寫的史官看了一眼。史官隻怕要寫些什麽「帝寬宥,恤其病體」之類的話吧?但柳寬起知道,永明帝這是明晃晃地暗示他,要他親自帶姚鵬舉做事!而這姚狀元,那和曹國舅的關係極深啊……聽說兩家還在議親事呢。罷了罷了,技不如人,便隻能躺平受著。於是柳寬起頂著一張病容滿滿的臉,對永明帝的貼心表示自己感動到涕泗橫流。永明帝很開心他的上道,下朝後更是令人送了許多強身健體的藥材。看到這些藥材,柳寬起就忍不住想起那曹國舅的千年人參!柳寬起的臉,瞬間就綠了。這已經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這曹國舅是連地皮都直接鏟走了!******有那麽幾日,皇都一百零八坊,有一百零七個坊都在嘲笑柳寬起。當然,尤其是門閥士族圈子裏,對他的譏誚和輕蔑最是嚴重。看不慣他的人很多,對他怨懟最深的人,卻是那一些以為柳寬起會贏,而給黑賭坊下了大注結果底褲都被拽走的人。然而沒等這批人舞到柳寬起的麵前,黑賭坊就被京兆府精準包餃子了!豪商巨賈及其背後名門大族頓時轉移了注意力,不再顧著對柳寬起落井下石了,而是想要疏通關係,挽救自己的賭坊。但是--「據說京兆府封存的銀子裝箱後,都運、運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