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挖掘出宗室中不安分子的秘密計劃」進行的期間,從旁協助九賢王自查宗室的,是右神策軍統軍方元勝。方元勝正是永明帝安排給九賢王,聽命於九賢王的。當時永明帝甚至言明:危急時刻,他們可便宜行事。但是說真的,永明帝這也隻不過是給予他們一定的權限,以方便他們能夠抓住謀逆的反賊罷了。萬一那隱藏在宗室中的老鼠,地位還不低,手裏頭還有點先帝、先先帝、先先先帝哪個皇帝一時胡塗贈送的什麽「丹書鐵券」「免死金牌」什麽的呢?這不得要他這個現皇帝,給基層辦事人員一點點特殊情況下,可以見機擴大的權限嗎?如此一來,遇見上述那等特殊情況,才不會讓敵人逃亡成功呀!但是永明帝哪裏能想的到,他們竟然敢如此膽大包天,竟然完全不過問他,就直接先斬後奏的搞什麽「順勢為之」--利用他家金寶貝金童子作引謀逆之賊瘋狂反撲的誘餌!?是他失心瘋了,聽錯了,還是這群家夥失心瘋了?要不是曹穆之拽著,永明帝真的是當時聽了消息,就恨不得直接叫人把方元勝拽下去先打他個一百大板,讓他仔細思考一下要如何懲戒再說。若無曹穆之的賢德,哪裏還會讓方元勝這麽好運,現在還能默默地跪著?******以九賢王的身份與地位與聲望,曹子爽方那一句「給臉不要臉」已經是極重、極重的話了!但是一旁聽著的曹穆之不僅沒有阻攔父親,反而微微翹了一下嘴角,可見她不是不怨對方竟敢拿她親弟弟做靶子的。隻是她如今雖貴為貴妃,但到底不是「中宮皇後」,站在宗室族老的麵前,始終是低了一頭,正因如此,曹穆之也不願自取屈辱,給人機會譏誚自己。而正好,曹子爽剛立下不世之功,率軍凱旋,正是風頭正盛之時,有人要拿他唯一的兒子做靶子,他憤怒之下失態怒罵一兩句,這很正常吧?「曹大將軍也是關心則亂,畢竟金童子是父親唯一的男嗣,事關他的安危,父親自然……」曹穆之戰略性停頓了一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歉意地淺淺一笑,「九叔公不會介意吧?」被直接罵不要臉的九賢王,不得不保持禮貌微笑,忍氣吞聲:「愛子之心,人皆有之,大將軍與貴妃娘娘都不必介懷。」特意的強調「曹大將軍」、「唯一的男嗣」,又不肯重複她阿耶罵了他什麽,這看著是能允許他「介意」的意思嗎?湛兮眼珠子轉了一圈,然後,他一秒露出了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嬌滴滴」地貼著自家親爹站。曹子爽心疼地伸手穩住了湛兮,卻他的情緒似乎有點低落,緩緩抬頭,最後固定在四十五度角,仰望著梁柱……上的江離。在江離「?」的眼神中,湛兮直接無視他,明媚又憂傷地說:「人人都道九賢王一生剛正,處事不偏不倚,鐵麵無私,如今看來,卻發現……也不盡然呢!」是呀,這家夥哪裏不偏不倚啦?他心都偏到胳肢窩去了!對為了立功就膽大包天的方元勝,九賢王是一口一個「有把握,反正你也沒受傷」;而對莫名其妙就無辜差點被嘎掉狗命的湛兮,九賢王又說「你這點驚嚇,怎麽和人家屍首都拚不齊全的人比?」這叫「鐵麵無私」?比起曹子爽直接開罵,湛兮這就含蓄多了,不過含蓄不代表殺傷力不大。就像某些餐飲品牌主打的就是一個「服務」,以此在行業中屹立住一樣,九賢王這一生,主打的就是一個「賢德」「剛正不阿」,並以此立足於世。湛兮這一紮,紮的可就是九賢王的心肝了。九賢王確實被紮得心肝痛,但是他卻始終沒有當場惱怒地暴跳如雷,反而是無奈地笑了笑,然後對湛兮說:「無論小國舅是相信,還是不相信,老夫所作所為,全然無私心,不愧對於天地,自詡死後見列祖列宗,也絲毫無懼!」湛兮差點被他逗笑,這話說的!意思就是在他九賢王看來,曹小國舅就是一鬧騰的廢物點心對大雍朝無半點益處,還不如武藝高強、野心勃勃看著就頗有前途的方元勝唄?所以麵對今日一事,九賢王選擇了保住方元勝。但是九賢王錯了,他保不住方元勝的,不隻是因為曹子爽不可能放過對方,更因為方元勝這是自己犯了最致命的、罪不可饒恕的錯誤!******九賢王最終逮住的那一批宗室,一共有三戶人家。這三戶人家,他們家的孩兒正好是能夠被永明帝過繼的年齡段,而且排序是那種靠前、但又不是最靠前的。關鍵時刻,永明帝當真要過繼的話,這些孩子推一推,被過繼的可能性極大。這般安排,可以說是十分隱秘、可操作性極強。九賢王的意思是要把對方全宰了,這群狗東西,投了個好胎,享受祖宗創下的基業,不為祖宗基業奉獻就算了,還想霍霍祖宗基業?他們不該死翹翹嗎!?但永明帝到底是「仁德之君」,不願見血,隻令宗室開祠堂,將這三戶人家除名,又賜惡姓,令他們分別改姓為「蛸、蝮、蟒」,流放三千裏,後代永不許參加科舉,永不可踏入京師。九賢王:「……」這難道會比死更好受嗎?而為了立大功,就選擇冒險將湛兮視作誘餌,而不是選擇為了保證湛兮的安全,立即將湛兮保護起來的方元勝,則直接被永明帝懲罰停職,閉門思過。這看似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懲罰,好像還有點兒不痛不癢,但是……誰知道他要停職多久呢?永明帝又沒明說!與此同時,為避免神策軍管理層出亂,永明帝令曹子爽的裨將折可克暫領右神策軍的統軍一職,由護軍中尉與中護軍協助其行事。******到江離下職的時間了,他向永明帝無聲行禮後,緩緩退離。回到了值班處,甄道藏果然在核對八方聽雨樓提供的信息。見江離回來了,甄道藏似乎是有些意外,眉尾一挑:「喲?今日這麽大的事,榆木腦袋居然沒找小國舅爺給指點迷津一下呢?」江離說:「小十八說小國舅爺最近忙著提煉很多很多的『神藥』,她想要問一問自己能不能偷偷玩一玩太子殿下的遊樂園都找不著機會說……」「而且大將軍歸,小國舅爺想必也要忙著給大將軍用藥。所以,我思忖著,便不勞煩小國舅爺了,而且想必以夫人的聰明才智,為我解惑,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難得聽這家夥誇一誇自己,甄道藏哼笑一聲,將信息本合上:「說罷,你有什麽不理解的?若是說為何九賢王沒逮住那神秘人……隻怕那家夥如陰溝老鼠,早已逃竄離開京城了。」「不,是另外的事情。」「什麽事?」「聖人原先很看重方元勝,為何會如此徹底的棄了他?」「那還不簡單?方元勝為了立功成就自己,今日敢置小國舅爺的安危於不顧,那明日是不是就敢拿貴妃娘娘當餌了?後日會不會直接為了更大的利益,就反了聖人呢?」「可莫要小看人心啊,江帥,人心是天底下最可怖的東西!」第69章 甄道藏所說的話,江離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聽懂。銀色的麵具下,他那那一雙清亮的眼眸,都是淺淺的淡然之色,並沒有什麽很劇烈的情緒起伏,甚至不見得有那種恍然大悟之感。甄道藏見了他這模樣之後,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你又是這樣!」江離似乎對她這話有些不解,疑問地歪了歪頭,這樣一個小動作,竟然能令一個殺人如麻的兵刃,有一種可愛小狸奴的感覺。但是,甄道藏根本不為此人外形所迷惑,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說道:「江帥,你捫心自問,你分明並不是蠢笨,你隻是懶惰。」說完,甄道藏重新翻開了自己的信息本,似乎不再想搭理江離了。沒錯,能被皇帝選中的人怎麽會是蠢笨的呢?就算是江離於人情世故上,確實是稍有力不能及好了,但是甄道藏自詡她方的解釋,當真是隨便誰聽了都能輕而易舉地反應過來的。方元勝此人,在他的意識形態中,無論是誰,哪怕是當朝小國舅,陛下和貴妃的心頭肉,剛剛才率領王師歸來的曹大將軍的子嗣,都敵不過他個人的利益。這個人野心勃勃,且毫無下限,聖人怎麽能用的放心?從前方元勝歸順永明帝,背棄神策軍的那幾位大將軍們,還可以說此人是棄暗投明,不願一條道走到黑,而到了今日這一刻……此人冷酷、叛逆、自私自利且毫無人性,則表現得淋漓盡致了。要按甄道藏的想法,聖人還是太過仁慈了一些,目前隻是無限期的停職,如果交代給她去辦這件事情,那她--一定要盡快斬殺此人!隻有死人,才最安全。豈能令一條本來就自私自利的瘋狗,還保留他的尖牙利齒?焉知他不會狗急跳牆,為了更大的利益,反咬主人一口?這些道理明明很簡單、也很淺顯,可江離卻表現出了一副並不理解的模樣,難道是因為他真的腦子不行?呸!甄道藏才不相信呢,江離這廝的這個狀態,那明顯就是慵懶!甄道藏是方才看見江離淡漠的那雙眼眸,才忽然驚訝地發現這一點的,那就是--江離不是無法自己思考這些,而是他在麵對這些陰謀詭計時,他的內心深處是持抗拒的態度的。正因為內心抗拒,所以麵對這些不解,他更樂意去問一下外置大腦們,從湛兮、或者從她甄道藏的身上直接得到答案,免於讓他自己去深入思考。這說明了什麽?說明了不是他江離並不是真的孺子不可見也。說明這個家夥他已經完全進入了養老狀態了,他完成複仇之後,人生似乎就失去了目標,有人圖錢,有人圖權,但是他什麽都不圖,之所以會成為不良人,恐怕也隻不過是因為永明帝給了他這麽一個機會罷了,他本質上並沒有多麽想當不良人的頭目,正因為如此,江離才可以整個人都是漫不經心的。如果這個事件不是一開始就涉及到江離他本人--那個神秘人模仿的人是他的話,江離可能甚至根本不會想要去理解這一切東西。******呸,狗男人,她算是看透他了!甄道藏暗暗磨了磨牙。很顯然,甄道藏的話直接戳破了某些東西,但江離並沒有生氣或者誇張的其他反應,他隻是笑了一下,然後有些感慨地望天:「如果夫人您覺得我這是懶惰的話,那麽小國舅會是怎麽想的呢?」這句話的另外一個意思是--小國舅也從一開始就發現我的鹹魚擺爛本質了嗎?那小國舅會和您一樣生氣嗎?「他對你更寬容一些,」甄道藏沒好氣地說,「至少他沒有像我這樣看你不順眼,直接拆穿了你,還會耐心的為你指點迷津。」「可是……這本來就是小國舅爺給我指的明路啊。」江離忽然如是說。甄道藏驀地抬頭看他:「什麽意思?」「他說,你有腦子,而我有刀。」江離垂著眼眸,粗糙厚重的指腹漫不經心地摸索著腰間的佩刀,「一把刀,本便不該想太多,更不該『有腦子』。尤其是,當『腦子』就位之後,刀它更不應該表現得太過聰明了,不是嗎?」就位的腦子甄道藏:「……」她沉默了好一陣,才最後歎了一口氣,跳過了這個話題,直接問江離:「那麽現在沒有外人,腦子想要問一問刀,刀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又是怎麽得罪的?」江離學著湛兮,四十五度角望天,憂鬱道:「這個……是真的不知道。」甄道藏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請問你真的有腦子和假的沒腦子,其中有什麽本質區別嗎!」「腦子如何並不重要,刀確實足夠鋒利便好了,」江離輕鬆道,「隻要刀夠利,真相早晚會水落石出的。」甄道藏臉上笑嘻嘻:「……」其實,你隻是覺得,丟掉腦子,不用思考,就活得很輕鬆,對吧!?******回到將軍府後,湛兮一進門,立刻招呼管家:「讓高鐵牛將我的大寶貝,對,就是我那些神藥,通通都扛上來,哦對,還有姐夫派來將軍府的那些個禦醫也做好準備!」聽到「大寶貝」和「神藥」的曹子爽:「……」現在往疾風屁股上來一鞭子,他還能逃開嗎?事實證明,他不能。因為湛兮和他共同乘坐一匹馬,而且湛兮身量不夠,下馬的時候沒想耍帥,還是拽著韁繩和疾風的鬢毛緩緩往下滑落的,滑下去後,湛兮還拽著韁繩不放。最後,曹子爽隻能偷偷地咽了一口唾沫,滿臉心如死灰地被湛兮牽著馬,牽進了歡天喜地的威遠將軍府……哦不,很快這裏就不叫威遠將軍府了,曹子爽又升官了,等新的牌匾打好,這兒就要改名叫輔國大將軍,雖然隻是個散官,但好歹也是正二品呢!曹子爽匆忙地拜見了嫂嫂,又在嫂嫂劉麥芒的介紹下,給那位名叫劉如英表姑娘送了件見麵禮。之後,曹子爽就被湛兮拽著,馬不停蹄地回了他所在的主院。但是進了主院,湛兮卻不讓曹子爽進自己的臥房,一定要他先洗澡。曹子爽:「……」哪兒來的這麽多破事,瞧瞧老子這暴脾氣!然而就在他須發怒張之時,對上了湛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