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事情明麵上和他們王家扯不上關係,但明眼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又何必繼續僵持下去?那是聖人,當今天子!他們自然是該認慫就認慫的。廣平侯父子進宮一趟,態度誠懇地請罪,並送回了青犴犬。當然,他們請的罪可不是什麽故意引導兩位皇子爭鬥,有意布局要搞臭曹小國舅什麽的,他們請罪的是--「都怪小兒愚鈍,辦事不妥當,雖說那獅子狗隻有一隻,可他竟未想去湊齊兩隻……最後使得兩位皇子為此相爭,實乃大罪!不過老臣訓斥過後,小子業已經知錯了,還望聖人海涵。」永明帝冷哼一聲:「隻願如爾所說,爾罪在此,也僅在此。」一場並不愉快的政治表演秀結束了,王意如本已經覺得格外憋屈,隻待回了府中,發泄一番,可來不及發怒,又聽底下的人來報--「不好啦世子!如今坊間可都在傳您的壞話呢!」「百姓們議論紛紛,說您送狗故意送一隻,就為了讓兩位皇子相爭,實在是不安好心。」「那曹小國舅就不同了,雖說是年紀尚幼,但行事卻頗為妥當,送狗一送送兩隻,絕不厚此薄彼引發矛盾,他們都說您連曹小國舅的一根腳指頭都比不上!」第14章 京城城西有西市,貿易繁盛,茶樓酒館無數,遊人如織。湛兮就坐在一家以小國舅的身份地位看來有些寒酸,實則來客如雲,往來不絕,生意昌隆的茶樓內。他在二樓的雅間,聽著一樓大堂上那些個遊客百姓的閑話--「誒你聽說了沒有?前幾日裏京兆尹深夜進宮的事情?」「哦?這是為何呀?難不成最近有大事要發生?你且速速道來,我等聽上一聽。」挑起話題之人便將永明帝半夜讓京兆尹調查坊間有關於曹小國舅的流言蜚語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末了忍不住總結道:「依照我來看,這事兒鐵釘和廣平侯世子脫不了幹係。」聽者有的反應快,應了幾聲,也有的反應不過來,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問:「你又知道了?」「嘿!王麻子,不是爺吹的,爺這腦子就比你靈光不少我跟你說。」「行了行了,有事快說,別賣弄!」那人確實是有點兒腦子,懶洋洋地喝了杯茶水,才得意地說:「今兒個爺就讓你們見見世麵,好叫你們知道,什麽樣的腦子才叫靈光。我告訴你們,這事兒你甭看裏頭有沒有確切有了誰誰誰的手筆,你隻看兩件事兒--」湛兮饒有興致地支頤在紅木欄杆上,看著那流裏流氣的年輕男子瑟地笑著,伸出了兩根手指頭,搖了一搖,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後,他才繼續說道:「第一件事,看事情最初的起因!你們瞧瞧,這曹小國舅被人詬病搶兩位皇子的獅子狗,這事情最初的源頭是什麽?是廣平侯世子往宮裏頭送了一隻獅子狗啊!就一隻!可皇子卻有兩位呢!」「第二件事,看事情結束之後,誰是最大的獲利人。曹小國舅臭了,影響的是誰?自然是宮裏頭那位……咳咳,懂得都懂,你們聽明白了就行,那宮裏頭那位受到了影響,誰最樂嗬,自然是與之針鋒相對的廣平侯府啊!」「話又說回來了,這事兒的起因就是廣平侯世子送了一條狗,頭是他,尾巴也是他。你們自個兒心裏琢磨琢磨,我說的是不是這麽個理?」他著實是個聰明人,湛兮不緊不慢地勾了勾唇,這是一個懂得矛盾的辯證法的家夥,他丟掉一切次要矛盾,逮住了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麵--事件發起人與最終得益者,即是罪魁禍首的最大可能性。或許正如這位市井中摸爬滾打的年輕人所言,人和人的腦子之間的差距,宛如天塹,他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說完,第一時間能理解並響應他的人沒有幾個,大部分人都安靜了下來,皺著眉頭,做出了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年輕人見狀,歎了一口氣,一臉失望地搖了搖頭,頗有些「舉世皆醉我獨醒」的意思,他將杯子裏的茶水喝完,默默潛入了人群中,就像是一滴水消失在了江河裏,無聲無息地隱去了痕跡,準備離去。******湛兮含笑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吩咐一個小廝:「你去將他請上來。」小廝領命而去。田姑姑在一旁頗有些憂心地勸告道:「小少爺,這坊間茶水你也飲的差不多了,不若就打道回府吧?」她這話確確實實是出於關心湛兮的。京城的整體格局星羅棋布,規劃得極為整齊,一百零八個坊,除了分布在紫微城以東的門閥士族、高官貴所在的坊,其他地方在田姑姑看來都有一些網羅了三教九流的意思。對於湛兮這種千金之子而言,這些個地方,著實是不太安全。哪怕湛兮到的是紫微城以西,天下商賈雲集之地,根本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能夠靠近的地方,與城東號稱是「東貴西富」的城西,她也依然覺得這不該是小國舅的久待之地,但凡有個萬一呢?雖說湛兮很樂意接受她的好意,不過實話實說,田姑姑有些多慮了。小國舅出門時,身邊跟著的,可不止是這些個丫鬟小廝啊……否則宮裏頭那兩位,怎麽能放心讓他離開皇宮,年紀小小地就回將軍府住?否則原劇情裏小國舅有事沒事這兒玩那兒鬧,怎麽會沒出一點事?這可絕不是那一大群敵人突然講究起「君子之道」,沒打算心狠手辣地搞一個刺殺好叫曹貴妃痛斷肝腸,這完全是因為小國舅他身披不自知的金鍾罩和鐵布衫啊。不過這些隱藏在暗處的人,平日裏並不顯露身形,湛兮曆事深、眼睛尖,倒是總能在自己的周遭精準鎖定那麽一兩個身形氣場姿勢都格外突出的存在,但是吧……他們不聽他的呀!他們都聽永明帝的。湛兮不回答,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肉眼可見這肢體語言是拒絕。田姑姑不敢多說什麽,隻能心中歎氣,默默地提高警惕,努力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沒一會兒,小廝就帶著方那人回來了。那人甫一進門,倒頭就拜:「小人譚勇,拜見國舅大人。」此話一出,嚇煞田姑姑等人了,他們可沒有告訴此人,湛兮的身份。隻一瞬,田姑姑已經心生殺意,懷疑此人來者不善。倒是湛兮,自顧自地晃了晃杯中茶盞,笑道:「你倒是確實挺「勇」的,說說看吧,你想要什麽?」不錯,湛兮早就發現這人是衝著他來的,不過問題不大,他剛好也有點兒缺人手。宮裏頭那兩位手裏頭能人鐵定不少,但這些個人吧,哪怕送到湛兮手裏頭了,湛兮如今年紀尚小呢,他們到底心是更偏向舊主的,日常用一用倒也無妨,但是誰叫湛兮不是個真正的十二歲的小少年呢,他多的是事情需要底下的人去執行。正因為他缺點人手,這位「聰明人」又主動送上了門,有種打瞌睡了有人送枕頭的微妙感,湛兮便打算看看這人趁手不趁手。「國舅爺折煞小人了,小人卑賤如草,哪敢向您要什麽?隻是小人自詡腦子還算是靈光,倘若不替貴人跑跑腿,實在是浪費了這好腦子,這才厚顏無恥,到國舅爺您跟前來毛遂自薦來了……」湛兮但笑不語,聽著他扯犢子。譚勇終於說到了點子上:「說來也是機緣,小人認得您的馬車,通善坊的崔恪是小人的兄弟,他的老母彭氏,當年給了小人一口飯吃,賤命得以苟活,小人無父無母,彭氏心慈,收留了小人,她是小人的幹娘。」原來如此,那日湛兮讓人送崔恪出宮,田姑姑還給安排了將軍府的馬車將他送回家裏頭去,一日就賺了那麽一大筆銀子,崔恪肯定需要向家人解釋一番。譚勇便留意了這一茬,記住了那輛馬車的特征。今兒個湛兮出門,打算來城西,便沒有坐日常用的那輛寶馬香車,坐的恰好是那日送過崔恪的馬車,說來也確實是巧合,譚勇出門便看見了這輛馬車,他悄悄跟了一路,最後看到一個金尊玉貴的少年郎從馬車上下來……他斷定那就是傳聞中的曹小國舅。人言常道:「必先投其所好,然後得製其命。」譚勇日常便混跡在三教九流中,消息格外靈通,恰好聽到了一點兒關於小國舅和廣平侯府的官司的風聲,一切都恰好,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於是他便順應天意,在茶樓的一樓,自導自演了那麽一出,隻為了吸引湛兮的注意,最好能一舉得到湛兮的青眼。「小人有點兒小聰明,又恰好聽到了那麽些風聲,又得了機緣遇見了您,這不是天定的緣分讓小人來報效您麽?小人常聽我那幹哥哥說什麽『天與弗取,反受其咎』,如今小人順從天意拜倒您腳下,還望國舅爺收留則個,刷桶喂馬,小人全憑吩咐。」確實是個聰明人,還是個頗具觀察力且能來事的聰明人,這種人若是能拿捏緊的話,那一定會很好用。送上門來了,不要白不要,自個兒找的話還得費工夫,何況湛兮看此人,渾身上下都是弱點,一捏一個準。不過,用之前還得敲打敲打。「小爺是喜歡聰明人,但不喜歡聰明過頭的人。」聰明若是過了頭,便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國舅爺您放心,」譚勇滿臉堆笑,「小人平日裏也就是一般般聰明而已,今兒個也是為了得您垂眼,不得不鉚足了勁兒表現自個兒啊!」******湛兮交代給譚勇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帶他去一個「江湖上」能委托辦事的地方--永明帝今年的生日,他打算送點「巧」的,且不想讓他提前知道,算是驚喜,如此便需要用到一些非官麵上的人。譚勇自詡混跡京城各個坊間三教九流多年,消息靈通,當即便領著湛兮出發……等到了地兒,就是湛兮都忍不住挑了挑眉,無他,眼前這座隱匿於車馬喧囂、人生海海的雅樓,竟然坐落在城東!城東,那可是達官貴人所在地,住的人不是湛兮這樣的皇親國戚,就是那些個公侯世家,宰相門庭。湛兮暗中掃了幾眼那些暗中一直默默跟緊了自己的人,發現他們知曉自己要進入這地方後,居然跟的更緊了一些。田姑姑有些不放心,眉頭緊皺,湛兮卻朗笑著讓譚勇帶路。雅樓牌匾上寫著「八方聽雨」,入得大堂,陽光明媚,隻有一精幹的老頭兒在敲著算盤。老頭兒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去,口中問道:「我聽說你昨兒個去看了一幕戲,叫什麽『負荊請罪』?」譚勇上前,應答自若:「可不是,這戲著實有趣,說的是戰國時期的名將廉頗,背著荊軻,去找藺相如請罪認錯。」湛兮:「噗--咳咳咳!」他要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了,活了那麽多年,他什麽場麵沒見過,但是這麽吊炸天的暗號,他真的沒見過!第15章 對上接頭暗號後,那櫃台的老頭兒終於抬頭正式地打量了他們幾眼,然後說:「諸位請隨我來。」湛兮麻木著臉,心想:這種「廉頗背著荊軻去向藺相如請罪」的暗號,保密性一定很好吧?而且不談保密性不保密性的,這畫麵感就很強呢!大概是他內心的吐槽太過喧囂,連一旁的譚勇都感應到了吧,譚勇忍不住蒼蠅搓搓手,尷尬地解釋道:「國舅爺,那什麽,小人其實是知道廉頗背著的是荊棘條的,就是那什麽吧,這暗號是『八方聽雨樓』的少樓主定下的,而且他們的規矩就是對上了暗號才給接待,所以……」湛兮抬手,製止了他繼續往下說:「不必繼續解釋了。」我正在在自己的腦子裏,努力地洗去那詭異的跨時空請罪畫麵!老頭兒領著眾人往後走,進入了內院,一路跨過數座亭台樓閣,到了一個裝潢充滿文學藝術特色的雅間麵前。「請委托人,一人進去。」老頭兒強調了「一人」,做了個請的動作。湛兮挑了挑眉,還沒動作,田姑姑等人就差點炸了,他按住了正要發作的田姑姑,笑道:「這是個做生意的地方,他們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姑姑不必擔憂,天底下大概沒有人會閑得發慌,老壽星去上吊的。」話音剛落,雅間裏頭就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而後那清朗的聲音高聲邀請道:「國舅爺說得有理,在下是商人,隻圖財,不涉不該伸手之事,還請國舅爺入內詳談。」******最後湛兮力壓眾議,獨自進入了雅間。此間內部陳設錯落有致,精致典雅,中有香爐,香煙嫋嫋,煙態可愛,經久不散。湛兮細嗅後,清香入鼻,他下一刻便知曉此為何香。淡然一笑後,湛兮伸手探入繚繞香煙中,指尖撥弄煙霧,煙霧隨手而動,演繹成飛龍翱翔雲間之狀。「國舅爺好手法!」翠竹亭亭的屏風後,傳來一聲驚歎,「此香乃『翠雲龍翔』,傳聞善做香之裏手或能演繹成雲龍之奇,故有此名,可惜某無緣得其一見,卻不料如今卻沾了國舅爺的光,方才知曉何為『香如其名』!」湛兮正要刺這故弄玄虛的家夥幾句,又聽得他在屏風那邊討饒道:「這位少俠,你也瞧見了,我隻一文弱商人,並不會武,這雅間內也並無任何機關暗器,國舅爺的安危無需擔憂,可否將在下脖頸邊緣的刀子挪開一些?」他這剛說完,湛兮就笑出聲了,無他,這「八方聽雨樓」要故弄玄虛,非要他這「委托人」獨自進入雅間,可不放心小國舅安危的、認定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人,又何止田姑姑這些明麵上的人呢?明麵上的人拿湛兮沒辦法,可暗地裏的人卻敢先行進去,製住這位接待委托人的人呢。這些人聽命於永明帝,永明帝的最高命令就是保護小國舅,至於江湖勢力如何,他們並不關心,必要時候他們便是殺光這座神秘的八方聽雨樓,江湖中人又能怎樣?隔著屏風,湛兮看不清楚裏麵的情況,不過這位八方聽雨樓的接待人倒是有趣,刀架脖子上了,還有心思和湛兮談論香道。「既然此處無危險,你便先下去吧,讓我與這位聊一聊。」湛兮剛說完,那邊就有了細微的動靜,恰好的光影讓湛兮模糊地看到一道細長靈活的影子從窗戶跳了出去,但沒有離開太遠,而是直接翻身上了屋頂。******危機解除,那人便笑著招待:「小國舅請坐,敢問八方聽雨樓有幸能為小國舅分憂些什麽呢?」湛兮隨意地坐在了屏風前那張紅木椅子上,懶洋洋地問道:「你們八方聽雨樓,什麽委托都能接嗎?」「國舅爺說笑了,」那人絲毫不覺得丟了顏麵,直接承認自家的不足,「我們生意人,討口飯吃,有些人手,辦起事來要方便些,但這事兒,卻也不是什麽都能辦成的。不過事情總有轉機,國舅爺若是願意說出來聽一聽嘛……」既然對方開口了,那湛兮也不客氣了:「聽說王家有好女,前段時間剛搬進了廣平侯府,你們可有什麽消息,說來聽一聽。」精美的屏風上,綠竹青翠,遮掩住了背後之人看湛兮眼神的暗芒,這屏風的布料編織有巧思,這邊的人能看到那邊的人,那邊的人卻看不到這邊的人,所以他能看到小國舅,小國舅看不到他。他默默地觀察,注視著這位翹著二郎腿,姿態慵懶卻不顯粗鄙,支頤著下巴的的少年郎,這位曹小國舅……可和傳聞中的,相去甚遠啊。「王家乃簪纓世族,好女何其之多?」他笑了笑,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若是國舅爺問的是三個月前搬進廣平侯府的那位的話,在下倒是知道些許。此女乃廣平侯旁支侄女,傳聞善綠腰舞,在下私底下推測,其有意在聖人誕辰上獻舞。此女深居簡出,再多的,在下便也不知了。」名門貴女,又不是低賤的優伶,自是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搞登台表演那一套的。可若是在帝王會出現的筵席上,又打著要加入「宮鬥大家庭」的注意的話,那這委實是一個能引起關注的不錯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