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瓊九苦著一張臉,從她手下將自己的腿挪了挪。


    看起來真的是喝醉了,這力氣,也太大了。


    她就著衣服揉著大腿上泛著火辣的疼痛,眼睛盯在襦裙花紋上,突然,眸光一閃,她瞬間抬起了頭。


    “姨母,”她還沒有收斂住情緒,語氣急切起來。


    若能拿回布帛,也好替他留住這如此珍貴的亡母遺物。


    她頓了頓,將心思穩了穩,才垂下眼,裝作漫不經心的開口:“九兒記得那日在仁壽宮,太子表哥送了些布帛過來,”她說說停停,觀察著秦邦媛的神色。


    見她還拿眼睛死命瞪著秦椏思,這才放心下來,繼續善誘著:“唉,那日九兒也是被雨澆傻了,得了這麽好的料子也不知道好好保護,等回到常樂宮一看,竟然濕了大半,也就用不了了。”


    她說到最後,還輕輕抽泣兩聲。


    “也不難怪五公主瞧不起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呢。”


    秦邦媛終於轉過腦袋看向陸瓊九,指了指她,又看了看秦椏思,“她還瞧不起你?”


    “陸瓊九,你休得胡說!”秦椏思指著陸瓊九的鼻子嗬斥。


    陸瓊九旋即將頭紮的更低了,一副怯生生不敢說話的樣子。


    “哎呦,九妹兒,你平時威風竟給本公主耍了啊,你姨母我,你都敢罵,這區區五公主,你就慫了慫了?”


    十六長公主扶額,酒隔從喉嚨中竄出,她自言自語,“這和九妹兒打嘴仗,我老輸。那秦椏思欺負九妹兒,也就是連帶著我一起欺負了!”


    “對,是這個理!”她喃喃自語,自己給自己兜圈子繞。


    陸瓊九看她繞也繞不清楚,索性狠了狠心,將話題扯了回來,“不知道姨母剛剛說的還禮還算數嗎?算的話,九兒大膽求求您那一半布帛。”


    秦邦媛皺著眉頭,擺了擺手,“回宮後,你派人去我宮裏取吧,還沒縫製衣裳的話,你就都拿走,下次,你這嘴巴能不能在她麵前爭點氣。”


    陸瓊九還來不及道謝,秦椏思就看出了她這話裏話外的意思,當即拆穿,帶著怨氣的話語破吼而出。


    她隱在裙擺下的手發著顫,恨不得衝上去撕了陸瓊九那副故作可憐的嘴臉。


    “陸瓊九你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就是求幾匹布?這般信口雌黃,就是昭華長公主教出來的好本事吧。”


    一停提到母親,陸瓊九瞬間氣急,“你再說一句試試,我母親豈是你能肆意誹謗編排的!”


    秦椏思本就對她心懷怨恨,見她發怒的麵容,心裏強行壓製的火氣猛然竄出,成燎原之勢,她眼疾手快,從手旁取了茶壺,將壺蓋取下,在陸瓊九猝不及防之時,霎時潑了過來。


    索性裏麵的熱水已經涼了大半,但混帶著茶漬的水灑的她發絲、羅群、麵容滿是,她胸口劇烈起伏,咬著唇,抄了一個茶杯就打算朝她擲去。


    她身體裏帶著一般丹契血脈裏的奔放狂野氣,哪裏肯吃這樣的虧,對著她的肩膀正準備快準狠丟過去的時候,原本平穩行駛的馬車卻陡然刹車,她身體不受控製的前傾。


    口裏的驚呼還沒來得及發出,就聽到外麵一陣嘈雜撕心裂肺的喊殺聲,刀劍棍棒揮打的聲音交疊在一起,聽的人心驚肝顫。


    千嬌萬愛長大的皇室嬌娃娃哪裏見過這種場景,在外麵傳出駭人聲響時,就已經縮成一團。


    秦邦媛酒醒了一大半,她在馬車的角落裏顫抖著身子,一遍遍念叨著:“完了完了,是劫匪,一定是劫匪。”


    剛剛還氣勢洶洶潑人的秦椏思也好不到那裏去,她臉色發白,血色盡失,伸了隻手指顫巍巍的指了指陸瓊九所沾的位置。


    陸瓊九疑惑轉頭,下一秒,長劍“砰”的一聲刺破馬車車廂,黑衣蒙麵男子手握長劍直直的朝裏麵刺來。


    陸瓊九瞪大了眼睛,身體早大腦反應一步,急急的往後退,但哪裏比得上冰冷的劍身快。


    眼看著劍尖已經碰到裙擺,一襲穿著利落黑袍的人徑直擋在了她麵前。


    淮紹一手腕翻出,寒劍在空中滑過一個道狠戾的銀光,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出,迎上了那人的攻勢。


    直到淮紹一一劍封喉,血揚了一地,陸瓊九才堪堪反應過來。


    相較於秦椏思、秦邦媛來說,她麵對這樣的變故,緩和的要快很多。


    畢竟,這次的廝殺和上次的浩劫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她撐著定了定神,著急的去辨尋淮紹一的身影,他還在一群黑衣蒙麵人裏廝殺著,縱使黑衣人在數量上占有絕對的勝利,但他劍法又快又狠,黑衣人的刀劍還未近身,就被他擊中要害,瞬間殞命。


    陸瓊九舒了一口氣,又環顧四周,看到太子表哥和皇子公主們已經被侍衛護好,才轉身去看窩在已經支離破碎馬車上的兩人。


    馬車頂端被人掀起,隻有三塊木板頑強的挺立著,陸瓊九定睛一看,隻見馬車後方一隊黑衣人在隱蔽的樹叢中托著長劍迅速穿梭移動著,她分辨不出這隊黑衣人的目標是她們,還是不遠處的太子。


    但是,當務之急,就是帶著她們趕緊離開這個破損的馬車,盡早進入侍衛的保護圈。


    她咬著自己的唇,強迫自己清醒,疼痛刺激著大腦,她一鼓作氣,一邊架起一個人的肩膀,“我們得快些過去,黑衣人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腿軟了……”


    “撐著,不過去,就是思路一條。”


    來不及和他們多說,就匆忙架起他們要走。


    秦邦媛這邊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無論如何她自己也使不上什麽力氣,陸瓊九很是吃力的架著她。


    好在秦椏思還可以尚且保持一絲理智,“我去那邊,幫你架著姑母。”


    陸瓊九沒多想,點了點頭。


    黑衣人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陸瓊九的步子越來越急。


    待好不容易下了馬車,黑衣人也已經行進到這邊,陸瓊九看到一處灌叢,帶著兩個人打算躲進去。


    若她們悄無聲息,不被黑衣人注意到,才可能是活下來的唯一的生機。


    也就是這這時,秦椏思那幾分理智瞬間變質,她鼻翼扇動幾下,用了全身的力氣對著陸瓊九的背就是狠絕一推。


    陸瓊九不可思議的望著她,她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無聲交織,她懵然恐懼,她卻迸出仇恨的火苗,仿佛下一秒就非要將她燃成灰燼,讓她永生永世消失在這世上不可。


    淮紹一在打鬥中分出精力尋找陸瓊九,隻一眼,就差點讓他失去所有的分寸,他無心戀戰,拚著全身的力氣望那邊趕。


    陸瓊九身子急速向一邊歪去,與從小道竄出的黑衣人正麵相碰,黑衣人麵無表情舉起長刀,用力的砍了下去。


    第23章 九妹


    齊盎找了個小山頭蹲著。


    他嘴裏叼著個狗尾巴草,不知道從哪裏扯了塊小布條,心疼又寶貝地擦拭著自己佩劍上的血跡,順帶著還瞥了兩眼山洞口,見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還是無人出來,有些鬱悶了。


    他咂了咂嘴,嘴巴一用力,牙齒咬上草的根莖,苦澀青草混泥土味迅速在口腔裏蔓延。


    他“呸呸呸”吐了好幾下,還是覺得嘴裏苦不拉幾,酸不拉唧的。


    他將狗尾巴草憤憤地扔在地上,用鞋底撚壓了好幾下,才消氣,定睛一看,臨近山坡上的小黃花開的甚好,點了腳尖,一躍攀附在山坡上,去夠開的最美的那朵。


    淮紹一提著劍過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山坡上撅著屁-股給自己耳朵上別黃花的齊盎。


    淮紹一似乎見怪不怪,波瀾不驚的開口:“她呢?”


    正專心致誌別黃花的齊盎手一抖,小黃花險些落下,他動了動喉頭,吞吞吐吐道:“還在換衣服呢。”


    “可有受傷?”


    齊盎揚了個大大的笑臉,耳朵處的小黃花襯的他明媚盎然,“那哪能啊,我一出手,那些個黑衣人就刷刷倒了一片。”


    “就是……”他撓撓頭,很是不好意思的去看淮紹一的臉色,“不小心抱了一下郡主。”


    淮紹一麵色不改,齊盎怪異的覺得心虛,繼續解釋:“我不抱的話,她屁-股就開花啦,師兄你放心,我就碰了一下下哦。”


    淮紹一望向那處被藤蔓遮擋的山洞洞口,沉默著將廝殺過後臉上的血跡抹掉,似是有些猶豫,別開眼問出了聲,“血腥味可重?”


    齊盎從山坡下跑下來,湊得十分近從頭發聞到大腿,他彎著腰,在大腿處細細扇動鼻翼,像小狗一樣,一個勁的望身上靠。


    淮紹一麵上有些難堪,正要推開他的時候,陸瓊九捧著頭發走了出來。


    陸瓊九朱唇張開,隻覺得自己撞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她甚至還吞咽了一下口水。


    淮紹一點著齊盎的頭將他推開,而後正對著陸瓊九行了禮,“郡主可安好?”


    陸瓊九張了張嘴巴,又望了眼笑得傻愣的齊盎,才慢慢點了點頭。


    “多虧了這位……”她看向齊盎,欠了欠身,“還不知道公子怎麽稱呼?”


    齊盎拱手回禮,“我叫齊盎,嫂……嗯……郡主直接喊齊盎就好。”


    當時,她本以為必死無疑,明晃晃的刀就在她身體上方劈斬而來,上一世的記憶如潮水般襲來,這一次沒有淮紹一的懷抱,她轉頭恍惚看到了淮紹一身影,他似乎是在往這邊趕,但距離太遠,她索性放棄了掙紮。


    就是,有些不甘心啊,重活後的心願統統未了,就又要這般赤條條的離開。也就是在她認命的時候,齊盎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他手裏的劍幫她擋住這致命的一擊,而後順勢撈起她,將那小群黑衣人斬殺了個幹淨。


    陸瓊九往前走了幾步,眼看著就要行大禮,齊盎一把扶住,連連說:“受不得受不得。”


    “救命之恩大於天,讓我行了這個禮吧。”她低了頭,膝蓋微微彎了。


    齊盎連連擺手,情急之下,道:“郡主要謝的話,該謝我大師兄啊,是我大師兄讓我暗中盯著那架馬車所停的岔路口的。我也隻是聽師兄指揮。”


    陸瓊九心頭猛然一驚,她不可思議的轉頭望向淮紹一。


    淮紹一發絲上還粘連著些許血跡,但衣服卻整潔利落一如嶄新,陸瓊九猜想,大概是特意換了一身。


    想到剛剛出來齊盎低頭嗅味道的模樣,心中瞬間明白大半。


    是擔心血腥味太重嗎?


    她心底柔軟的不可思議,望著他的眼眸萌生水意,她心裏波濤洶湧,險些翻的她窒息,她撫上心口,隻覺得這一輩子他還略顯青澀的麵龐與上一輩子的剛毅氣全然重合。


    這次,她不敢斷定,是否特意為她而來,還是巧合。


    但上一輩子,確確實實是他手握上長、槍,以一人之勢,擋萬人之攻,獨獨為她,獨騎而來。


    想到這裏,陸瓊九使勁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淚花,她嘴角扯出了抹劫後重生的喜悅,她之前的衣裳沾滿了血跡,齊盎給她找了一身民間婦人的粗布衣裳換上。


    縱然衣裳粗糙顏色暗淡,但卻絲毫不妨礙她的明朗笑容,她嘴角彎起極深的弧度,小小的梨渦鑲嵌在羊脂白玉般的肌膚裏,臉頰上還帶著先前滴落的淚珠,平白的給她添了好多煙火氣,如清泉流過般,用極輕極慢卻滿滿的輕柔安撫散去了淮紹一心頭的焦躁。


    她俏麗的笑著,單手提起裙擺,偏著頭,左腿撤出一步,右腿微弓,右手在低頭的瞬間搭在額頭,“謝謝你,淮紹一。我一切安好,我平安無事,全都是仰仗你。”


    連著上一輩子的,一並說給你聽。


    這是丹契族的女子向丈夫施行的禮數,陸瓊九……就是覺得……很合適,這一刻,感覺隻有這個禮節可以表達她的情緒。


    淮紹一自幼長在京城,自然是看不大懂這樣的禮數,但他下意識的微微頷首,回應著她。


    剛剛他還燥慮不安,想著師父此番進京會遇到的諸多變故,也想著此番事態完全攪動了上輩子的軌跡,也深深記掛著他的九九受了這樣大的驚嚇,是否安好。


    如今她這一笑,讓他完全放下心來,不管前路生了多少凶險變化,他的九九一切安好,就夠了。


    他有些恍然,陡然覺得九九好像跳脫出他固有的記憶,長成了他意料之外的模樣。


    當日抱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姑娘,如今竟然淡然輕笑,告訴他,她沒事。


    他本以為她脆弱精致如美玉,卻不曾想她也會剛強如鐵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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