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點亮一盞燭台,將信的一角碰上火星,瞬間火苗竄起,映得他五官明明滅滅,摻上些許煙火氣。


    那行小字從首字開始燃起,一個字接一個字的,變黑,成灰,散落於雲煙。


    ……


    陸瓊九回了房間,就一直在思考淮紹一最後所說的關於皇祖母的心思。


    雖然皇祖母待她不甚親近,但也的確時時記掛,不然出了乳母李氏的事任由她放縱自流就好,幹嘛費了大力氣將賴嬤嬤和榮華弄到常樂宮。


    之前是真的沒想過,如今被一點撥,確實處處透著皇祖母的深意。


    當初,她惹得皇祖母生了那麽大的氣,讓她在雨裏靜跪反思,卻支開了各宮嬪妃,暗地找人封鎖了消息,不然仁壽宮出了這樣大的事,怎麽會外界一概不知。


    陸瓊九摸著手心裏還沒痊愈的傷痕,越發覺得待回宮之後,要試探一下皇祖母的意思。皇祖母畢竟是她唯一的最親的人了,若她真的對自己是這樣的感情,她勢必要在跟前盡孝。


    母親的事,她知曉的不多,卻明明白白感覺到皇祖母心中對於這個女兒的傷懷與思念,上輩子錯過的祖母情誼,這輩子她想要一絲不差的找回來。


    音容捧著藥劑來到她麵前,看她想的出神,拿起一旁的團扇,輕輕幫她扇著風。


    直到陸瓊九的目光掃到她,她才笑著開口:“郡主去這一趟,我看著回來心情好了許多。臉上也總算帶了笑。”


    陸瓊九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實嘴角弧度微揚,這麽一想,嘴角弧度越發大了,貝齒清露,“大概是突然間好事都湧上來了吧。”


    “那看起來淮公子的威力不小。”音容挺不樂意的聳聳鼻子,“奴婢說了那麽多都沒用,這見一麵就好了呀。”


    陸瓊九朝她擺了擺手,眼裏露出一抹羞澀,“也是我寵著你,你才能這麽取笑我,來,上藥吧,千萬不要留疤。”


    “可還用那個碧綠色的小瓷瓶的藥”音容左右望了望,並沒有在桌子上看到那個藥,“奴婢看著是好藥,估摸著會好的快一點。”


    陸瓊九手指探進袖子裏去掏那個藥,摸到後,滿臉悔意,“今天該問的不該問的都問了,就是忘了問這個藥的事了。”


    她看起來頗為後悔,整張臉都皺在一起。


    音容從他手裏拿過小瓷瓶,繼續取笑道:“明日不還要見麵嗎,哪裏還會沒機會問。”


    她說完,竟還朝陸瓊九眨眨眼,滿臉曖昧。


    陸瓊九指著她的鼻子,假意生氣道:“莫要再取笑我了,我和淮紹一八字沒一撇,快些收了你這眼神。”


    “好好好,八字撇不撇,全在於您主動與否啊。”


    陸瓊九攤開手心,讓音容上藥,她神色有些迷茫,恍若濃霧深海,隱隱照進一束散光,卻隻照亮一小方天地,更多的,都被環境障目。


    音容專心將藥粉散開,在她手心裏塗勻,這隻柔荑般的手本來全然舒展著,卻就在她再次取藥粉的瞬間,一轉眼的功夫,就轉了個過兒,留下手背給她,並且揚了拇指和食指揪住了她的袖子。


    她不解,朝陸瓊九望去,“郡主……這樣藥粉就散了。”


    陸瓊九卻恍若未聞,手指揪著她的袖子微微晃了兩下,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露著幾抹難以啟齒的神色。


    “有什麽事嗎?”這般神情,定是有什麽不好開口的事。


    音容仔細想了想,突然明了,卻還是想逗逗她。


    “可是藥上得多了,傷口開始疼了。”


    陸瓊九睜著那雙漂亮的眼眸,搖了搖頭。


    “那可是餓了,要吃點什麽東西?您別急,我現在就去拿。”


    她說著就要走,陸瓊九立馬又用了另一隻手稱拽她的衣服,力氣大到音容趔趄。


    陸瓊九盯了她一會兒,神情懨懨地鬆開手,眼眸帶了些水汽,“你肯定猜到了,故意這樣拿我尋開心。”


    音容連連擺手,“沒有啊,我才不知道郡主是想要知道如何主動和淮公子……”


    “停!”陸瓊九豎起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她撇了撇嘴,恍然大悟般想到:“你音容,也沒怎麽和男人相處過啊,嘖,本郡主啊,自己悟。”


    作者有話要說:  淮紹一:我什麽都給不了你。


    陸瓊九:你都把命給了我啊。


    第19章 九妹


    一大早,清河郡郡守就帶著一大幫子人侯在客棧外,隨從們一身官服持刀帶棒,神情肅穆的,引得路人駐□□頭接耳,爭相詢問著這家客棧犯了什麽事。


    太子一身月牙白交領長袍便服領著皇子公主們出來的時候,饒是知道這郡守會小心看護這次民間遊玩行程,但看到這陣仗難免也嚇了一跳。


    太子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目光遊走在這一群人身上,哂笑道:“何郡守你這是帶了整個府衙的人過來?”


    何郡守看到太子發話,瞬間點頭哈腰迎了過來,一副“求誇獎”的模樣,“殿下在我清河郡歇息,小人定當竭力效勞。”


    太子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這郡守看不出他們這一身質樸著裝也就罷了,怎麽話外之音也聽不出來呢。


    是他之前身邊的人太猴精兒了,還是這裏民風過於淳樸單純,導致郡守也少根筋。


    太子往前走了一步,與何郡守並肩,背過手,腰板直挺起來,不怒而威的皇家氣度散布在他的眉宇之間,他沉著嗓音,道:“本宮此番出宮,算是微服私尋,體恤民情,你們這樣大的陣仗,是要告訴全天下百姓本宮到此地了嗎?”


    何郡守打了一個激靈,惶惶然跪地,帶著的官帽從頭上跌下,在地上打了個滾兒正巧到陸瓊九淺粉色繡鞋前。


    “殿下,是小人疏忽了,請您恕罪啊。”何郡守作為一個小郡長官,實在是沒見過京城的貴人,還是當今儲君,如今這儲君一發火,他隻覺得半個腦袋已經不在家了。


    陸瓊九盯著地上的官帽看了一會兒,聽著那郡守斷斷續續話語裏的顫音,彎了腰將那帽子撿了起來,還順手拍掉了帽簷粘上的土。


    走到何郡守麵前,抬手將帽子重新戴到他的頭上,甚至還順手將他臉側垂下的那一縷亂發塞了進去,做完這些之後,拍了拍手,揚了頭看向太子,驟然一笑,眉眼彎彎,眸中波光水漾,朱唇輕啟,將這日頭的明媚陽光也比下去幾分。


    “太子表哥,再耽擱下去,花坊鋪的糕點還吃不吃了?”


    她麵上透著嬌俏,迎著太子投放過來的目光,極其璀璨的露了個笑容。


    她微微偏了身子,側著頭對那郡守勾了勾手,壓低了聲音,“喂,快帶你那些下屬回去吧,太子表哥帶的侍衛就足夠保護我們了。”


    何郡守看著麵前這個女孩子的長相,隻覺得眼熟的打緊,冷不防地聽著她為自己解圍的話語,心裏既是感激又是覺得這嗓音也似曾相識。


    但他來不及多想,也來不及多問,就聽到那邊太子的命令,著急忙慌地從地上爬起來帶著一眾人員慌亂撤退,臨走前,架不住心裏的濃濃的異樣感,又將目光放肆在陸瓊九漂亮精致的五官上梭倫一番才離開。


    待那群人走了個幹淨,太子才讓喬裝成百姓的侍衛四散遊離在這條街四處,來保證皇子公主們的安全。


    等到一切都布置妥帖後,太子才朝陸瓊九揚了揚手,“小九兒,這麽急做什麽,花坊鋪的糕點還能賣光了不成,你就好好讓紹一跟著你啊,女孩子家家的一會兒小心一點。”


    他說完,還揚著唇朝著陸瓊九後麵的男人頗為用力的眨眨眼。


    淮紹一闔上了眼,拒絕接受他的目光。


    太子摸摸下巴,“嘶”了一聲,又見周圍人實在是多,隻好作罷。


    這位養尊處優的太子頭一次做紅娘,牽紅線,就受到這樣的冷待,失落間又怪異的參雜著幾分稀奇古怪的激動,惹得他又望了好幾眼這倆人,才將長臂一伸,將處在這倆人中間的秦椏思一把攬過來。


    舉止間,不經意間粗暴了許多,秦椏思緊緊的皺了皺秀眉,端著一副好涵養模樣,沒吭聲。


    “皇兄,”她小聲地叫,手暗地裏拍了拍太子的背,示意他鬆手。


    但太子像沒有感覺般的,依舊笑著對陸瓊九說:“小九兒,我們分開逛,各自早去早回,隻有一樣,不許喝酒!”


    他豎起一根食指,朝她的額頭,隔空點了點。


    陸瓊九笑道:“我何曾喝過酒啊。”


    “這就對了,及笄之後再喝。”


    他說完這句話,才探頭對著懷裏妹妹的耳朵悄聲道:“昨日,我聽說母後遣人給你送了封信。”


    上一秒,自己唯一的親哥哥還在對別的女人柔聲細語囑咐,後一秒這聲音卻低沉帶著命令般的詢問出現在自己耳畔。


    秦椏思再一想到信裏的內容,瞬間臉上的笑容就盡數收盡,眸子裏全是不滿、憤怒和委屈。


    她梗著聲音,“怎麽,母後送信這種事還要皇兄過問。”


    太子看著陸瓊九和淮紹一的身影越走越遠,笑意收斂了個幹淨,他將秦椏思放開,低頭去看她現在已經透著淚意的眸,聲音摻了幾分無奈,“唉,好端端的哭什麽,這事兒和你又沒什麽關係,也怪我,不該把母親與你混為一談的。”


    他說著,抬起了手,動作盡量輕柔地替秦椏思擦掉已經滾出眼眶的淚珠,“我們找個酒樓,再將這件事好好說與你聽,你也不小了,該明事理了。”


    ……


    陸瓊九攙著音容在路上閑逛,從街頭走到街尾,音容看著花坊鋪的招牌越走越遠,有些忍不住的扯住了陸瓊九的寬袖。


    “郡主,”她探出手指,指了指後麵,“花坊鋪我們都走過去了啊,您沒看見嗎?”


    陸瓊九有些閑散地回頭,但目光沒有落到音容手指處,反倒遊走在與她保持著一步距離的男人身上。


    她咬了咬唇,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似的,試探開口:“那個,我聽說清河郡的說書先生,口才堪稱一絕,醒木一拍,引人入勝,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去看看。”


    淮紹一望了過來,還沒等他說話,音容就搶先開了口:“郡主那種地方你怎麽能去啊,這說書先生說書的地方……哎,您別任性了。”


    音容垂下頭,很是不好意思的哼出聲,“什麽三教九流,下流之士待的地方。”


    “也沒見過哪個郡主去這種地方啊。”


    陸瓊九皺皺鼻子,“我們挑個安靜的地方就好,淮公子在的話,定是沒人可以靠近我,我真的好想去,想了好幾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來的這個機會。”


    上輩子陸瓊九偶然見過一次說書先生的表演,當時是已經繼承大統的秦裕特意叫到宮中去表演,說書人遊刃有餘在“一桌、一扇、一醒木”間談天說地,時至今日,陸瓊九想起來,仍然覺得難以忘懷。


    但是,音容都這般拒絕的話,怕是皇家宗親出身的淮紹一更不會讚同。


    陸瓊九霎時有些泄氣,踩著地上自己的影子,悶悶道:“規矩啊,禮節啊,應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都是因為沒有人第一個做的原因啊。”


    她頓了頓繼續說,“大秦建朝這麽多年,也是頭一輩子有異性郡主,那本郡主既然已經做了頭一遭,怎麽這回頭一遭就不行了呢。”


    她看上去頗為沉悶,往回走了幾步,看著自己的影子頭與淮紹一的黑靴重合,更加泄氣,“罷了,我們回去吧。”


    她大步往回走,有些怨氣的步伐帶著一股子猛勁,經過淮紹一身側的時候,卻陡然被人拉住手腕,她勉強穩住身子才堪堪停了下來。


    陸瓊九不可思議的望著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隻大手,木訥地咽了咽口水,因為慌亂聲線也不穩起來,“淮……紹……淮公子?”


    淮紹一不急不緩的收回手,漆黑的眸子對上她的,彎腰拱了拱手,聲音緊跟著流露:“郡主說得對,自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才最可悲。總得有人先做出點什麽,您要去的地方,臣認為可。”


    他話一邊說著,陸瓊九的眼睛就慢慢睜大,待他完整表達出意思,陸瓊九的眼眸已經睜到最大,她不敢相信的問了問,“你要陪我去?”


    淮紹一的目光淡淡掃過她,而後輕輕點了點頭。


    陸瓊九瞬間在街道上蹦了兩下,若不是怕引人注目,她怕是都要歡叫出聲。


    天知道,她多麽渴望去看看。


    天知道,這個她試著愛上的男人在意外地讚同她的那一刻,她心裏多麽滿足。


    她忍不住在心裏雀躍,這個男人,和她太合了!


    音容卻突然一臉惆悵,看著倆人已經邁步離開的身影,一陣頭疼並且著實無力,這淮公子什麽破理由,分明就是故意縱著郡主胡亂說的,道理,這能算什麽道理?


    最後,抱怨歸抱怨,她隻能三步並作兩步,快速地追了上去。


    陸瓊九和淮紹一並排走著,她看著他們倆人的影子先是交疊,而後平行,最後齊齊的結伴,心裏那麽點微妙的靜好情緒縈縈繞繞在她腦海,如何驅趕也沒能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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