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扶頓了頓,繼續道。“如此,那就請陛下傳兵部侍郎楚酌楚大人進宮一趟,臣有要事與他商議。”第42章 風欲來(三)今日正值初一,一彎弦月懸於天上,卻被烏雲所掩。一個披著深色鬥篷的身影跟著韓卓走進了養心殿,院子裏的燈籠散發著微乎其微的光,任誰都未曾發現有人進來了。韓卓將人送進了西暖閣便關上了門。來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雋的臉。“微臣楚酌,恭請陛下聖安。”段明燭擺擺手示意他免禮,坐在一旁的沈扶站起身來,傾了傾身行了一個揖禮,楚酌斂目回了個禮。按理說,沈扶的官銜是正五品,楚酌的官銜則是正三品,他本無需向沈扶回禮。但沈扶畢竟是帝師,再加上楚酌一向內斂而謙遜,自會對他禮遇有加。宮女上了茶,分別放在三人身旁的小幾上。段明燭讓侍奉在屋裏宮人都退下,又讓韓卓在外麵看守著,一切準備就緒,他才切入正題。“弦歌,京察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段明燭說道,“欒太後對前些時日那些曾經上疏請奏立後的官員動了手,借著京察之名,將他們或革職或貶官。”楚酌點了點頭,說:“兵部也有不少人受到了牽連。有太後的懿旨,內閣倒是越來越不把陛下放在眼裏了。”“他們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裏,朕不在乎。”段明燭神色微變,靜靜道,“但是欒氏拿朕母妃來威脅朕,朕就不能再繼續容忍他們了。”楚酌聞言,端著茶的手微微一頓。“不知陛下有何打算?”他知道段明燭遲早有一日是要收回外戚政權的,卻不想他現在就要動手。段明燭:“無論如何,不能讓母妃繼續留在寧康宮,否則無論做什麽,朕都會有所顧慮。太後這次敢用母妃威脅朕不得幹預京察,下一次,就敢威脅朕冊立太子。”楚酌遲疑片刻,說:“太後雖然威脅陛下,但是絕對不敢真的對林嬪娘娘如何。畢竟,若是娘娘有什麽三長兩短,她還拿什麽控製陛下?”說到這裏,他抬眸看了一眼沈扶。“林嬪娘娘在寧康宮是安全的。可若是想強行救出她,才是當真會對她的安危有威脅。”“這些朕都知道。”段明燭神色微暗,緩緩呼出一口氣,“可是母妃在她手裏,讓朕處處掣肘。她今日拿朕母妃的性命威脅朕,即便她不會真的做什麽,可是朕的心已經亂了。”楚酌楚酌端著茶的手微微一頓,正在思索措辭,沈扶開了口。“娘娘畢竟是陛下生母,陛下關心則亂。”楚酌聞言,緩緩點了點頭:“……也罷。隻不過此事事關重大,必須保證萬無一失,方可動手。”“所以朕才將你叫來商議此事。”段明燭看向沈扶,“先生,你跟弦歌說說你的計策。”沈扶頷首,娓娓道來:“宮中禁軍負責巡防宮禁,而寧康宮由玄羽衛把守。若想潛入寧康宮救人,首先要引開那些玄羽衛。”楚酌向來聰慧,沈扶起了個頭,他就猜到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禁軍也在欒家手中,沈大人是想,讓禁軍來引開玄羽衛,如此一來,也不會引人懷疑。”沈扶繼續道:“引開玄羽衛之後,就要開始救人了。一人潛入綺蘭殿救人,此外,還需要數人掩護。萬一暴露,雙方交起手來,首先要保證林嬪娘娘的安全。所以,要找的人須得武功上乘,且能敵得過玄羽衛。”楚酌看向段明燭:“陛下,臣可以從燕梧軍中找幾個武功高強之人。”段明燭回道:“朕和先生也是這麽想的。到時候,朕親自去找母妃,其他人看守在殿外即可。”沈扶一聽,不由神色一變:“不可。陛下豈能親自涉險?”段明燭知道他會拒絕,十分平靜地說道:“她是朕的母妃,交給別人,無論如何朕都不放心。”楚酌搖了搖頭,說:“陛下九五之尊,豈可置身於險境?賀潯武功高強,可以讓他……”“讓他假扮禁軍,引開玄羽衛。”段明燭說,“朕親自去救母妃。”說罷,段明燭看向正欲開口的沈扶,神情緩和些許:“先生放心,玄羽衛不敢跟朕交手。即便交手,他們也打不過朕。”沈扶和楚酌還欲再勸,段明燭卻堅定地道:“朕意已決。你們不放心朕,朕也放心不下將母妃交給他人。”楚酌微不可聞地低歎一聲:“罷了。臣會讓賀潯從燕梧軍中尋幾個武功高強之人,好好保護陛下。”段明燭:“接下來,便是燕梧軍如何進宮的問題了。好在隻需要十個人,不會過於起眼。將他們分批次帶入宮裏便可。”楚酌:“宮裏四處都是欒太後的眼線,陛下準備將他們安置在何處?”段明燭:“就放在養心殿裏,偽裝成朕的近衛。朕會讓韓卓統籌此事,不會打草驚蛇。”楚酌想了想,似乎也沒有更好的主意。養心殿雖引人注意,但是這裏的宮人都是跟在段明燭身邊的老人,沒有欒太後的眼線。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隻要交代那幾名燕梧軍低調行事,想必也不會出什麽亂子。安排好了計策,便隻剩下了何時動手。段明燭:“下個月初六,是段明熙的忌日。往年這個日子,欒太後會前往鳴山寺上香,還會在寺中留宿一夜。就在這一天動手。”楚酌思索片刻,說道:“離下個月初六不足半月。時間是不是有些過於緊急?”沈扶卻知曉他為何要定在這一天。他默默開口說道:“夜長夢多。時日一久,難免生變。”段明燭看了看他。他知道,沈扶是懂他的。“更何況,陛下也等不及早些見到林嬪娘娘了。”沈扶輕歎道。楚酌聞言,似是還想說什麽。可是他望著段明燭,最終還是沒有再開口。***接下來的幾天裏,為了保證林靖瑤的安危,段明燭沒有再插手京察一事。沒過多久,韓卓帶來了一個消息。那些被調任的官員,大多都被調到了偏遠的地方,要麽就是西南一帶的窮山惡水,要麽就是北邊的窮鄉僻壤。吏部得了欒太後的授意,定然不會讓這些曾經上疏請奏立後的官員有好日子過。然而,從鳳京府去這些偏遠縣,少則半月,多則兩月。畢竟是貶官,路上定然一切從簡,連隨行的下人都沒帶幾個,更何況是護衛。那些官員大多都有妻小,赴任的路上也是極其艱苦。禮部郎中張劭被貶為曲溪縣縣丞,就在他前往曲溪的路上,路遇劫匪,隨行的一名護衛逃跑,張劭一家三口和兩個侍從全部被劫匪殺害了。此案上報給當地的知府,案子仍在調查,至今沒有結果。無獨有偶,禮部員外郎趙誌陽被貶為斛江縣教諭,到達斛江的前一夜,他帶著家人住在驛站上,半夜遇到刺客,也是一家人無一生還。韓卓將消息帶過來的時候,段明燭聽完,指節已然被他攥得泛著白。張劭和趙誌陽,當初帶頭反對冊立肅王為太子,同時也極力請求冊封皇後。沒想到,卻給這二人引來了殺身之禍。雖然還沒有調查出這是欒黨所為,但是段明燭也能夠猜到,這件事除了是欒黨幹的,再無其他人。段明燭失神了許久。這兩人與他們的家人全部斃命,即便他想安撫,卻也無人可安撫。最後,他隻能傳旨下去,令當地知府徹查此案,又吩咐他們代為厚葬死者。現在林靖瑤在欒太後手中,他即便想為死者做主,也什麽都做不了。唯一的法子,就是快些將林靖瑤救出,到時候,他再無後顧之憂,即便徹底跟欒太後撕破臉皮,他也無所畏懼。甚至,他已經在期待那一天了。他期待著早日救出林靖瑤,將欒太後打入冷宮,將欒鴻驅逐出內閣,讓所有的欒黨全部下台,還朝堂一片清淨。他再也不用虛與委蛇,再也不用叫欒氏一聲母後。他即將大權在握。他即將與生母團聚。他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第43章 風欲來(四)京郊大營位於燕山腳下,離宮城有三十多裏地。當初,被段明燭從北境帶回來的六萬燕梧鐵騎,如今就駐守在此處。當日,楚酌入宮商議營救林靖瑤一事之後,回府將事情告知賀潯,並讓他從燕梧軍中選出十名武功高強之人。此事自然是秘密行動,就連挑人都是暗中進行的。燕山一帶地形稍高,到了七月流火的季節,山風也很大。轅門處沙塵四起,旌旗獵獵。賀潯將人帶入軍帳中,又吩咐親衛在帳外看守。一排燕梧軍筆直地站在帳中,賀潯負手站在他們身前,斟酌片刻,靜靜說道。“諸位都是燕梧鐵騎中的精銳,這一次,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要諸位去做。”帳外風聲不斷作響,還能夠聽到練兵的聲音。賀潯繼續說:“從前,我們都是老侯爺手下的將士。當初,侯爺奉先帝之命回京之時,已經預料到他會命喪宮中,於是將燕梧鐵騎的兵符交給了陛下。“陛下當年待我們如何,諸位都心知肚明。想當初他還是楚王的時候,便與我們親如兄弟,吃住都是一樣的,從不以親王身份自居。即位之後,燕梧鐵騎上下軍餉翻了一番。“如今,陛下有一難處,需要諸位幫忙。不知諸位意下如何?”十名燕梧軍一齊抱拳,朗聲道:“我等願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好。”賀潯頷首,“但是此事事關重大,是秘密行動。除了諸位,不得再讓其他人知曉,即便是營中其他將士也不可。諸位可否能夠做到守口如瓶?”“能!”賀潯點了點頭,正式開始切入正題。“諸位都知道,陛下的生母,並非當今的欒太後,她隻是陛下的養母。”他頓了頓,又道,“陛下從未在軍中曾提過他的生母。現在,我來告訴大家,他的生母是何人。”賀潯負手踱步,娓娓道來:“承平三十二年的端午節盛宴,先帝爺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將宴席上一名出身教坊司的舞姬納為侍妾。後來,她為先帝生下了一名公主,這位公主便是如今的長平長公主。”燕梧軍或許對後宮之事不甚了解,但是提起長平長公主段雲岫的名字,卻是沒有人不知道。這位駐守在嶺南的大晟第一女將,平叛亂,收失地,在戰場上更是絲毫不輸男子。最重要的是,長平長公主乃今上一母同胞的親姐。“這麽說,那位娘娘便是陛下的生母?”有人問道。“不錯。”賀潯頷首,“延熹元年,她為先帝誕下一位皇子,隨後被封為林嬪。這個皇子便是今上。”眾人沒想到,今日會以這樣的方式得知聖上身世。從前在軍中,段明燭對她的母妃隻字不提,所有人隻知道欒貴妃是他養母,卻無人知曉他生母究竟是何人。如今,他們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賀潯繼續道:“陛下出生不久,彼時還是貴妃的欒太後將他收養了過去,且不準他們母子二人見麵。陛下即位之初,林嬪被軟禁於寧康宮的綺蘭殿。直到今日,陛下也隻能在每年的宮宴上,與林嬪娘娘遙望一眼。”聽到這裏,那十名燕梧軍無不唏噓。賀潯:“諸位都知道,陛下即位以來,欒首輔把持朝政,陛下行事多受掣肘。一月前,欒太後要求陛下冊封肅王為太子,還以林嬪的性命相要挾。陛下對欒黨多番忍讓,但是,林嬪娘娘是他的底線,任何人都碰不得。“我奉陛下之命,從燕梧軍中選出十名精銳,潛入寧康宮,營救林嬪。不知諸位,可願追隨?”領頭的一名燕梧軍道:“我等謹遵陛下吩咐,誓死救出林嬪娘娘。”餘下幾人一齊抱拳:“謹遵陛下吩咐!”“此次行動,必須要保證陛下和娘娘的安危。”賀潯神色凝重地說道,“在必要時刻,你們要犧牲性命來保護他們。”“屬下遵命!”***轉眼間十幾日過去,這一天,是前任肅王段明熙的忌日。天還未亮,欒太後便乘坐鳳輦出了宮,一如往年地前往鳴山寺為段明熙上香。按照往年的慣例,她通常會在鳴山寺住一夜,隔日清晨再回宮。不知不覺間,今日已經到了亥時。夜色漸深,整個寧康宮上下都靜悄悄的。欒太後不在宮裏,負責值守的侍衛也少了很多。寧康宮門口隻有幾名玄羽衛在當值,此時還沒到換防的時間,幾人守在門外,頗有些百無聊賴。“走水了,走水了!”不知過了多久,東邊突然傳來一個宮女的驚叫聲。那幾個玄羽衛聞聲立刻向那邊望去,隻是夜色太深,什麽都看不清。領頭的一名玄羽衛見狀,隻得吩咐旁邊幾個人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幾人領命而去,寧康宮正門外麵當值的守衛隻剩下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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