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去鹽課司的日子,謝星珩上值期間被劉進賢喊走,理由很冠冕堂皇,說鹽課司的人,有鹽稅賬務需要跟清吏司對對。清吏司不能指派人去,他們叫去的人,鹽課司的人不會給麵子。謝星珩搭上了劉進賢的關係,輕易跟鹽課司的聯絡上,讓清吏司的職官們心情各異。人還沒出門,一路碰見的人都對謝星珩笑眯眯的,很是客氣,全無剛上任時的擠兌。劉進賢似乎隻針對高大人,與其他官員的關係都不錯,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笑聲如雷。謝星珩適應性很快,既然要走動,那就拿出社交悍匪的身份來,也大大方方跟人說話。他倆出了清吏司,部裏的人才麵麵相覷,都說:“謝大人變了啊。”文世昌哼了聲:“攀上了鹽課司,眼看著有了靠山,能不變嗎?”他說完,去上官值房,找高大人,叭叭說了很多謝星珩的壞話,讓高大人聽得神清氣爽。文世昌提議:“他既然喜歡鹽務,那我們就讓他去做鹽務。劉進賢再教,還能一下子讓他熟悉了不成?非叫他去吃吃苦頭,好讓他知道厲害,明白咱們清吏司的老大是誰。”高大人思忖一番,點頭同意。鹽務複雜繁重,純看卷宗,聽人講解,隻能學點皮毛。多少官員來到海城三五年,才知道一點點的內幕。沒有人帶著玩,永遠都入不了局,隻能看那些明知道有問題,但又找不出問題的卷宗、賬目。有劉進賢帶著又怎樣?謝敬之是戶部的人,是要跟鹽課司爭鹽稅的人。鹽課司能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劉進賢能把到手的政績拱手相讓,讓謝敬之摘桃桃?讓謝敬之去做鹽務,說不準還能跟劉進賢產生利益衝突,讓他們的關係自然崩盤。高大人笑眯眯,誇了文世昌兩句,又貌似不經意的說道:“聽說你家小哥兒很愛去江家玩?”文世昌表情僵了下,苦笑道:“我家那贅婿傲氣,這謝大人不也是贅婿嗎?對夫郎服服帖帖的……”他家孩子去找江夫郎取經,有什麽問題?男人官場上的事,跟夫郎之間的交往沒關係。高大人聞言,寬慰了他兩句:“你讓你家哥婿跟謝大人學著點,才是個舉人,傲什麽傲?”文世昌隻是應好。出了門,就去整理文書相關的東西,一樣樣清理好,叫人搬到謝星珩的辦公桌上。等他回來,讓他慢慢看。另一頭,謝星珩跟著劉進賢去了鹽課司。鹽課司的衙門很大,三進的格局,比普通五進的宅院都大。側麵廂房一格格的敞開,裏麵都是忙碌的官吏。他們手上或是拿著算盤,或是拿著毛筆,基本都是圍著中間的圓桌坐著,少有單獨辦公的。劉進賢給他介紹:“鹽引的數量要計算,又根據當年的鹽價,需要再計算鹽稅。每一份鹽引的價格,都是算過鹽稅的,鹽商來領鹽引,就能去拿鹽。但每個鹽商的鹽引數額不同,這都需要計算。”而鹽引的數額,通常也跟鹽商的打點有關係。打點到位,鹽引的數額就大。謝星珩已經了解到,這份鹽引之外,還有官員的“私鹽”夾雜,打點的銀子,也能算作官員官鹽私賣的收益。明賬無錯,私賬就是個人心裏的本本,輕易捉不到。@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商人隻需交付最終費用,銀子交上來,過了二門,又需要詳算。將鹽價和鹽稅分開,鹽稅交給朝廷,鹽價所需,就是海城鹽場的開支消耗。另外,官鹽也有直銷點。這處無需鹽引,所有收入都進國庫。這些賬目,在鹽課司是沒有異議的。所有的貪汙,都是私下進行,不上明賬。走過兩道門,就進入了鹽課司的核心區域。這裏是鹽課司職官們的辦公之所,劉進賢到了這裏,都夾著尾巴做人,說話音量都低了。謝星珩左右看看,發現海城的鹽課司,比京城的戶部都氣派。衙門又大又敞亮,各處門房塗紅鑲金,屋簷更有幾分仿造宮廷樣式。所見桌椅,都是上好紅木,連院內的花盆,都是官窯出品的上等瓷器。不愧是國稅支柱之所,著實顯貴。地方鹽課司最高職官是鹽課司提舉,從五品的官員,算起來比謝星珩矮一頭,但真碰麵,謝星珩要客客氣氣的。今天過來,是打著感興趣的名義,過來交友的。在百年之前,糖也是國稅的支柱產業。跟鹽一樣,好運輸,易壟斷,價貴稅高。但和鹽不一樣的是,糖不是百姓的必需物品,隨著發展,糖逐漸開放,到現在遍地是私營糖業,唯有鹽,一直牢牢捏在朝廷手裏。每逢國庫周轉不靈,就要在鹽務上琢磨。他們一行人去茶室坐,從糖聊到鹽,從鹽聊到製鹽源頭的人。劉進賢再引導幾句,話題自然聊到各鹽場的刺頭們。能被鹽課司職官熟悉的刺頭,才是他們本次的主要目標。這批人煽動之後,再根據下屬官吏的反饋,去尋摸小刺頭,讓他們結成同盟。這件事急不得,謝星珩列出名單,等劉進賢詳細打聽過,又做了一番篩選,初次隻選了三個人進行煽動。餘下的人或是淘汰,或是挪後。他們要徐徐圖之。煽動開始時,輿論也隨之散布到民間,讓他們身邊的環境發生變化。內部有生存需求和生存壓力,外部有環境誘導。隻等鹽價上調,稅務上漲,就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集結與否,是朝廷的選擇。文世昌助攻,讓謝星珩短暫的拿到了主理鹽務的權利。比不得鹽課司的權利,但過遠遠見幾個人,輕而易舉。這是謝星珩來到海城以後,第一次去鹽場巡視。沿海而建的曬場,早早迎來了燥熱的夏季。空氣裏的鹹腥加倍,在這裏,一眼看去,隻有人、鹽、灶。白花花的鹽田裏,來來往往穿梭著黝黑的人。排列有序的灶台,升起一股股灰色的煙。肥頭大耳的官吏,管理著瘦骨嶙峋、衣不遮體的百姓。他們很多人,連雙像樣的鞋子都沒有,赤腳在地上行走。沿海而居的百姓,漁民數量比鹽戶少,他們家家戶戶都要製鹽,每家都有定額的數量。交不出來鹽要罰,私自加灶多製鹽,也要罰。這是灰白的世界,與這個城市的繁華完全相反。海城最大的義莊,就設立在沿海區域。這裏的棺材現做現賣,連帶賣草席與火葬服務。從鹽場出來,沒走多遠,才繞過兩條街,經過幾處民房,謝星珩就看見了義莊。火葬的價位,都要一兩二錢。若是自己背來柴火,帶隻瓦罐裝骨灰,可以便宜二錢。百姓們通常選擇出錢。因為他們還要製鹽,柴火是必須品。連年製鹽,他們撿柴砍柴都難,換算過來,用義莊的柴火,還便宜一些。他們還可以跟別人家合燒,更省一些。隻是分裝骨灰時,要仔細點。謝星珩站在義莊外,還沒進去,就聽見好些孩子在撕心裂肺的哭,也有很多少年人磕頭求人買。更有眾多婦人夫郎跪在男人屍體麵前,滿臉麻木,插標等人來買。這般人間煉獄的場麵,竟真的有人拿著一吊吊的銅板,遊走在裏麵,一個個捏著或大或小的人的下巴,讓人拿水潑他們臉,看著樣貌,精挑細選。謝星珩眸光含怒,跟著他出來的安家兄弟在他旁邊低聲勸道:“大人,我們不能久留,這附近很多眼線。”安家兄弟出自鹽幫,底層百姓有多苦,他們再清楚不過。當年若不是宋威買了他們兄弟,他們恐怕早已白骨化土,不在人世了。這些場麵,他們見過,也深知內幕。這不是他們能碰的,也不是他們幫扶得過來的。哪怕後來鹽幫壯大,他們吸納了很多兄弟,也借著勢力,買了很多孤苦孩童,依然無法阻止這件事。他們太弱小了。謝星珩閉閉眼。他讓安家兄弟過去問價。看不見的,他管不過來。看得見的,救一人算一人。這場麵,比他剛穿越來時遭災還慘。那時他們逃離故土,看得見希望。後來雖有人趁機嫁娶,但孩子是嫁人,不是賣了為奴為婢,也不是送去小院裏做妓子。來生還有希望再見,日子能熬出頭。哪像現在,他們連人都不是了。擺在這裏連畜生都不如。安家兄弟看他心意已決,互相對視一眼,沒再勸。他倆圓滑,深諳與人交流之道,過去報了謝星珩的名頭,又說了謝星珩頭一次來買人,希望大家給個麵子,除卻少數幾人表現出不滿,但基本都讓了。謝星珩再不濟,也是五品官,在地方上,足夠大了。買來的人,他沒地方安置。安家兄弟挑了幾個還能說清楚話的人,問他們還有沒有住處,家裏多大。沒地方住的人占了多半,少數人有住處,可以收留幾人擠一擠。餘下的,安家兄弟另外租了民宅安置。他倆會辦事,挑著謝星珩挑選的要煽動的人,在他們家,或者鄰居家租個小屋,哪怕是個鋪位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