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都不能出,更別提返鄉了。同行來京城趕考的書生們,都分批次踏上了歸途。有些相熟的人,因這段時間都在江家的宅院裏住著,臨走前,壯著膽子來敲門,是道謝,也是告辭。江致微不能出去見,給娘親寫的信,還轉手送到了江老三桌案上。江老三拆開看了,裏頭隻說留在京城備考,春試後回家,讓薑楚英勿念。要銀子打點的事,半個字沒提。江老三直接把信燒了。他研磨,提筆,代寫了一封家書。他要思退了。他看不清局勢,應對也遲鈍,該退了。夏元儀期間回家了一趟,請教了她已經退休的父親,回家隻跟江老三說了兩個字奪嫡。江老三便知道他完了。他錯過了時機,已然成了炮灰。他退,家裏得有人上。夏元儀一文錢不出。有那個錢,她能給兒子買良田,蓋宅院,當個地主老財,過閑適日子。沒出息的人,不能硬扶。她不勸江老三。成親多年,她最是了解他。居安不思危,事到臨頭,急忙忙找補。讓他找去吧。他不找補,就要在家裏找茬。反正是二房出錢。九月下旬裏,江致寧給家裏來信,斷親書要不回來,也讓他們別找大房的麻煩。“他們有大靠山。”江老三“桌麵清理”,砸了好多東西。時間回到十月。十月裏,薑楚英被奪盡家財,因她不是自願給的,江知與說到做到,半分盤纏不給她。當天,她摸黑找路,回娘家住。娘家人暫且不知道二房發生了什麽,她把事藏著,從娘家撈了一筆銀子,隔天起大早,把江家族親都拜訪了個遍。不論貧富,都要賀喜她兒子中舉。過後,她竟然還上黃家拜訪。來給她兒子說親。黃家是布商,曾是豐州首富。現在空有家財,沒有靠山。江致微考上了舉人,到了說親的年齡。江家還有叔叔在做京官,前程一片光明。黃家統共兩個適齡孩子,薑楚英不要小哥兒,點了女孩黃青羅。笑談間,互相吹捧,但黃家死活不鬆口,非要先掐算八字薑楚英來得太急,他們不敢應。守著這份家財,他們過得小心翼翼,每天都在過獨木橋,內心謹慎得很。黃家在江家抄家之前,送了八根金條,是個見風倒的牆頭草。後來,他們還給宋明暉送去了李家的消息。他們不要大回報,隻求一句準話,江致微是不是良配。宋明暉憐惜小姑娘,輕輕搖頭。“真喜歡你家姐兒,怎麽也得請媒人上門提親。”黃家道謝離開,隔天說八字不合,回絕了薑楚英。薑楚英的人脈,也都在豐州縣。她著急兒子的前程,想要打點的銀子,竟然求上了李家。李家已敗,現在半死不活的過日子,江家的豆油還沒鋪貨,他們生意照做,可常知縣的胃口大,他們家的油坊,已經改姓“常”了。老李頭挨了杖責後,身體一落千丈,精力大不如前。妻子回來說起薑楚英的來意,他沒耗神,就給出了回複:“拒絕她,趕她走。”兩家過節滿縣皆知,但凡有點骨氣,就不會來求娶李家女。還是他們江家最寶貝的“金疙瘩”。金疙瘩考中了舉人。不收拾他家,反求娶。老李頭呼吸沉,聲氣弱而緩:“江家內訌了,二房沒錢了。”李家談錢色變,恨不能散盡家財,哪怕做普通農夫去。常知縣不放人,他們成了住宅院、用奴仆的活牲口。這次回絕,更像出一口惡氣。反正跟江家不可能握手言和,送上來的出氣筒,不要白不要。薑楚英被趕出門,大冷的天,被潑了一身的泔水。事情傳揚開,她怕家事暴露,引出別的事端,匆匆更換衣物,拿上早收拾好的行李,帶上最近從親戚那裏搜刮來的銀子,北上京都。她一個女人上路,半路多凶險,怕小偷,也怕強盜,提心吊膽的走,熬得身心俱疲。身上的痛處多,一難受,她就想到了江知與給她灌下肚的毒藥。越不想記起來,越是無法遺忘。神色恍惚了,她防備弱,始終緊抱著的包袱被人搶走了。還剩下一點藏在肚兜和褲腰帶的碎銀,近乎乞討的上京來,已經到了十一月。十一月的京城,飄起了細雪。薑楚英凍得發抖。越是苦,她越是恨。敲開江老三的府邸,自報家門後,門房從她又髒又憔悴的麵容裏找到一絲熟悉,先讓她在門房裏爐子邊烤火,他去通傳。薑楚英來了。江老三一家都非常歡迎。這意味著大筆的錢財上京了。江致微也終於從“籠中鳥”的狀態,獲得短暫自由,飛奔出去找娘親。他想早點過去,讓他娘不要拿銀子出來。到地方,見了人,他整個都呆住了。呆完,又是憤怒又是心疼,問一句怎麽回事。薑楚英就跟打了雞血一樣,抓著兒子的手臂,就在門房這處,大庭廣眾之下,狂罵大房的人。“他們黑了心!哥婿考上舉人了,就不顧你前程!要拿銀子給那贅婿買官,把我們家的家財都搜刮幹淨了!我來京的盤纏,還是找別的親戚湊的。你那個好弟弟,還給我喂毒藥!”江致微聽得腦殼嗡嗡,本能喃喃道:“會不會是哪裏搞錯了?”他從斷親開始,就發現了異樣。困在府上,他什麽信息都獲得不了。他記得謝星珩提醒他的“美酒在前,白刃在後”。所以三叔越是關著他,他越是抗拒明年做官。本來寄信,不想他娘過來。來了不帶銀子也行。現在是沒帶銀子,帶來的是更炸裂的消息。跟三房斷親,跟二房割席。江致微無法靜下心思考,他的腦子裏有另外一股更加急迫的情緒壓著他作出行動。“小魚給你下毒?什麽毒?多久了?”他回頭喊人,叫人快點請郎中過來。夏元儀緊趕著來,沒想到是這副情形。她皺著眉,很是不耐二房不出錢,這個官斷然不可能買。不買官,二房就沒必要哄著。她慢慢悠悠,硬是等江老三發話,府上才有人去請郎中。薑楚英安置下來,簡單清洗,再換上暖和幹淨的衣物,吃上熱乎的食物,情緒穩定不少。她了解江致微,對大房感情很深。等她恢複氣色,江致微此時的憤怒就會減退,到時再讓他離大房遠一點,他不會聽。薑楚英趁熱,反複說細說江知與怎麽逼她的,又怎麽灌她毒藥的。她添油加醋,再進行刪減。好像大房的人,就是為了謝星珩的官路,把江致微獻祭了一樣。江致微知道謝星珩不想這麽快當官。他也了解江知與的性格。這麽強硬冷酷,不像江知與能做出來的事。真能做出來,那必然是怒極了,氣狠了。江致微還信任大伯人品。這麽多年,一直都照拂他們家。如果是為了養肥了再宰,就沒必要培養他成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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