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則生變,能挑可細挑不可精挑。他跟江知與說:“我仔細考慮過,要是跟我老友家結親,你就隻能外嫁,爹還是舍不得。他們看我麵子上不會虧待你,就怕他們兒子對你不好。這次實在匆忙,還是招婿。過了這陣風頭,你不喜歡就和離,到時候咱們再細細找。”若是招婿,就隻剩江致微介紹的大齡書生相看。江致微說過,他是老實本分人。絕不敢起二心,更不敢欺辱他。規規矩矩的,也挺好。江知與應下,莫名有點失落。接下來兩天,江承海都沒有出去相看,靜待外地來客,同時忙鏢局一宗大生意。今年他沒親自去京都祝壽,也是因為這宗生意。豐州隸屬於昌和府,是廣平王的封地。王府有委托,具體的東西江知與不清楚,總之鏢局很多厲害鏢師陸續歸來,都沒再接活,隻等人員齊備,王府貨到。這般緊要關頭,他的親事還拖累父親操心。江知與數次想來書房看看,最後都若無其事當路過,繞到花園裏,帶狗狗玩。江致微這幾天熬得眼下烏青,今天得空,出來找江知與。“我那同窗到了,遞了拜貼,明日上門。”江知與點點頭,並不在意。問他:“你熬夜看書?”江致微搖頭:“大伯讓我改禮單,給三叔一點顏色瞧瞧。”江承海每年要往京都送幾次金銀珠寶、稀罕玩意兒,拿到好東西,先要想著京都是不是更需要。年初送了一次,祝壽又送了一次。這回準備的是下季度的,改完禮單,就能照著采辦。名堂多又雜,花裏胡哨,說出來誰也挑不出錯處,就是沒錢,就是送不出手,全給爛家裏。京都寸土寸金,江老三妻妾多,兒女多,仆從也多,還供養二老,沒地方收。到時候隨便他扔哪裏,江承海都要想法子引幾個言官瞧見。一查就知道本家親族花了心思,實際不值錢。不值錢的東西,犯不上處罰。臉是丟盡了。江知與怔了下,收拾心情,為婚事準備都在為他操心,他可不能泄氣。次日一早,趙鳴登門拜訪。戴儒巾穿衫,踏雙新的白底黑麵布鞋,拎著兩包糕點,來找江致微。此次沒有說明緣由,要讓江承海和江知與暗裏瞧瞧。雖十分不情願,江知與還得假裝跟他在花園偶遇。偶遇的方式很簡單,讓狗崽跑去花園,他去追。小狗養了幾天,他常帶去花園遛,差不多到地方,狗崽就會自己往那邊跑,小短腿蹬步,吃得圓滾的肚皮一顫一顫的。趙鳴跟江致微在涼亭賞畫說棋,也聊八月的鄉試,桌上酒菜都有。酒是江承海準備的,男人上了酒桌,容易暴露本性。不止趙鳴,改天謝星珩上門,他還要拿烈酒招待。酒過兩巡,趙鳴就經不住,坐姿搖晃著,談吐間顯了苦相,對即將到來的鄉試充滿擔憂。江致微耐心寬慰,陪了好一陣,眼看趙鳴酒勁都要緩過來了,借口賞花,帶他到花園。天公不作美,天氣悶悶的陰著,沒有太陽曬,身上都潮潮黏黏的。趙鳴想回涼亭,突然聽見花園深處傳來人聲。這聲音怎麽說呢,像碎玉聲,溫潤清朗。他停步,往那邊看。江知與追著狗崽,順利在花園見到趙鳴後,第一反應是失望。趙鳴是很端正的樣貌,眉濃眼大,鼻挺唇薄,整體來說,確如堂兄所言,是個很周正的人。他也高,或是因為還要幹活料理家務的原因,不見普通書生的文弱,略壯實一些。隻是周正壯實而已。他看見江知與,眼前一亮,下意識往前踏了兩步。江知與本能後退,他知道父親就在暗處看著,很快定下心神,給人行禮。還沒扯開話頭,趙鳴先問他:“這是你的狗嗎?”江知與不明所以:“嗯?怎麽了?”趙鳴沒吭聲,眉皺眼挑,渾身上下都是低氣壓。江知與有點害怕。他蹲身,抱起狗崽,往後退了兩步。趙鳴問他:“這狗平時吃什麽?”江知與第一次養狗,府裏人都說狗好養,人吃什麽它吃什麽。既是他養的,狗狗夥食就跟他一樣。“人飯?唔,我吃什麽,它就吃什麽。”他挑食,不愛吃肥肉、連筋的肉,也不會啃骨頭,狗崽都會吃,可好了。這話點燃了趙鳴壓抑的火氣,接下來是一句讓江知與無措的話。“城外難民紮堆,每天都有餓得扒樹皮啃草根的人,你連人都不管,卻養狗?”江知與懵在原地,緊跟著又被趙鳴訓斥第二句。“多少人不見溫飽,城內還有乞丐,你還給狗吃人飯?”江知與是有脾氣的。雖說他的脾氣總憋在心裏,多數時候都衝著自己來。可他真的有脾氣。他克製著,語氣硬,“關你什麽事?”也不止他這樣養,他跟人請教過,大家都這樣養。有些人家窮,狗也跟人一樣,十天半月才沾一次葷腥,一根大骨頭棒子,啃得沒味兒了還舍不得扔。而且他家隻是普通商戶,哪裏輪得到他家去救濟災民?這分明是朝廷的事。他爹已經在第一時間響應號召,捐錢捐糧了。他們也是縣內商戶裏,布施最多的一家。還要怎樣?不說朝廷不說官府,甚至不敢去找豪紳富戶的家主,衝著他嚷嚷算什麽本事。這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趙鳴的“人狗論”哐哐砸下,江知與缺少跟人吵架的經驗,也沒秀才的詞匯量,兩輪下來就落了下風。或是因為他頂嘴了,趙鳴的不滿更多。從他養狗延伸到他不在乎人的死活,再到商戶隻管自己肚裏飽,不管送到嘴裏的是不是民脂民膏。江承海老遠喊話叫停,江致微也從假山後出來,大聲叫趙鳴閉嘴。趙鳴酒量差,酒品更差。他眼神現了慌亂,死要麵子,硬是梗著脖子,繼續發言輸出。江知與本就憋著氣,他可以忍很多委屈,那都是不想家裏受累,可養條狗,他又招惹誰了?他父親都沒有這樣訓他,這人算什麽東西。他頭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張嘴罵了人。罵了人,就更矮一頭,顯得他理虧,隻會逞凶。等江承海來了,江知與眼淚都憋不住,吧嗒吧嗒掉。江致微黑著張臉,匆匆安慰一句,拽著趙鳴趕緊走。這一通跑,趙鳴出了汗,酒氣散完,幾分膽氣都沒了。他抓著江致微的手腕,聲音發抖,“江兄,我、我今天喝多了,你知道的,我從城外過來,我第一次看見這麽多的難民,心裏不好受……我一喝多,嘴上沒把門……”江致微歎氣。這是趙鳴最大的弱點,他讀書多,心裏有仁義,唯獨太極端。相識多年,江致微清楚趙鳴隻有嘴上厲害,平時不愛管旁人閑事沒那本事。他的解釋,江致微接受。難民慘,是個人看了都會於心不忍。可他實在不該。弟弟還在哭,江致微沒心思安慰惹禍的人,人又是他約來的,他捏捏眉心,“沒事,我大伯是講理的人,不會怪你的。”心裏默默補充:但你想要的入贅,不用提了。花園裏,江知與趴父親肩頭哭。似要把這段時間的委屈都哭出來,數次想收住,都停不下來。江承海人糙,哄孩子的方式單一。把趙鳴罵一頓,又說要怎麽怎麽收拾他。話題核心是:“不要他了,不要他入贅,別說你了,爹也看不上他,咱們不要他了!”江知與抽咽著:“也、也不能要小謝……”江承海一時沒想到小謝是誰,等回過神來,他手癢腳癢,很想抓個人揍一頓。他年輕過,夫郎自己找的,小魚這點心思,他看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