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殊朝他們走過來:“我雖然已經離家十餘年了,但還記得幾道家鄉菜的做法,譬如著青菜,外層的菜葉可以切碎了熬粥,裏麵的菜心煮熟了,撒上一把炸得金黃的蒜末,再淋上醬香濃鬱的豉汁,味道應該很好。”林羨玉呆呆地咽了一下口水。在侯府時,白灼菜心這種小菜是他實在沒有想吃的東西時才會勉強動筷的選擇,現在卻成了他想一想就垂涎欲滴的美味珍饈。真是如隔經年。他拉住蘭殊的袖子,催促道:“蘭先生,你別形容了,快點去做吧,我快饞死了。”蘭殊笑了笑,說:“好,我這就去做給您吃。”赫連洲進宮複命還沒回來,烏力罕先從西帳營回來了。他剛走到前院就看到蕭總管眉開眼笑地從庖房裏走出來,又看到兩個仆人搬著一隻用細木條編成的木籃,放到院子正中央,裏麵擺滿了指頭長的綠條子,像青瓜,又不是青瓜。他問:“這是什麽?”“小烏將軍你回來了,”蕭總管走出來,走到烏力罕麵前,告訴他:“這是黃瓜。”“黃瓜?”“咱們這兒沒有,是祁國才有的蔬菜。”“祁國?”烏力罕立即抬高了聲量,怒不可遏道:“老蕭!你竟然敢在王府裏吃祁國的蔬菜,還放在院子裏曬,你不要命了!”“可這是王爺親手為殿下種的。”“……”烏力罕瞬間啞了火。烏力罕往庖房裏看了一眼,看到一抹白色身影,蕭總管說:“這是蘭殊蘭先生,他現在住在王府裏了,他正在給殿下準備午膳呢。”烏力罕氣得差點暈過去,他強忍著衝動才沒上去把那木籃子踢翻,臉色漲紅:“啊啊啊現在王府全是他的人,全是他的東西!再過一陣子,我和王爺都要被他趕出去了!”蕭總管擺擺手:“這話說的,王爺都和王妃住一起了,他怎麽會被趕出去呢?”“……”烏力罕的臉更黑了。烏力罕對林羨玉殘存的那麽點好感,在看到這番光景之後瞬間蕩然無存,可片刻之後,林羨玉捧著一隻小碗從後院跑出來,碗裏是蘭殊給他做的酸拌雙青。這是蘭殊獨創的菜,將加了糖的酸杏汁澆在黃瓜條和青瓜條上,清爽又解暑膩,林羨玉和阿南一人吃了一碗,還不夠,他又跑到庖房要第二碗。一下台階就看到黑沉著臉的烏力罕。“你都把王府搞成什麽”烏力罕剛張開嘴,就被林羨玉塞了一根黃瓜條,林羨玉心情愉悅:“你回來了,嚐嚐我種的小黃瓜,好不好吃?”他不等烏力罕回話,就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了庖房,留烏力罕一個人在原地發愣。酸汁順著舌根滑進喉嚨,烏力罕把黃瓜從嘴裏拿出來,呸呸呸了好幾聲,又氣又懵:“這是什麽東西?”“黃瓜啊,好吃的,要是北境和祁國能通商就好了,老奴也想嚐一嚐祁國的楊梅和荔枝。”蕭總管笑眯眯地撫著胡須,然後轉身走向庖房,嘴裏還喊著:“殿下您慢點!”烏力罕隻覺得幾日不見,這個祁國來的破世子,就把整個王府都搞得烏煙瘴氣。“我一定……一定……”他咂了咂嘴,忽然感覺這又酸又甜的滋味好像還……還不壞?他倏然板起臉,朝兩邊看了看,見沒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黃瓜條塞進嘴裏,然後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說:“難吃死了!”“還是我們北境的東西好!”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木籃裏偷了兩根黃瓜條,迅速跑回自己的屋子。林羨玉和蕭總管躲在庖房的門後,把烏力罕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他噗嗤一聲笑出來,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哼,小小烏力罕,被本世子一根黃瓜就擊敗了,真弱!”一旁的蘭殊見了,笑著搖了搖頭。以前坐不滿的桌子,現在都快坐不下了,蕭總管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時,正好趕上赫連洲回來。他還穿著黑底繡金的朝服,神色嚴肅,剛跨進門檻就看到林羨玉、阿南和蘭殊坐在桌邊說笑,烏力罕把板凳拖到一旁,抱著胳膊吹鼻子瞪眼,蕭總管正在精心擺放著桌上的碗盤。赫連洲腳步微頓,怔然失神。還是林羨玉最先發現他,一聲清脆的“赫連洲”把他拉回現實,林羨玉衝到他麵前,眉眼彎彎,一出口就是熟練的撒嬌:“你怎麽才回來呀?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餓扁了。”赫連洲一見到他,就覺得萬斤重擔也不足為慮,他柔聲解釋:“在宮外等著匯報軍務,等了很久。”林羨玉這幾天在蘭殊的指點下,已經對北境的朝堂有了初步的了解,他一聽便反應過來,憤憤不平地說:“你是收複斡楚的大功臣,全天下都知道你的功績,回宮複命竟然還需要等?誰的事能比你的軍務更重要?這個壞太子就是想給你一個下馬威!”赫連洲眉梢微挑,不答他,反而望向蘭殊:“蘭先生教導有方,王妃現在懂得不少。”蘭殊起身行禮:“是王妃聰慧。”蘭殊到底是剛來王府,不了解王府的規矩,也不知能否坐在這張桌子上,正猶豫著,就聽到赫連洲說:“以後都一起吃吧,王府沒什麽規矩,蘭先生按自己舒服的方式來。”蘭殊頷首:“謝王爺。”赫連洲看向一旁的烏力罕,見他昂著頭獨坐在一邊,擺出一副格格不入的姿態,於是說:“不坐桌子就出去吃。”烏力罕立即蔫巴了,把凳子搬了回來,默默地坐到了蕭總管的旁邊。林羨玉抱著赫連洲的胳膊,向他介紹蘭殊做的菜,“全都是蘭先生做的,是不是很厲害?你一定要嚐一嚐這個白灼菜心。”他夾了一塊遞到赫連洲的嘴邊,赫連洲有些抵觸,但不想壞了興致,還是張嘴吃了。林羨玉湊到他麵前,問:“好不好吃?”赫連洲點頭。“那……”林羨玉立即得寸進尺:“那有沒有可能,北境和祁國之間開放通商呢?”“沒有。”赫連洲斷然拒絕他。林羨玉瞬間失落,嘴角都耷拉下來。他還是不放棄,捏著赫連洲的衣擺晃了晃:“隻是通商,不妨礙你收複龍泉州,開放通商的好處有很多很多,你不是也希望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嗎?”他還是想得幼稚,沒有一個穩定的鄰國關係,何來穩定的通商環境。赫連洲隻冷聲說:“我不想考慮這件事。”他這一句話就把原本融洽的桌子劃分出涇渭分明的兩邊,一邊是祁國一邊是北境。哪怕赫連洲承諾此生隻愛林羨玉一人,也不能打消他南下攻祁的決心。林羨玉能理解,還是忍不住委屈。他根本不想看到心愛的人去攻打他的國家,不想兩國之間再起戰爭。“北境的老百姓一輩子都沒有品嚐過南方的水果蔬菜,還有各種各樣的茶葉。”赫連洲知道自己的語氣太嚴厲,放緩了語氣,說:“他們沒吃過,就不會想。”林羨玉的嘴角一個勁地往下撇。哪有這樣的人,一邊說著我將來遲早要攻打祁國,一邊又抱著他親?每次都是林羨玉主動,然後被拒絕,被推開。他就算再喜歡赫連洲,也受不了他這樣的冷臉了。蕭總管見狀立即打圓場,“不提這事了,不提這事了,王爺來回一趟也累了,先……先吃飯吧,再不吃就涼了。”赫連洲看了林羨玉一眼,拿起他的碗,給他盛了一碗青菜牛肉羹,以作討好。但林羨玉現在可不是好哄的,一碗牛肉羹還不夠,他扭過臉去,不想理赫連洲了。赫連洲無可奈何地收回手。烏力罕在旁邊看得直瞪眼,試問整個北境,有誰敢這般對懷陵王甩臉子?蘭殊看著他們倆,琢磨出根本問題來。懷陵王不接納祁國。堅定了二十幾年的目標不可輕易動搖,這能理解,隻是他偏偏愛上了祁國的世子。這是兩難的題,命運真是捉弄人。林羨玉吃著家鄉風味的菜,思家的情緒愈發泛濫,再加上赫連洲這兩句冷言冷語,他難過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可他轉念又想到蘭殊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精心準備了這一桌菜,於是強忍著眼淚,裝出一副開心的模樣,直到吃完。蕭總管把碗盤收拾幹淨,主堂屋裏就隻剩赫連洲和林羨玉兩個人了。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赫連洲想哄,又不知如何開口,林羨玉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就準備離開了,剛走到門口,赫連洲喊住他:“祁國派人來了。”林羨玉下意識就要問:“誰?”想到剛剛暗自承諾的不理人,於是噤了聲,背對著赫連洲停在原地,狠狠生悶氣。赫連洲隻能自己繼續話題:“是祁國的七皇子,你認識嗎?”林羨玉這回憋不住了,瞬間轉過身,瞪大了眼睛,驚訝道:“七皇子?扶京哥哥!”赫連洲蹙起眉頭,昨晚好像依稀聽見這個名字,他沉聲問:“你認識?”“我怎麽會不認識?我和扶京哥哥一同長大,他比我大五歲,是皇子裏品行最好、學識最好、相貌最出眾的,在學堂時我是他的伴讀,先生罰我抄書,我不想抄,都是扶京哥哥幫我抄的,他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他話音剛落,赫連洲的臉色已經快沉得比他的黑色錦袍還要黑了。林羨玉還渾然不覺,越說越激動,眼圈都紅了:“扶京哥哥什麽時候來?爹爹和娘親一定捎了話讓他帶過來,我好想他們啊。”赫連洲別過臉去,胸膛起伏不平。林羨玉掰著手指頭算天數,自顧自地說:“啊,不會還要再等一個多月吧,我一天都等不及了。”赫連洲把手放在桌案邊,心頭的妒火快要把他的思緒焚燒殆盡,指尖卻僵硬冰涼,他故作鎮定地拿起一本公文,卻看不清字。林羨玉半晌才注意到一旁許久沒出聲的赫連洲,看他漠然的態度,以為他對祁國七皇子像對祁國的文官武將一樣嗤之以鼻,於是說:“祁國也不都是善用詭計的陰險小人,還有像扶京哥哥這樣清風朗月的好人,他和你一樣勤政愛民,你見了就知道了。”林羨玉想:見到扶京哥哥,赫連洲一定會對祁國改觀的。赫連洲端看公文,似不甚在意。第46章 祁國七皇子陸譫在一月前已從京城出發, 即日將造訪北境的消息,是太子告訴赫連洲的。陸譫,字扶京, 是祁國皇帝的第七子, 傳聞此人德才兼備,盛譽載道, 還有一個“賢王”的美名。他和嘉屏公主自幼一同長大,此次以探望公主為名, 突然造訪, 不知何意。太子說出這消息時, 宮中除了赫連洲, 還有其他幾位重臣,他沒有表露出太多情緒, 但眼神裏滿是看熱鬧的挑釁。他希望祁國的突然造訪,能破赫連洲的局。這幾個月,他接連使計陷害赫連洲, 都被赫連洲巧妙化解。起初他在城外災民中製造混亂,被赫連洲以渡馬洲貪墨案相要挾, 最後朝廷出資為災民建立了安置點,美名還落在赫連洲的頭上。後來他又逼得赫連洲當眾承諾勸降斡楚,一個幾十年無法解決的爛攤子, 誰都不相信赫連洲能做成這件事,結果也不知道他耍了什麽手段, 竟將斡楚的前國師招至麾下,僅消耗了幾百人馬就收複了敵對多年的斡楚。太子想不明白, 在他的印象裏,赫連洲隻是一介莽夫, 無名無私無黨無爭,為什麽成婚後短短三個月,他變化如此之大?太子原本隻是不想讓赫連洲的軍功太盛,怕他居功自傲,現在赫連洲的奪位之心已經昭然若揭,路人皆知,太子簡直夜不能寐。他望著赫連洲遞上來的金燦燦的歸降書,指尖忽顫,仿佛被那“降”字鎮住了,“二弟此次立下萬世之功,不知想要什麽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