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個小孩一同坐馬車去了城裏。阿南一改往日的靦腆,拉著桑宗順著絳州城的寬闊街道一路往前跑,嘴裏喊著林羨玉教他們的話。絳州城裏的人從沒見過這樣的架勢,紛紛被吸引了,有好事者當即出了門,還有達官顯貴之家的主人聽見了,來了幾分興趣。派了下人騎馬趕去。不一會兒,就有不下二十個人出了城。桑宗見狀,喊得更加賣力。桑宗問:“阿南哥哥,你為何這麽賣力?”阿南說:“因為這是殿下第一次做大事,我不想看他失敗,殿下高興,我就高興。”“你們高興,我就高興!”桑宗傻傻地笑,抬高了聲量,喊得比阿南還賣力。等他們回到榷場時,阿如婭和達魯的麵前已經聚了三十幾個人,兩扁擔的貂肉幾乎被一掃而空,達魯驚得手都在發抖,銅板一個接著一個地掉在地上,阿如婭連忙撿起來。聚在官榷門口的商販們見到這個架勢,心裏紛紛泛起嘀咕,麵麵相覷起來。就在這時,不知何人說了句:“聽說懷陵王妃的榷場每年隻收五文錢,不管大小商販都隻收五文錢!王妃還不設監官,由商販們輪流來擔任,你們想不想當官?在王妃的榷場裏,每個人都能做一天的官!”眾人互相看了看,雖然還是躊躇不定,但人群之中已經有人小聲說:“要不去試試?”很快,有零零散散的商販趕了過來。林羨玉幫他們登記入冊,還說入場三天之後再收五文的入場金。榷場就這樣開始有了人氣。雖然名冊上隻有寥寥數人,但也算是一個很好的開端。林羨玉累得出了汗,拿著帕子擦汗,眸子卻是亮晶晶的,臉上滿是喜色。傍晚時分,所有的商販都收拾東西回了家,達魯和阿如婭也離開了,林羨玉看著恢複了安靜和空蕩的榷場,走過去,伸出手撫摸每一頂氈帳,心中無限感慨。“爹爹,娘親,你們一定想不到,我現在在做什麽,我在做一件幫了很多人的大事。”“這裏的人過得很苦,但他們百折不撓。”“北境不是我們以為的蠻荒之地,這裏有很好的人,還有赫連洲,也不是……也不是……”“不是什麽?”林羨玉猛然回過頭,看到赫連洲在帳門口負手而立。他穿著一身玄色的長袍,看起來英武挺拔,林羨玉望著他,忽然問:“你知道你在我們那兒有一個無人不曉的外號嗎?”赫連洲挑了下眉,“什麽?”“活閻羅。”林羨玉走到赫連洲麵前,聳了聳鼻子,“嚇不嚇人?你可是活閻羅。”忽然一陣風起,吹動了臨時搭建的氈帳,木架晃動,搖搖欲墜似的,林羨玉嚇得連忙鑽進赫連洲的懷裏,赫連洲攬著他,輕笑道:“往活閻羅的懷裏躲?不怕我吃了你?”“不怕。”林羨玉搖了搖頭,“等我回了祁國,我要告訴所有人,你根本不是傳聞中的活閻羅,你是最好最好的人。”聽到回祁國,赫連洲的眸色暗了暗。林羨玉毫無察覺,繼續說:“你才是最應該繼承大統的人,你心裏裝著北境的百姓,一點私心都沒有。”赫連洲卻俯身靠近,輕聲道:“你怎知我沒有一點私心?”第35章 赫連洲的私心?林羨玉一時間還想不出來赫連洲能有什麽私心, 難道是為了他早逝的母妃?念及此,林羨玉不由得對赫連洲多了幾分憐惜,胳膊緊緊圈住赫連洲的腰, 臉頰貼著他的肩窩, 嘟囔著問:“你怎麽過來了?”“聽說王妃的榷場辦得很紅火,特意來看一看。”現在所有人都對著林羨玉喊“王妃”, 林羨玉已經聽習慣了,也不覺得別扭。可是忽然從赫連洲的嘴裏聽到這個稱呼, 還是讓他有一瞬的恍惚, 好像他們真的是一對夫妻。兩個男人, 怎麽能成為夫妻呢?他想起今早那條褻褲, 燙手似地鬆開了赫連洲,往後退了兩步, 故作鎮定地介紹起了他的榷場:“今天一共來了四個絳州商販,兩個斡楚商販,有人買完阿如婭的烤貂肉之後, 轉身看到一個斡楚商販籃子裏的橐駝皮,立馬買了一匹, 就在一個時辰前,就在這個氈帳裏,雖然隻有一百五十文, 但這可是我的榷場裏成交的第一筆買賣,我會永遠記住這一百五十文的。”“阿如婭的烤貂肉真的很好吃, 已經有酒鋪的老板來問能不能每個月給他們家供貨,阿如婭家的日子就要變好了。如果榷場能順利開起來, 每天都像今天這樣紅紅火火,到明年, 他們說不定就可以重新蓋一座磚土房了。”林羨玉的眸子亮晶晶的,像兩顆夜星,赫連洲在裏麵看到了一種天真又純粹的美好。哪怕林羨玉的願景幼稚得引人發笑,哪怕林羨玉壓根並不知道建一個榷場有多複雜,背後牽扯多少利益,赫連洲也願意去嗬護這份美好。他說:“嗯,都會變好的。”林羨玉笑意吟吟地看著他。臨走前,赫連洲讓人加固了氈帳的木架,他看著林羨玉上了馬車,低聲問納雷:“阿古木審得怎麽樣?”“回王爺,差不多了。”“整理好供詞,明日呈遞朝廷,還有榷場這邊,你抓點緊,盡量在兩天之內,把原本官榷裏的那些商販都引到這邊來。”“是,卑職已經在官榷那裏造聲勢了。”赫連洲點頭,隨後進了馬車。桑宗剛興衝衝地牽著銀鬃馬走過來,卻看到赫連洲俯身進了馬車。他愣在原地,疑惑地問納雷:“王爺不是不喜歡坐馬車的嗎?”納雷笑了聲,“那要看與誰同乘了。”桑宗聽不懂,撓了撓後腦勺,但他也得了機會仔仔細細地瞧一眼懷陵王的銀鬃馬,銀鬃馬身姿矯健昂揚,鬃毛在日光下泛起流光。桑宗看得有些呆了,喃喃自語道:“再過幾年,我也要騎馬上戰場。”納雷問:“戰場刀劍無眼,怕不怕?”“不怕,我哥哥說了,將來會帶著我,跟隨著王爺南下攻祁,奪回龍泉州!”納雷聞此卻斂起笑容,歎息一聲。“北祁若有一戰,王妃該如何自處?”納雷叮囑道:“這話別在王妃麵前說。”馬車裏的林羨玉還滿心歡喜地期待著明天的榷場,並不知道周圍的暗流湧動。雖然沒做什麽累活,他還是像沒骨頭一樣癱坐著,時而歪倒在阿南身上,又隨著馬車顛簸,倒向赫連洲。不過阿南會笑嘻嘻地陪他玩,赫連洲隻會用看三歲孩童的眼神看著他,既無言以對,又嫌他吵鬧,轉身掀開馬車的帷簾。正巧一行軍隊打馬而過。林羨玉立即撲到窗邊。是一支隻有三四十人的馬隊,為首的人注意到這輛華貴的馬車,回首看了眼。林羨玉這才注意到,這個英姿颯爽的首領竟是女子。那女子容貌豔麗卻不失英氣,黑發高髻,穿著一身颯爽的銀色盔甲,她揚聲問:“馬車裏是何人?”馭夫道:“回將軍,是懷陵王和王妃。”林羨玉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赫連洲已經說了聲:“停下。”林羨玉愣住。馭夫收緊韁繩,馬車緩緩停下。赫連洲走出馬車時,那女子也翻身下馬,動作如輕燕一般幹脆利落,朝著他的方向走,熟稔地問:“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坐馬車?”赫連洲沒有回答。那女子挑了下眉,旋即想到:“王妃在裏麵,是嗎?說來我還沒見過她呢。”赫連洲隻問:“宮中有消息?”女子望向兩邊,隨後神色肅然,往前走了一步,壓低了聲音說:“前日,太子手下的兵部侍郎拓跋於和安撻分別以監查軍防為名,各領五千軍馬從都城出發,拓跋於去了你的西帳營,安撻去了北邊的渾塞州。你要提前做好準備,太子不會讓你順利勸降斡楚的。”赫連洲微皺起眉,思忖片刻,說:“我知道了,多謝。”“時局已經開始緊張了,說是半年勸降,若大戰爆發,也就是這幾天的時間了。當初太子為了把你逼回蒼門關,給老斡楚王送了萬兩黃金之事,你到現在還找不到證據嗎?”“知曉這件事的都是太子和老斡楚王的身邊人,以現在這樣的對峙局麵,這條路走不通。”女人沉聲道:“若能找到此事的證據,將來便是扳倒太子的利器。”他們正聊著,林羨玉則拽著阿南蹲在窗前,偷偷掀開帷簾向外探看。見赫連洲背對著他,和一陌生女子說話,林羨玉目光炯炯,死死盯著赫連洲的後背,問:“那是誰?”阿南為難道:“殿下,我怎麽會知道呢?”“你覺得那人是誰?”“瞧著像是王爺的至交好友。”林羨玉盯著兩個人望了許久,直到那女子微微抬起下巴,朝著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嚇得倏然放下帷簾,坐得筆直。不一會兒,馬隊長揚而去,赫連洲也回到馬車裏,抬眼就對上林羨玉審視的目光。林羨玉在阿南身邊端坐著,兩隻手分別搭在膝蓋上,和赫連洲隔了老遠。赫連洲微微怔住,“怎麽了?”“那是誰?”“良貞將軍。”“將軍?”林羨玉撲到窗邊看著遠去的馬隊,那女子銀盔紅袍,朝著落日的方向奔去,威風凜凜,他不由得心生崇拜和欽佩。“為什麽不讓我見呢?”赫連洲坐下來,回答:“她是女子,一眼便可看出來你不是女子。”林羨玉語塞,好像是這麽個道理。他想知道赫連洲和良貞將軍都聊了些什麽,為什麽聊得這般熱絡,赫連洲甚至是二話沒說就下了馬車。他猜想是軍中之事,而且是很要緊的事。他從來都不過問賀連洲的公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隻能憋在心裏。赫連洲看向林羨玉蹙起的眉頭,琢磨了一瞬,忽然反應過來,又問:“怎麽了?”林羨玉連忙搖頭,悶聲說:“沒怎麽。”赫連洲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林羨玉卻像是忽然忙起來了,低頭看向空蕩蕩的座位,先是問阿南:“阿如婭的烤貂肉還有嗎?我餓了,我想吃。”阿南呆呆地說:“有,但是已經涼了。”“那……那我的榷場名冊呢?是不是丟在那張桌子上了,被人拿走了可怎麽辦?”阿南翻了翻小包袱:“在這兒呢。”林羨玉鬆了口氣,抬頭瞟了赫連洲一眼,見赫連洲還是目光淡淡地望著他,他心中煩悶更甚,又說不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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