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羨玉看向蘭殊,蘭殊眼裏既沒有震驚,也沒有感謝,但他還是站起身子,朝林羨玉彎下腰,行禮道:“謝王妃替小人主持公道。”一旁的商販們也紛紛跪下。“謝王妃主持公道!”一場突如其來的鬧劇就這樣結束,監官狼狽逃離之後,蘭殊倒像個局外人一樣,問:“王妃為何仗義執言?”林羨玉看著他,“你說你是祁國人,在這裏能遇到祁國人不容易,能幫自然要幫你一把。”蘭殊忽然笑了,“小人說什麽,王妃便信什麽?”林羨玉臉色陡變,眼裏滿是不可置信,他原以為相由心生,誰知道長成這副模樣的人竟會踐踏別人的善意?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他登時惱怒起來,轉身就走。阿南替主子打抱不平,兩隻手按在桌邊,朝蘭殊吼道:“從沒見過你這樣沒良心的人!”蘭殊望著阿南的臉,忽然蹙了下眉頭。阿南轉身追上林羨玉,兩個人都有些氣悶,尤其是林羨玉,原以為他鄉遇同胞,實則真心錯付,他一腳踢開路上的石子,對阿南說:“這裏不好玩,我們回府吧。”就在這時候,蘭殊走了出來。“王妃。”林羨玉回過頭,看到蘭殊朝他走來,待到他身前便躬身行了大禮,垂首道:“小人淺薄,輕慢了王妃,實難寬恕。”林羨玉覺得這人實在奇怪,本不想再理他,可看他的眉眼總有幾分熟悉之感,思忖幾番還是開了口:“你是生在祁國嗎?”“是。”“你真的叫蘭殊?”“是,小人姓蘭名殊,不曾隱瞞。”就這樣,也算是相識了。次日林羨玉又出了府,蘭殊還躺在卦鋪之中,生意慘淡門可羅雀,林羨玉幾乎要懷疑他是蘭殊這些日子裏唯一的客人。蘭殊看到他和阿南來,沒像之前那般隨意,旋即起了身,領著他們去了市以西的一片僻靜草場。蘭殊還留有幾分南方口音,說話時總讓林羨玉想起家中光景。他問了占卜之事,最後又聊到詩書禮樂,兩人雖不至於相逢恨晚,也有了幾分投緣的交情,林羨玉還免了他的“小人”之稱。林羨玉說到興頭上時忘了壓嗓,話一出口便愣住了,他駭然望向蘭殊,蘭殊卻神色平靜,說:“我沒有聽見。”“你”“殿下以真誠待人,我也必然以真誠待之,”蘭殊頓了頓,說:“所以王妃就是王妃,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也算是一句極坦誠的話。林羨玉倏然動容,眼眶微熱。他男替女嫁,險些喪命,本是一條最坎坷悲慘的路,可偏偏遇到一群好人。第二天他起了個早,先跑到前院,把門推開一條窄窄的縫,確認赫連洲還在床上沉沉睡著,還不忘叮囑蕭總管,早上不要清掃院子,不要發出動靜聲,讓赫連洲好好睡個懶覺。隨後他便乘坐馬車出了門。他想去問一問斡楚部落的事。蘭殊無所不知,也必然了解此時的戰局。阿南對這個蘭殊有幾分天然的敵意,他總覺得他家小世子太輕信於人,坐在馬車裏,他小聲咕噥:“快三十歲的人了,沒有家室也沒有一份正經的營生。殿下,還是讓王爺先見一見這位蘭先生吧,以免他是別有用心之人。”“他不是。”林羨玉格外堅定。“您怎麽知道他不是?”“我的感覺啊,我看人很準的。”“您一開始還以為王爺是壞人呢!”林羨玉啞然,有些窘迫地說:“臭阿南,你什麽時候也開始學會頂嘴了?”阿南悶聲不語。林羨玉剛下馬車,蘭殊正好坐在草場上曬太陽,見到他來,起身笑了笑。林羨玉立即跑了過去。阿南本想托著他的胳膊走過去,林羨玉卻健步如飛,徑直往蘭殊的方向衝過去,好似一見如故、八拜之交,完全沒顧上阿南。阿南停在原地,看著自己落了空的手,怔愣許久,眼皮耷拉下來,慢吞吞地背過身去。“蘭先生,”林羨玉跑到蘭殊身邊,開口便問:“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斡楚部落的事,我想知道懷陵王……有沒有勝算?”蘭殊臉色一怔,沉默片刻後說:“我不知道。”林羨玉有些著急:“你對北境的種種了若指掌,怎麽會不知道斡楚呢?”蘭殊逃避似地望向別處,“殿下,我真的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兩個人僵持了許久,蘭殊始終閉口不言。林羨玉的聲音有些哽咽,說:“我不想看他滿麵愁容,我想替他分憂。”這話像是刺痛了蘭殊,他深吸了一口氣,徐徐講來:“北境與斡楚原本都是遊散於莫卑山一帶的赫侖族人,以遊牧為生,順寒暑逐水草而居,隻是百年前北方爆發前所未有的天災,塵暴、幹旱……赫侖族人不堪其擾,決定向南方遷徙,隻留下幾萬人留守家鄉,也就是之後的斡楚。後來南遷的部落逐步壯大,成了北境國,斡楚部落雖然名義上是斡楚州,實則地處偏遠,不管是商貿還是文化,都遠落後於其他七個州,斡楚部落自然心生憤懣。”林羨玉說:“因為他們本是為了守住家鄉根脈才留下的。”“是,”蘭殊繼續道:“四十幾年前,斡楚部落的首領宣布脫離北境,自封為王,其後他們不斷侵擾北境,隻為蠶食更多土地,擴大他們的領土。斡楚部落生於苦寒之地,軍士的體魄都強於常人,南侵的雄心從未泯滅。”“所以……勸降很困難,是嗎?”“幾乎沒有可能。”蘭殊的話一說出口,林羨玉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他連忙用袖子擦掉,反駁道:“你怎麽敢斷定呢?這世上有什麽事是絕無可能的?”“因為我曾是斡楚王的幕僚。”林羨玉呆住。蘭殊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內側,輕聲說:“我知道耶律騏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我清楚地知道,勸降這條路是行不通的。”林羨玉瞬間灰了心,他再想追問“耶律騏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蘭殊已經麵露苦色。他轉身離開的時候,發現蘭殊的目光遠遠地落在阿南身上,他問:“怎麽了?”蘭殊笑了笑,“我有一個小我十來歲的弟弟,很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若他還活著,應該和王妃的書童差不多大。”林羨玉沒問過蘭殊的身世,就像阿南說的,這個人很可疑也很神秘,生於祁國,長於北境,快三十歲的人了,沒有家室也沒有一份正經的營生,甚至曾經還是斡楚王的幕僚,現在才知道,他還有一個早夭的弟弟。林羨玉想:蘭殊還藏著多少秘密呢?帶著這個疑惑,他往緩步往阿南的方向走,拍了拍阿南的肩膀,阿南抬起頭。“阿南,你怎麽了?”林羨玉問。阿南搖了搖頭,扶著他的胳膊上了馬車,“我們早點回去吧,殿下,今天風大。”林羨玉快到王府門口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阿南的小情緒。阿南七歲時被人牙子賣到侯府,然後就一直是林羨玉的書童。他從小就乖,嬤嬤教他什麽他總是沒過幾天就學會了,做得像模像樣。他做事勤快又不怕苦,雖然比林羨玉小兩歲,但總是像哥哥一樣照顧著林羨玉。他從來不抱怨,被家裏的管家和嬤嬤責罰,也隻是傻傻地笑,半夜還要去林羨玉的屋子裏,幫林羨玉蓋被子,換湯婆子。林羨玉從來沒見阿南的臉上流露出這種落寞的神色。阿南剛要走出馬車,林羨玉就把他拉住了,說:“就算他是我的新朋友,但朋友隻是朋友,誰都比不上阿南在我心裏的位置。”阿南倏然抬起頭。“阿南是家人,是我的弟弟。”阿南垂眸道:“我隻是家仆,怎麽能是殿下的弟弟呢?”“你怎麽是家仆呢?在我心裏,我們早就是親兄弟了。我們一起長大,一起來北境,將來還要一起回祁國。”阿南這才露出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把林羨玉頭頂的發簪扶正。林羨玉前後隻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所以回來時,赫連洲還沒有醒。蕭總管一直在堂屋門口候著,林羨玉壓著聲音問:“王爺醒了嗎?”蕭總管搖了搖頭,奇怪道:“王爺都好多年沒睡過這麽久了,他以前總是天不亮就醒的,打仗的時候能兩天兩夜不睡。”“他又不是鐵做的,怎麽會不累呢?”林羨玉輕輕地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赫連洲的屋子冬天看時簡直是家徒四壁,夏天再看倒顯得清涼,屋子裏唯一一抹顏色就是床頭的小金葫蘆。林羨玉走到床邊,用指尖撥了撥小葫蘆。小葫蘆在床頭晃悠起來。赫連洲還沉沉睡著。平時總是林羨玉在躺椅上睡覺,赫連洲看著,這次顛倒了位置,林羨玉覺得新奇。剛要俯身去碰一碰赫連洲的鼻尖,赫連洲猛然睜開眼睛,視線如鷹隼一般,抓住林羨玉的手就將他摔到床上。“啊”赫連洲的床上就鋪了一層薄薄的褥子,林羨玉砸上去和摔在地上沒有任何區別,他的肩膀和腰胯都生生砸在床上,痛得嗷叫出聲,忍不住蜷起身子,在赫連洲的被子上打了個滾。赫連洲常年在軍營之中,常有奸細偷襲,防備之心過重,這一套動作完全是本能。直到聽見林羨玉的嗚咽聲,他才猛然清醒。“怎麽是你?”赫連洲束手無策地望著床上痛到打滾的人,又後悔又無奈。林羨玉完全沒力氣回答他,慘白著小臉,連聲喊疼,赫連洲隻好俯身問:“哪裏疼?”“肩膀……”豆大的淚珠從林羨玉的眼眶裏掉出來,赫連洲完全沒了主意,怕自己手勁過重,右手握了握拳,放鬆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伸過去,揉了揉林羨玉的肩膀。“肯定腫了。”林羨玉把臉埋在被子裏。赫連洲想要解開林羨玉的衣裳查看,明明是北境的女子袍服,他卻不知如何下手,還是林羨玉說了聲:“束帶的結在後腰。”他笨拙地解開束帶,藍色的外袍倏然從肩頭落下,裏麵是林羨玉從祁國帶來的白色絲綢裏衣,上麵繡了金色的並蒂蓮紋樣。赫連洲望過去時,先看到他不盈一握的腰和渾圓的臀,綢質的裏衣貼著身形,遮不住弧度,赫連洲不禁想起那日他在浴桶裏看到的旖旎風景。清晨,床上,兩個人。林羨玉卻渾然不覺危險,趴在被子上抽抽搭搭,委屈得不行,一個勁地說:“赫連洲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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