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走過來,將兩隻兔子抱在懷裏,林羨玉摸摸小兔的腦袋,“北境怎麽連兔子都比我們祁國的大一圈?”桑宗又告訴林羨玉:“王爺說,待小人長到十五歲,就可以去西帳營參軍。”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林羨玉看著他瘦小的背影,忽然感慨:“北境人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呢。”這裏有烏力罕那樣的壞家夥,有蕭總管這樣的和藹老人,有桑宗,一個知錯就改還有報國之心的少年,還有……還有赫連洲。林羨玉說不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今天是赫連洲離開王府的第十天,林羨玉抱著兔子坐回到躺椅上,又開始發呆。赫連洲回到都城時還沒來得及休息,就直奔皇庭,拿著奏疏呈送給太子。皇庭霎時如黑雲密布,壓得人喘不過氣。太子自然震怒,麵上還沒表現出來,隻說:“二弟辛苦了,待本宮細看,擇日再議。”赫連洲獨自走出皇庭時,四位中常侍在高台之上看著他,眼裏滿是忌憚與陰狠。赫連洲視若無睹,步伐依舊穩健。他快馬回到王府,蕭總管聽到銀鬃馬的嘶鳴聲便迎出來,“王爺奔波辛苦了,午膳已經備好。”可赫連洲徑直走向後院,聲音依舊冷冽,隻問:“他最近有沒有惹麻煩?”“沒有,小殿下像是有心事,這兩天都沒什麽胃口,老奴去喊他來前院一同用膳”話說到一半,赫連洲忽然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寬闊的院子裏,溫煦的陽光灑在地麵,林羨玉躺在鬆木躺椅上,睡得正酣,身上蓋著一條厚實的羊絨毯,毯子的一角垂落在地,兩隻雪白的小兔在他周圍跳來跳去。赫連洲原本不覺得疲憊,前些年在和斡楚部落鏖戰三天三夜,也不覺勞乏。可他此刻竟生出濃濃的倦意。他不受控製地往林羨玉的方向走,腳步聲吵醒了躺椅裏的人。林羨玉緩緩睜開眼,兩個人四目相對,赫連洲本想說些什麽,可話還沒出口,就看到林羨玉眼裏閃動的淚花,極委屈的,帶著闊別半月的想念,忍都忍不住。赫連洲的心猛地震顫了一瞬。第18章 林羨玉的眼淚, 赫連洲見識過很多次,但從未像此刻慌亂無措。他剛要俯身,林羨玉就拉起毯子蓋住自己的臉, 躲在羊絨毯下啜泣。赫連洲竟說不出一句嘲弄, 也不想明知故問,問他:怎麽又哭了?他大概能猜到原因。林羨玉那夜才說“從來沒和爹娘分開過”, 第二天他就不告而別,一走半個月。他隔著毯子, 屈起指尖輕輕叩了一下林羨玉的手腕, 被林羨玉一拳抵了回去。這一拳力度不小,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赫連洲一時之間沒了法子。兩個人又陷入僵局。阿南從庖房拿了兩包乳酪糖跑出來, 在半路被蕭總管截住,蕭總管說:“王爺在後院呢, 你先別去,待會兒……待會兒再過去。”“為什麽王爺在,我就不能去?”蕭總管臉色複雜,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王爺和小殿下之間的羈絆似乎比他想象得更深些, 假公主似有成為真王妃的趨勢,王爺以後還能否開枝散葉?蕭總管眉頭緊鎖,搓了搓手, 又在廊下來回踱步,歎了口氣, 說:“王爺有正事要叮囑殿下,你就先待在這兒吧。”阿南不明所以地望向後院。後院裏, 林羨玉依舊躲在羊絨毯下,赫連洲思忖片刻, 問:“是因為我離家太久?”毯子裏傳出林羨玉的啜泣聲。這聲音更委屈了。“還是因為我不告而別?可我很早就要走,你又要睡到日高三丈,我怎麽跟你告別?”毯子裏終於傳出林羨玉的哭腔:“為什麽連一封家書都沒有?一去半個月,我還以為你已經回西帳營,把我和阿南丟在這裏了。”家書?赫連洲從未寫過家書。他耐著性子說:“我要做的事牽扯很多,如履薄冰,沒法寄送家書,以免被有心人利用。”他說得真誠懇切,過了一會兒,林羨玉的啜泣聲這才有所停歇,可還是不願掀開毯子。赫連洲才注意到林羨玉睡著的躺椅,這躺椅從未見過,看來是他臨行前叮囑蕭總管去做的那隻,大小工藝都不錯。他踩了一下躺椅的曲木,躺椅立即前後搖晃起來,連帶著林羨玉也前後搖晃,叫人忍俊不禁的畫麵,可這次林羨玉很倔,偏不掀開。赫連洲忽然說:“壓到兔子了。”林羨玉嚇得掀開毯子就坐了起來,兩腿抵著地麵,瞬間止住正在晃動的躺椅,然後迅速起身,蹲在地上,張望了一番,根本不見小兔蹤影,一抬頭才發現兩隻小兔正安然地在一旁吃羊茅草,毫無被壓的跡象。赫連洲竟然耍他!林羨玉氣鼓鼓地仰起頭,原本沒消的氣現在更是直衝發冠,他紅著眼,抓起羊絨毯就往赫連洲身上砸,“我最討厭你了!”赫連洲一把接過,無奈道:“這次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赫連洲說得生疏,長到二十七歲,這還是他第一次向人道歉。林羨玉背過身去,用手背抹了一把淚。赫連洲試圖找話說:“兔子哪裏來的?”林羨玉嗡聲說:“桑宗送來的。”“送來給你解悶?也挺好。”林羨玉的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誰都不知道在赫連洲杳無音信的半個月裏,他的心情是如何從翹首以盼慢慢變成焦灼恐懼的。如果赫連洲做完了邊防巡查,直接回了西帳營,再像蕭總管說的“王爺以前一年隻回來兩次”,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在這座王府裏生活。雖然他有阿南,有蕭總管。可是赫連洲有不一樣的意義,赫連洲讓他安心,讓他不害怕。他越想越難過,哽咽道:“你根本不在意我。”赫連洲像是下了決心一樣,沉聲道:“我以後會寄家書回來的。”林羨玉卻並不滿意,反而哭得更凶:“你以後會經常一去半個月不回來嗎?”“我”林羨玉抽噎聲更重。赫連洲霎時間慌了神,往前走了一步,嚐試著伸出手去抓林羨玉的手腕,林羨玉的動作比他還快,一扭身便避開了。赫連洲的百般武藝在此刻毫無用處。他在哄人這件事上是初學乍練,兩次不起作用,便完全沒了主意,直到他聽見林羨玉的肚子咕咕叫了一聲。他做最後一次嚐試,努力放軟聲音,說:“先去吃飯,好不好?”林羨玉不理他,他又問了一遍。可能是赫連洲的態度實在懇切,林羨玉竟轉過身,主動給赫連洲遞了台階,抽抽搭搭地說:“你……你跟我保證,你之後不會不告而別了,就算我在睡覺,也要叫醒我。”“好。”“如果出去很久,就要給我寄家書。”“好。”林羨玉抽了抽鼻子,用一雙盈著淚珠的杏眸望向赫連洲,赫連洲沒有移開目光,兩個人對望了一瞬,林羨玉的鼻子又開始發酸。這時,其中一隻小兔跳到他的鞋邊,在他的緞麵鞋上碰了碰,林羨玉把小兔抱起來,告訴赫連洲:“它叫明月,那隻叫羌笛。”林羨玉這些日子時常做夢,夢到蒼門關的滿天黃沙,還有戍樓傳來的陣陣羌笛聲,雪淨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赫連洲屬於邊塞,就像他屬於煙雨江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處。他對自己說,就算赫連洲一年隻回來兩次,你還要照常生活、好好吃飯,等到某日時機成熟,你就能回到父母身邊。可是醒來時還是難過。林羨玉又委屈了,“赫連洲,你在外麵的時候,一定不會像我想你一樣想我的。”赫連洲愣住,心神搖曳了一瞬。林羨玉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竟有些慌亂。可下一刻,林羨玉又說:“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朋友,當家人。”赫連洲怔住。林羨玉的眼底總是清澈,和他的心思一樣單純透亮,他隻是一貫喜歡和人親近。赫連洲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可笑,他的呼吸漸歸平靜,反問:“誰說的?”林羨玉望向他,等著他繼續說。“你是王府的一員,”赫連洲許諾道:“往後我不會經常離開了,會經常待在家裏。”赫連洲向來話少,隻此一句,林羨玉半月來的焦灼擔憂便被撫平。他把小兔放在地上,頂著一雙通紅的眼,可憐兮兮地說:“我餓了。”這樣,就算是和好了。赫連洲走到他麵前,“走吧,去前院。”林羨玉卻不動,赫連洲一望便知他的意思,這次他沒有嘲弄他是“懶骨頭”,反而直接在林羨玉麵前微微蹲下,林羨玉撲上來,緊緊摟住赫連洲的脖頸,熟悉的香味撲麵而來。林羨玉的柔軟臉頰時而碰到赫連洲的頸側,他在赫連洲的背上嘀嘀咕咕,說:“桑宗是小傻子,他買了兩隻公兔給我。我還等著明月和羌笛給我生小兔子呢,仔細一瞧,才發現他倆都是公兔,這可怎麽辦?阿南讓我去換一隻,我也舍不得,公兔就公兔吧……”“明月活潑,羌笛總是睡覺,平日裏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的名字好像起反了。”“躺椅很好,你也給自己做一隻吧。”聽著耳邊的絮絮叨叨,赫連洲對於“歸家”這個詞,第一次有了切實的感受。他背著林羨玉走到前院時,剛轉過回廊,烏力罕迎麵走開,看見這幅畫麵,先是憤怒,很快又麻木。眼皮抽動了兩下,最後隻能化為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他躬身行禮,匯報道:“王爺,西帳營一切安好。”“好,”赫連洲將林羨玉放下,“辛苦了。”蕭總管將盤盤碟碟端到桌上,今天的飯菜很是豐盛,也是王府半月來第一次聚齊。所有人都在,林羨玉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連帶著蕭總管都高興起來,林羨玉喝了一口羊肉湯,第一次覺得羊肉如此鮮美,簡直和母親燉的魚湯一樣好喝。他的心情再一次愉悅起來,拿起筷子,熱情地給桌上所有人都夾了一塊肉,最後到了烏力罕,他也大人有大量,夾了一塊肉放進烏力罕的碗裏。烏力罕滿臉的嫌棄,當著赫連洲的麵又不能扔,最後隻能憤憤吃掉。赫連洲眉目舒緩,嘴角掛著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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