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謝謝,反而突然起身,又因為兩腿發麻,猛地一踉蹌,差點摔到赫連洲懷裏,撲了赫連洲滿麵的香。他扶著赫連洲的胳膊站起來,急匆匆跑進房裏,再急匆匆跑回來。“這個,送你。”他把一隻金葫蘆送到赫連洲眼前。“這是我爹爹在我出生前,去寺廟裏求的五福葫蘆,這一隻是康寧葫蘆,保佑健康安寧的。你在外領兵打仗,危險重重,我把康寧葫蘆送給你,保佑你每次都能平安歸來。”赫連洲沒有接,他便強行塞到赫連洲手裏,然後轉悲為喜,坐在赫連洲麵前的台階上,晃動自己鞋尖上的金珠子。顯然心情已經好轉。赫連洲望著手裏的金葫蘆,看到上麵刻著的“康”字,便知林羨玉在怎樣的疼愛中長大。健康,安寧。赫連洲神色有些怔然,他將金葫蘆握在手裏,說了聲“多謝”,便站起身來。他轉身往前院走,林羨玉在後麵揚聲問:“你要出去嗎?忙什麽事?”赫連洲說:“籌備軍需。”林羨玉“哦”了一聲,繼續坐著。赫連洲走到回廊下,烏力罕立馬迎上來,說:“她又擺出那副可憐樣子了,王爺您千萬不要被她蠱惑,祁國人向來狡詐”“去街上買些甜瓜和蜜脯。”烏力罕呆住:“啊?”“老蕭動作慢,你騎馬去吧,未時一刻前趕回來,再同我去一趟軍器監。”烏力罕幾乎變成一座隨時碎裂的石像。蕭總管正好走過來,問赫連洲:“王爺,老奴是去買南羌產的甜瓜好?還是買丹州產的青瓜?老奴怕小殿下吃不慣咱們這兒的瓜。”赫連洲對烏力罕說:“各買一些。”烏力罕如遭雷擊,徹底碎了,他往後跌了幾步,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一個時辰後。林羨玉終於吃到了傳說中的甜瓜。南羌的甜瓜紅瓤綠皮,瓤肉綿密爽口,丹州的青瓜則是綠瓤黃皮,瓤肉清脆酸甜,連同皮都能一起吃下肚。林羨玉美滋滋地品嚐了個遍,暫時將吃荔枝這件事拋之腦後。蕭總管笑吟吟地看著他,林羨玉問:“總管幹嘛看著我笑?”蕭總管笑而不語,隻說:“殿下還想要什麽?要不要在這院子裏添置些東西?”“可以嗎?”“當然可以啊。”“我想栽一棵樹,”林羨玉忽然站起來,伸手在院子裏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圈,告訴蕭總管:“這樣盛夏時節就可以在樹下乘涼了!”蕭總管忍俊不禁:“離暑節還有兩個月,哪有兩個月就長好的樹?”林羨玉忘了這茬,又問:“一棵樹要多久才能長得枝繁葉茂?”“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什麽?”林羨玉一臉驚詫,“二十年,那我是看不到它長成參天大樹了。”“為何?”“我那時候肯定已經回祁國了啊。”蕭總管神色微變,先是皺了下眉頭,隨後又舒展開來,歎氣道:“也是,您遲早要走的,王爺也要再娶妻,都要回到原本的生活裏。”聽到赫連洲要再娶妻,林羨玉不知為何,像被人撓了一下心,渾身不自在起來。正說著,後院外傳來吵嚷的聲響。有叫喊聲也有刀槍的碰撞聲,不絕於耳。林羨玉想去圍牆邊向外探看,被蕭總管攔住,“殿下,不可以過去!”蕭總管罕見嚴肅起來,“您在府裏怎麽玩都可以,外麵的事是絕對不能碰的,不要聽不要看不要理會,知不知道?”林羨玉乖乖點頭,但是等總管一走,他就朝阿南使了眼色,兩個人鬼鬼祟祟地跑到圍牆邊,阿南搬了凳子,讓林羨玉踩在上麵。林羨玉好不容易扒著牆頭站起來,就看到臨近後院的街上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一群官兵追著幾個穿著破舊短褂的男人跑,看熱鬧的老百姓圍在兩側,不知在說些什麽。阿南也搬了一隻凳子,踩著攀上來。兩個人露出腦袋,好奇地看著外麵。隻見其中一人指著王府的方向大喊:“那兒就是懷陵王府!祁國公主就住在那裏!”林羨玉嚇得連忙縮回去。“我們仰慕懷陵王的威名,西帳營的兵馬所到之處,老百姓都是贈衣送水,夾道歡迎,然而在蒼門關大戰的緊要關頭,懷陵王接下了祁國的議和書,咱們饑寒交迫在城門外等死的時候,他正在和祁國公主舉行婚禮!咱們老百姓錯信了他,這世道,咱們還能信誰?”林羨玉急得當即就要跳出牆外,被阿南死死抓住,“殿下,殿下!”“他們怎麽可以這樣汙蔑赫連洲?”赫連洲節衣縮食,王府破成這樣都不舍得修繕,把薪俸留出來賑濟災民,這些災民不記他的恩情也就算了,竟然還汙蔑他?再說了,和親一事是太子的陰謀,和赫連洲有什麽幹係?赫連洲為了百姓,才吞下這口苦水,憑什麽所有罪過都要安在赫連洲身上?林羨玉實在氣不過,但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站在牆邊,聽那些人高聲辱罵,卻不能回一句嘴,氣得臉都漲紅了。赫連洲去軍器監核對下半年的軍需單子,結束了準備回府,正好迎上那夥圍著懷陵王府轉的災民,官兵假模假樣地攔著。赫連洲停住看了看,便猜到緣由。烏力罕怒道:“定是太子唆使。”赫連洲倒不在意,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兩次用呼延穆貪墨案提醒太子,太子必然會有所行動,這不過是開胃菜。赫連洲隻覺得甚是可笑。呼延穆案至今還壓在侍衛司的案台上,這個案子包含了不少於三萬兩的朝廷撥款和幾十名朝廷要員的層層貪汙,但是太子發了話,不能辦就是不能辦。這些錢,如果用來安置百姓,該有多好?赫連洲眉頭緊鎖。其中一個眼尖的災民發現了赫連洲,官兵示意他衝上來,但他沒有膽量,隻能當街揚聲喊:“懷陵王有負民心,龍泉州再難收複!懷陵王有負民心,龍泉州再難收複!”官兵待他喊完,便將他一舉拿下。一場戲演得惟妙惟肖。沿街的百姓都用複雜的眼神打量著赫連洲,好像第一次見到這位懷陵王一樣,眾人議論紛紛,又懼他威名,都背過身去。赫連洲自幼經曆太多,現在這點議論對他而已無關痛癢,他騎在馬上,一如往常地穿過街市,徑直奔向懷陵王府,然後翻身下馬。馬夫接過銀鬃馬,赫連洲也跨進門檻。他剛要叮囑烏力罕:“明日去一趟侍衛司,將呼延穆案”話說一半,餘光掃到一抹綠色,林羨玉衝上來,踮起腳伸出手,捂住了赫連洲的耳朵。林羨玉看起來很是委屈,他說:“你別聽外麵的狗吠,別聽。”第15章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赫連洲。他感覺到林羨玉掌心的溫熱,覆蓋在他的耳朵上,讓他猛然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這聲音格外陌生。入目便是林羨玉身上的綠,和他臉頰上微微泛起的紅,眼花繚亂。他想要推開林羨玉,可是林羨玉眼神真摯,帶著幾分擔憂。這種擔憂,赫連洲從沒在別人眼裏見過。他是軍功顯赫的懷陵王,危機時刻所有人都會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希望他能帶著西帳營力挽狂瀾,所有人都覺得他無往不勝。可是林羨玉竟然用擔憂的眼神看著他。明明林羨玉才是孱弱的、嬌氣的、力氣稍微重一點就要喊痛、走個路都能摔跤……被擔憂的人應該是林羨玉才對,赫連洲想。他不習慣和人靠得這樣近,片刻後,他握住林羨玉的細腕,將他的手拿下來。剛想冷聲說“外麵的事你不用管”,又憶起幾個時辰前他親口允諾的話,於是改成:“我沒聽見,不用擔心。”“沒聽見就好。”林羨玉鬆了口氣。在後麵驚魂未定的蕭總管和阿南也鬆了口氣,隻有烏力罕一口氣堵在喉嚨眼,差點憋死。林羨玉握起拳頭,怒氣衝衝地向赫連洲抱怨:“他們吵死了,吵得我午覺都沒睡成。”赫連洲靜靜地看著他,林羨玉不哭時總是很有生機,眼裏亮著光,喜怒哀樂輪番上陣,赫連洲幾乎跟不上他的情緒轉變。不一會兒他又笑嘻嘻地說:“甜瓜真好吃,我喜歡!”赫連洲微微彎了下嘴角,沒搭理他,徑直往前走,林羨玉像跟屁蟲一樣追在他後麵。林羨玉追到主堂屋,卻發現赫連洲沒有把他送的小金葫蘆掛到床頭。他很是不滿,叉腰道:“你為什麽不掛?”赫連洲不明所以,林羨玉撅起嘴,問:“你把我的小葫蘆放到哪裏了?不會隨手丟了吧?你要是敢隨便丟到一邊,我就不理”赫連洲從袖中拿出小葫蘆。林羨玉這才滿意,他把小葫蘆掛在床頭,指尖輕輕撥動,那隻金色的小葫蘆就在赫連洲光禿禿的床頭晃來晃去,林羨玉說:“床頭掛葫蘆,這可是最吉利的風水物件,知不知道?”赫連洲站在他身後,沒回應他,林羨玉又湊到赫連洲臉前問了一遍:“知不知道?”赫連洲覺得這人好生麻煩,但還是點頭說:“嗯。”林羨玉見赫連洲臉色緩和了,這才功成身退,跑出主堂屋,回後院玩了。赫連洲站在回廊下看他的背影。是夜,蕭總管結束了一天的忙碌,準備回自己屋子時,發現赫連洲正在堂屋門前的院子裏練武,持著那柄威風凜凜的紅纓狼頭鏨金槍,反手回環,上下翻飛似遊龍。蕭總管本在欣賞,看著看著卻覺得王爺今天似乎有些急躁。赫連洲暫歇時,蕭總管走過去遞上帕子。“夜深了,王爺還不睡?”赫連洲擦了擦額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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