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隊由禮部右侍郎謝仲勤帶領著,他走到轎子邊,詢問林羨玉的情況。林羨玉病怏怏地歪倒在窗邊,他掀開帷裳,忽然問:“謝大人,你見過赫連洲嗎?”謝仲勤為難道:“微臣未曾見過懷陵王,不過聽同僚提起過。”“他們怎麽說?”“他們說懷陵王身高八尺,力大無窮,是武神轉世。他向來在隊伍最前列衝鋒陷陣,攻無不克,再強悍的軍隊見到他都要望風而潰。”“還有呢?”謝仲勤想了想,“他今年二十有七。”林羨玉掰掰手指頭,“比我大八歲。”他頓時不開心了,竟然大這麽多!轉念又想,和年紀有什麽關係?我們又不是真成親,等赫連洲發現我的男人身份,哪怕差十八歲都沒有用,我還是死路一條。林羨玉整張小臉都苦巴巴地皺起來了。謝仲勤沒察覺到林羨玉的異常,繼續道:“按理說,懷陵王是北境的二皇子,又為北境立下汗馬功勞,之前卻遲遲未婚配,也不知什麽原因。”林羨玉哼了一聲,“定是他相貌醜陋!”謝仲勤搖頭道:“微臣倒是聽說那懷陵王雄姿英武,氣勢非凡,並不醜陋。”“我才不相信呢,隨隨便便把人家頭顱砍下來的人,能好看到哪裏去?”林羨玉篤定道。他回頭問阿南:“是不是?”阿南點頭如搗蒜:“是!”禮隊越過鋒鞘山和半石山時,林羨玉脫了厚重的婚服,換了身輕便的衣裳,下了轎子,和禮隊一同上山。阿南時刻備著幹淨帕子,讓林羨玉擦臉擦手,林羨玉還是嫌髒,山泉水沐浴都不夠,還要一天換一身衣裳。又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跋涉,他們終於來到了傳聞中角聲連哀的蒼門關。一片孤城萬仞山。這裏荒涼無垠,殘陽如血。和親詔書下來前,蒼門關外剛結束一場慘烈的戰役,白骨覆野,血流成河。林羨玉踏上黃沙土地時,都能聞到幹燥的空氣裏有一股淡淡的鹹腥味道。直覺告訴林羨玉,他不喜歡這個地方。謝仲勤前來匯報:“公主殿下,過了蒼門關,我們就正式進入北境了,微臣已派人先行出發,和北境的迎親隊伍匯合,請殿下放心。”林羨玉壓著嗓子,輕聲說:“好。”謝仲勤離開後,林羨玉悶聲對阿南說:“還要壓著嗓子說話,真是氣死我了!”阿南笑道:“幸虧您自從上山之後嗓子就啞了,更分不清男女,不然就麻煩了。”“現在也很麻煩!”林羨玉氣鼓鼓地說。謝仲勤帶領著禮隊繼續往前。忽然迎上一陣風沙。早就聽說蒼門關外黃沙彌漫暗無天日,可從小在南方京城裏長大的林羨玉何曾見過這種場麵,嚇得躲在轎子裏不敢動彈,誰想風沙漸漸大了起來,禮隊已經無法直行,抬轎子的轎夫也抵擋不住狂風,身子傾倒,轎子順勢向一旁翻去,林羨玉直接從轎門裏摔了出來。發髻也亂了,金釵步搖珠花四散零落。他嚇得伏在地上不敢動,又怕被人踩到,隻能大聲喊著:“阿南,阿南!”他隱約聽到阿南喚他的聲音,可是遮天蔽日的黃沙讓他完全看不見阿南的身影,隻看見幾個長著絡腮胡,身材高大,一副山匪模樣的人握著長刀衝了過來。幾個人凶神惡煞,長刀直指公主的禦賜皇家嫁妝,珠寶、綢緞、古董……足足有數百箱。山匪頭子說:“祁國的商隊到此,都是要交些買路財的,若是不從,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你們可想好了!”那人說一句,林羨玉就嚇得一哆嗦。這是、這是遇上打劫的了?謝仲勤衝到最前麵,怒吼道:“我們是祁國的和親禮隊,轎子裏坐著我們大祁的嘉屏公主,你膽敢劫皇家財禮,你不要命了!”“和親?那又如何?”山匪竟笑了一聲,抬手示意後麵的人往前衝。禮隊登時亂作一團。逃竄的嘶吼和求饒的哀嚎在四麵響起。林羨玉縮在轎子旁瑟瑟發抖。阿南也找不到,他又想找謝仲勤,可是隻聞其聲難辨其人,林羨玉隻能留在原地四處張望,喉嚨發出一陣陣恐懼的抽噎聲。風沙漸小。忽然有一道亮光在他眼前閃過。是一柄長刀,有一個山匪朝他走近,獰笑著說:“喲,這莫不就是公主?”林羨玉來不及逃,就被那人抓住了頭發,痛楚從頭皮傳來,林羨玉以為自己這次大概要命喪蒼門關了。千鈞一發之際,忽有一支羽箭穿過風沙,朝著林羨玉的方向射來。箭勢如風,白羽如芒,正中山匪的心髒。山匪應聲倒地。林羨玉僵了一瞬,眼前全是山匪的死狀,他從未見過死人,平日裏割傷了手都要哭兩天。此刻他已失了神沒了主,隻一個勁向南跑。他渾身都在發抖,這生死一線的膽寒之感遠甚在廣明殿聽到自己要替嫁時的恐懼。不知跑了多久,又聽見有山匪追上來。林羨玉不明白禮隊裏有那麽多奇珍異寶,這些人為什麽要追著自己不放。他何曾跑過這麽多路,漸漸沒了力氣。在他累到癱倒在地之前,有人縱馬而來,拎起他的胳膊,將他拉到馬上。林羨玉橫趴在馬背上,好不容易忍過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半晌才怔怔地抬起頭,隻見馬上坐著一個身穿玄色錦衣的異族男人。林羨玉從未見過這樣魁梧的男人,猿臂虎背,高大威猛,全身縈繞著肅殺的冷意。他的五官本就淩厲,右眼上方還有一道猙獰刀疤,一寸之長,正好截斷他的劍眉,凝眸時更顯野性難馴,仿佛蒼生都匍匐在他腳下。他狠戾的目光透過漫天風沙,剛落在林羨玉的臉上林羨玉就嚇哭了。完了,一個更可怕的山匪。第3章 林羨玉像隻奄奄一息的小羊羔,被男人橫掛在馬背上,胳膊和腿懸在半空,隨著顛簸的馬背蕩啊蕩,他的膽汁都要吐出來了,眼淚一顆一顆掉落在黃沙之中,瞬間消弭不見。林羨玉嗚咽著說:“我要死掉了。”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像含了沙礫,他又艱難地說了一遍。男人並不理睬他。他以為男人聽不見他的話,自覺死期將至,便一個勁咕噥:“娘親,爹爹,我想回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腦袋充血導致神誌不清,他竟覺得馬背的顛簸緩和了些。來不及細想,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逼近,打斷了他的悲緒。一記響亮的嘶鳴聲劃破塵沙,駿馬昂首停立,林羨玉睜開朦朧淚眼,隻見一個身穿藏青色翻領對襟勁裝的少年翻身下馬。這少年身手矯健如燕,高高束起的黑發隨風飄逸,看起來約莫隻有十五六歲,五官稚氣未脫,可右頰上卻有一道從下眼瞼至耳根的深紅色刀疤,那股張狂乖戾,和男人如出一轍,叫人害怕。林羨玉嚇得連忙閉眼裝死。少年跨步上前,正欲說話,男人微微抬手,少年這才注意到馬上掛著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但看服飾絕非北境族人。他瞬間斂眸噤聲。男人翻身下馬,走到少年身邊。少年壓聲說:“王爺,這裏的山匪已經全部解決了,經查明,他們是叛將額爾古的後裔,近幾年遊走在陰山關一帶。”赫連洲望向不遠處的山頭,鷹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視線仿佛能穿透黃沙。他的聲音很沉很冷,“那邊。”烏力罕循著赫連洲的視線望過去,果然在山上看到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時不時還有弓弩探出,他竟全然沒有察覺。烏力罕立即說:“屬下這就派人過來。”“降者押回軍營,違抗者不留活口。”“是,將軍。”林羨玉依稀隻聽見一句“不留活口”,臉龐霎時間翻作煞白,嚇得身子抖如篩糠。少年飛馳而去,男人折返到馬前。林羨玉聽到他的腳步聲,掙紮著起來,頂著一張慘白的小臉,支著胳膊,吃力地撐起上半身,他眼裏含著怨憤的淚,看見赫連洲就咬牙切齒,仿佛有一肚子苦水亟待發泄。“你這個啊!”他話還沒說完,就咕咚一聲掉到地上了。赫連洲:“……”林羨玉摔得迷迷糊糊,五髒六腑都錯亂了位置。他狼狽地趴在地上,腰胯如同被人砍成兩截兒,疼得他五感都湮滅了一瞬,聽不見聲音也說不出話,良久才平複如初,隨後嗚咽的哭聲細細弱弱地傳出來,他又哭了。這回除了驚恐,還有數不盡的委屈。他何曾受過這樣的傷?在家中時,爹爹和娘親成日圍著他轉,噓寒問暖,生怕他磕了碰了,哪怕小小風寒也要請京城裏最好的郎中替他把脈問診。思家的情緒無限蔓延,幾乎要將他吞沒。也不知哭了多久,林羨玉逐漸緩過神來,他抽噎著睜開眼,隻覺眼前紅茫茫一片。他被自己的紅色大氅蓋住了,像是躲在一片龜殼之下。他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仔細地分辨大氅外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發覺:自他摔下馬後,男人再沒開口說過話,四周靜悄悄的。難不成……已經走了?以為他摔死了,便棄屍荒野?林羨玉心中一喜,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塊浮木,他小心翼翼地掀開大氅一角,不見男人的身影。他重重鬆了口氣,心想天可憐見,終於有可趁之機離開此地。於是他斂聲屏息,縮在大氅裏,偷偷地、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行。一旁的赫連洲就看著眼前這隻紅毛龜,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往前挪動。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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