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信號彈打出之後, 城防的一幹官兵分別從不同方向,按照原計劃飛速朝著宮城趕來。百姓們紛紛避向兩側,看著騎兵如狼似虎, 奔襲而去。皇城裏麵煙花聲中夾雜著陣陣炮響, 感覺不對的商家已經早早關門謝客。但並不是盛京所有的百姓都有這樣的敏感度, 外麵遊蕩的依舊不少。可城防營的異動還是讓不少人察覺到了不對,隨著騎兵們奔向皇宮,後方的百姓有的開始收拾自己的小攤,有的開始催促客人準備打烊,有的則直接拆裝門板。這股緊張的氣氛感染了不少人, 百姓們很快像鴕鳥一樣鑽回巢穴,隻敢躲在窗戶內竊竊私語。宮外的雷火營眾麵麵相覷, 顯然沒想到機關雀會竟然會墜落。謝令書與太叔真交戰正酣, 太叔真明顯有些急躁,攻勢越發猛烈。這廂,承昀還在試圖說服楚王:“你和太叔真合作, 即便當真能夠登基, 可你堵的住天下悠悠眾口嗎?”他很清楚,城防營的加入將對整場戰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否則雷火營即便火器再多, 隻怕也難免死傷。“他如今迫不及待想要逼你倒戈,無非是覺得你勝算漸大。”周蒼術沉沉道:“你為庶多年, 如今正是翻身的唯一機會,你當真要為了所謂的旁人之言,讓自己的餘生, 繼續籠罩在宮晟的陰影裏嗎?“這話讓楚王緩緩抬起了頭。承昀的臉色沉了下去:“皇兄,你不要一步錯, 步步……”“我什麽都是錯的!”楚王的眼睛紅了起來,“我母妃錯的,我出生是錯的,如今我隻是想要得到本該屬於我的東西,為何也成了過錯?!”承昀沉默,溫別桑已經皺眉,道:“什麽是你的東西?”“我才是長子!”楚王瞪著溫別桑,道:“我分明比他還要年長兩歲,我從小就被母妃教導要討皇祖父還有父皇的歡心,我努力了,可是他呢!”他指著承昀,道:“他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皇祖父就為他準備好了一切,從他降世的那一刻,整個天下似乎都成了他的私有物,春霖夏雨秋霜冬雪,所有的好事似乎都是承昀太孫的功勞……他憑什麽?!皇祖父甚至還為你改了年號!!他在臨終之前竟然要破例讓你稱帝,你憑什麽?!!”“宮承昀。”他怒吼:“你憑什麽?!”“憑他是皇後生的。”所有人都因他爆發的情緒而震撼之時,溫別桑依舊冷漠:“憑你母妃是個壞女人,所以你自然也是個壞種。你有什麽好不滿的?若不是皇後慈悲,你能活到你那壞娘把你生下來?你能成為楚王?你和你娘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皇後處處忍讓,卻隻養成了你們的貪婪無度,你娘活該死,誰先使壞誰該死!”“溫別桑……”楚王怒意升騰,承昀伸手按住了溫別桑的手,後者毫不猶豫地躲在承昀身後,隻露出的一隻眼睛依舊冷漠無情:“是你娘先給皇後下毒的,是她先有了殺心,可惜貪婪有餘智慧不足,現在被炸成了稀巴爛都是她活該!”“溫別桑!”楚王暴怒拔刀,飛身衝來,承昀當即提刀迎擋,兩人轉瞬過了幾招,楚王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溫別桑馬上笑了起來:“虧你還有臉說比承昀大上兩歲,你自己想必也清楚吧,即便不論出身,你的資質也差了他十萬八千裏,即便你再虛長百歲又如何?”楚王臉色扭曲至極,溫別桑哼哼地笑,承昀無奈看了他一眼,又麵對楚王,道:“阿桑小孩子脾氣,你不要與他一般計較……”“嗬。”楚王氣的扭曲起來:“我不與你們計較,反正,你們都要死在這裏。”宮外忽然傳來一聲炮響,一眼看去,黑煙滾滾,顯然是雷火營已經和城防衛交上了手。承昀眸色微沉,楚王已經再次走向永昌,他抓住對方肩膀,用了力氣,眉帶戾氣,道:“父皇,請寫禪位詔書。”承昀抬步,溫別桑卻忽然拉住了他,嗓音小小:“讓學人精吃點苦頭。”永昌眉頭緊鎖,神色間仿佛已經不再認識這個兒子。楚王無聲閃躲了兩下他的眼神,用力抿了一下嘴唇,逐漸堅定了下來,道:“父皇,請寫,禪位詔書。”“轟”前方的宮牆猛然倒塌,周蒼術條件反射地朝那邊看去,看到城防營的騎兵破除萬難匆匆衝來,立在了他們身後。他心神稍定,楚王則強硬地將筆塞在了永昌的手裏,拿著他的手按在了紙上,再次咬牙:“父皇,不要逼我。”“事已至此,你們還是束手就擒吧。”周蒼術開口,卻忽聞風中傳來一聲輕笑。那笑聲極輕,在此刻的炮火與兩軍對壘之中,卻仿佛山間掃過的清風一般格格不入。周蒼術條件反射地轉身去看,卻隻見到一道黑影急速閃過,他瞳孔收起,又聞一聲笑來,騎兵下的馬匹不安地走動,步兵也都不自覺地感覺脊背發寒。一片不安的動蕩之中,忽聞一聲慘叫,伴隨著哢的一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士兵腦袋被人折斷,脖頸邊緣拉伸出可怖的裂痕。溫別桑已經明白了什麽,眸中劃過興奮的光。又是一聲慘叫,又一個城防營兵無聲地倒了下去。周蒼術也意識到了什麽,猛地看向這邊,道:“你們竟然把她放出來,你們瘋……”他霍地張開雙臂,身影後傾,一腳蹬地,飛速朝後退去。下一秒,那撲麵而來的凜冽的寒風便化成了一道黑影竄到他麵前,黑影追著他,唇角微微上揚,雪白的長發披散而下,蒼白的臉龐隱隱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周蒼術。”那隻手抓住了他的胸口,他甚至來不及將其揮開,整個人便被一把抓起,不受控製地被拋到了空中。他扭臉去看,申悅容微笑著站在一旁,雙目之間帶著貓逗老鼠一般的玩味,下一秒“砰!”溫別桑將小弩改良後的大弩拿起,不等火彈擊中空中的身體,便再次勾動撥片,“砰砰砰砰砰砰!!!“六枚火彈挨個衝擊著空中的身軀,每一下都濺起水窪般的血花。等他放下了小弩的時候,周蒼術的身體也重重落在了地上。溫別桑呼吸急促,一把奪過承昀手中的長刀,疾步衝了上去。周蒼術的身體落地,下一秒,微微彈起的身體便猛地被狠狠刺了一刀。他哇地嘔出一口鮮血,睜眼看到了上方溫別桑清澈而飽含恨意的雙目。這一刻,他仿佛忘記了一切,一把將長刀拔出,再狠狠刺了上去,第二次刺穿了對方的手臂,周蒼術咳了一聲,依舊看著他的眼睛。這雙小鹿一樣單純幹淨的眸子,此刻就像水洗一樣,泛著薄薄的淚光,溫別桑第二次將刀拔了出來,他雙手握著刀柄,再重重刺了下去,伴隨著一聲啜泣:“你殺我爹娘!!”周玄縮在柱子後麵,楚王從盾兵的護衛中抬眼去看,皇後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殺我爹娘!殺我爹娘!殺我爹娘!!”每喊一聲,都重重刺下一刀。豆大的淚珠落在了周蒼術的臉上,身上,他看著麵前身上仍然留著自己一線血脈的孩子,看著他晶亮的眸子水光淋漓,仿佛最清澈的湖水,湖底卻藏著徹骨的恨意。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那年春日,對方和周嶠一同回府,於相府長廊遇到。“阿桑,快喊大父。”小家夥朝母親身後躲了躲,隻露出了一個腦袋,脆生生地叫:“大父。”“殺你!殺你!殺你!”那張幹淨中帶著好奇的小臉,在此刻和瘋狂的恨意交疊在了一起。周蒼術嗆咳著笑了起來。最終還是栽在了他的手裏。這孩子心狠手辣的個性,真是隨了他。長刀一下又一下的穿過周蒼術的身體,拔出又刺入,拔出又刺入,就像當年那高高舉起重重落下的棍子,溫別桑哭的越來越狠,手下也越來越不留情。周蒼術已經一動不動。溫別桑卻始終沒有停下,他不知疲倦地瘋狂地刺著,砍著,劈著,口中發出一陣啊啊嗚嗚的嗚咽。有人來到了他身邊,溫別桑什麽都顧不得,他依舊不斷地劈砍,嫣紅的鮮血濺到他的臉上,身上,直到他的手腕被人握住:“周蒼術死了。”溫別桑像是回神,又像是依舊處在夢遊之中,他倏地扭臉,就像一種本能一般,鎖定了一個柱子。那後方,顫巍巍地探出了周玄的腦袋。和溫別桑冷硬而僵直的目光對視的一瞬間,他忽然發出了一陣慘叫,手足發軟地從前方跑了出去:“不,不,不要過來……”溫別桑盯著他的身影,忽然掙脫了承昀的手掌,像兔子一樣從對方身邊竄出,蹬蹬蹬追了上去。那奪命的腳步聲讓周玄雙足更軟,他一時跑得更快,但溫別桑此刻的速度仿佛突破了極限一般,很快追到了他身後。婚服在行走間被風吹起,溫別桑雙手舉起沾滿鮮血的長刀,重重對著他的背影劈了下去。周玄一下子撲到在地上,慘叫著轉過身來,下一秒,溫別桑便第二次舉起了刀,一點都沒有給他求饒的時間,狠狠揮了過去。刀刃一下子卡在了對方的頸骨上,溫別桑用力拔了一下,眼淚瘋湧,他一隻腳踩在了周玄的胸口,拚命地抽著刀。周玄唇間汩汩流著血,雙目渙散地望著他,溫別桑卻哭喊了起來:“承昀……”有人來到他身後,握住他的雙手,伴隨著一股刀刃刮骨般刺耳的聲音,長刀以不可抗拒的力道橫推,緩緩將對方的頭顱割了下來。溫別桑頓時像脫力一般,眼前一黑,朝後倒了下去。眼前被迷霧覆蓋,他一時分不清黑夜與白天。他在迷霧之中不斷摸索,整個世界似乎隻有他自己的聲音:“爹,娘,承昀?”他茫然地環顧著四周,感覺自己似乎處在一片虛空之中。爹是什麽,娘是什麽,承昀……又是什麽?他呆呆往前,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思考,隻是出自本能地不斷走著,尋找著。承昀……他忽然大哭了起來,哭聲被整個空間吸收,他隻知道自己在哭,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哭累了,又站起來,繼續尋找,可還是想哭,止不住的哭。一邊哭,一邊尋找。找爹,找娘,找承昀。他走啊走,走啊走,迷霧終於消失了。他左右看著,發現這是一個幹淨的小院,院外種著一顆桑樹與一顆梓樹,裏麵則有幾間幹幹淨淨的木屋。他推門進去,先是看到了一個容色清麗,穿著粗布衣裙的女人,對方正端著碗從裏麵走出來,一看到他便道:“終於舍得回來了,還不去洗手,吃飯。”“阿桑回來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笑嗬嗬地道:“快看,我給你們煮了熱騰騰的胡辣湯。”溫別桑來到井邊,在水盆旁洗著自己的手。身邊忽然走來了一個人,和他一個盆洗起了手,溫別桑仰起臉,對方也抬眸望他。他發現麵前的人衣服正在改變,從一襲布衣,逐漸變成了華貴的錦衣,發上的布帶也在緩緩轉變成華美的金冠,而平靜的眼眸,則正在轉變成擔憂與深情。眼角餘光處,田園小院正在緩緩退去,被奢華精美的宮殿一點點替換。溫別桑忽然低下了頭,田園小院擠走了宮殿,對方的袖口挽著,是布衣的形狀,他靜靜地洗著手,然後轉過去,走到桌前。對方也很快走了過來,四個人占據了四方桌的四個角,男人給他夾菜,道:“多吃芹菜。”女人給他舀湯:“胡辣湯,多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