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他去。”說罷,他悄悄看向溫別桑:“就是委屈了你……”溫別桑看上去並不在意:“不痛不癢,看不懂。”承昀彎唇,拉住他有些微涼的手,柔聲道:“這邊。”承昀先帶他去看了火器師的煉藥坊,除了溫別桑往日會用到的各種金屬罐子和搗藥錘等物件,居然還有一個大型煉燒爐和一些琉璃器皿。溫別桑一進去就到處左摸摸右看看,愛不釋手。接著,承昀又帶他參觀了雷火營的鍛造工坊,雖然已經停止運作,但那些大型的煆燒器材還是讓溫別桑歎為觀止。大梁先祖的確在火器製造上麵下足了功夫,從采礦到煉燒到鍛造到試爆再到批量製造分發下兵士以及訓練基地,可以說應有盡有。參觀了這一路,天色已經又要擦黑,兩人並肩返回營地。承昀道:“此處比之君子城如何?”“更好。”溫別桑毫不猶豫。一城與一國相比起來,無論是場地還是器材方麵,都可以說遙遙領先。“那,決定留下了?”“嗯。”聽他回答的毫不猶豫,承昀徹底放下了心來。議事廳裏的人已經等了一天,都是一些在雷火營待了許久的老兵。溫別桑坐在裏麵,聽著承昀與他們一起說了些關於雷火營接下來如何發展的事宜,很快有人朝他看了過來。“溫公子。”想必是被交代過,營中眾人都不再喊他太子妃:“咱們用什麽火器開營?讓外頭看笑話的龜孫子們漲漲見識!”溫別桑想了一陣,道:“飛天炮行嗎?”“何為飛天炮?”“翔萬裏而震雲霄,衝敵營如入空穀。”溫別桑眼眸微亮,擲地有聲:“牽絲一線,可破百裏之城。”萬龍山脊白雪皚皚,綿延而去,一眼望不到頭。隆冬時節,天空難見飛鳥,地上難覓走獸。山脈抱攏之間,寬敞的官道也顯得蜿蜒曲折。馬聲嘶鳴,忽地被人勒緊韁繩,一名烏發半束的布衣男子舉目去看。在他身後,頭臉圍著垂紗、僅露出明亮雙目的少女長籲一聲,將馬停在他身畔,循他視線去看。萬裏晴空之間,高聳山巔之上,一隻機關鳥正在平滑地飛行著,腹部畫著漂漂亮亮的火焰紋,每一筆都圓潤流暢。男子瞳孔微眯,身側少女已經伸手去指:“和阿桑的飛天炮好像!”看了一陣,又發現不對:“但那火焰紋一點都不笨。”“前方便是萬龍山的地界了。”謝令書沉聲道:“那應當是承昀太子的手筆。”“阿桑居然讓他在自己的機關炮上作畫?”謝霓虹嘟囔,道:“宮承昀不是要殺他的嗎?”“從他來信來看,兩人似乎已經冰釋前嫌。”“阿桑才不會跟他冰釋前嫌!”謝霓虹毫不猶豫:“一定是他看中了阿桑的雷火天賦,不知用什麽騙了他。”“總之人還安全就好。”謝令書略放下心,忽見那機關鳥猛地俯衝而來,尾翼射出明亮的火焰,一頭栽倒進了前方的大山之中。發出轟地一聲巨響。“哈哈哈。”謝霓虹大笑起來:“他又失敗了!”謝令書也勾了勾唇:“有大梁皇太子的礦源做後盾,他可以玩個夠了。”山巔之上,承昀和一眾觀摩這場表演的軍士們紛紛朝前邁步,圍在懸崖處探頭探腦。“怎麽突然栽下去了?”“不知道啊?”“這便是翔萬裏震雲霄?”大家顯然也是第一次見這種東西,一同扭臉來征求溫別桑的意見。後者語氣平靜:“意料之中。”“成功了?”“嗯。”溫別桑收著手中的絲線,眼睛眨也不眨:“方才我借用絲線使它懸停,後來我拔了絲線,裏麵殘留的機關會讓它繼續俯衝。”“原來如此。”眾人很快交頭接耳:“若前方是敵國大營,這一俯衝,不就落在了敵營?”“那敵人不是嚇破了膽?”“哈哈哈,這飛天炮厲害啊!!”“接下來是不是就能人手一個了?”“殿下,咱們是不是該讓鍛造處量產了?”……勉強安撫了一眾激動的將士,承昀來到溫別桑旁邊。後者表情始終非常鎮定,手中絲線不緊不慢地纏著,一副運籌帷幄之中的模樣。承昀想著方才機關鳥栽倒的樣子,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確認般道:“這便是,牽絲一線,破萬裏之城?”“把火炮送到敵營,不就算是破城?”承昀一下子坐在他身邊,目光盯著他潔白的臉龐,道:“那若是那機關鳥上沒有帶炮呢?”溫別桑轉眼珠。承昀一字一句:“你根本不是想造火炮,你就是想玩機關雀,把炮放在上麵,是因為你清楚你根本控製不住它們。”溫別桑看向他,眼眸幹淨到有些無辜。“但是作為火器,它是成功的。”“不受控製的火器是不可以用在戰場上的。”“為什麽?”承昀沉默兩息,道:“火器的製造並非是為了殺人。”“不殺人造什麽火器。”餘下的絲線不知道掛到了哪裏,卷不回來,溫別桑取出匕首割斷,起身往回走。承昀拂袖跟上,道:“大梁製造火器是為了威懾侵略者,你這個飛天炮,過不了火器師的審核。”溫別桑立刻停下了腳步,看上去有些生氣:“你明知我是有資格的。”“誰讓你把大家當傻子耍。”本來聽他說起飛天炮的概念,什麽翔萬裏而震雲霄,衝敵營如入空穀,還當是什麽絕世大殺器,結果這廝根本就是以公謀私,單純想玩機關雀。溫別桑瞪了他一陣,忽然重重給了他一拳,扭臉朝山下去了。承昀站在原地,久久看著自己的胸口耳朵逐漸有點發紅。……怎,怎麽還錘人胸呢。他不自在的撫了撫胸口被砸的地方,輕咳一聲,快步追了過去:“實在不行,就拿火神箭吧……溫別桑,你別生氣,慢一點,當心崴到腳!”溫別桑回了煉藥室,抓起一袋硝石便用力捏。劈裏啪啦的聲響在掌心爆開,發出細碎的火花。承昀站在外麵,道:“好了,別氣了,就拿火龍箭吧,我給你發腰牌,那東西也合適兵士們訓練。”溫別桑坐在桌子前,用力去碾火藥,將所有的顆粒都碾成了粉末。承昀看了一陣,緩緩走過去,卻見他突然將沾滿火藥的碾子重重在桌子上磕了磕。承昀隻好上前,握住他氣的還在抖的手,道:“好了好了,別炸著自己。”溫別桑丟了碾子,沉默地望著麵前已經兌了比例的火藥。承昀偏頭去看,發現他睫毛隱隱打綹。“……”要不要這麽愛哭啊。“其實,你若是想做機關雀,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溫別桑馬上來看他。“下次想做就直接說,不用打著火器的名義。”“我是認真的。”溫別桑很快消氣,道:“若我能做好飛天炮,牽絲一線,指哪打哪,隻是如今,確實不成熟。”“你在君子城也做過?”“做過。”溫別桑抿嘴,道:“但是謝令書說沒那麽多好東西給我糟蹋,不許我瞎折騰。”“謝令書說的,不許你瞎折騰。”“嗯。”“謝令書說,你糟蹋好東西。”“嗯。”“謝令書說的,是人話嗎?”“是。”溫別桑說:“我聽得懂。”“……”承昀放棄強調謝令書的罪行。“你願意用火神箭換腰牌嗎?”“願意。”“那這兩日我便將它拆了,把圖紙畫出來。”“好。”要說拆機關,承昀自然是不如溫別桑的,當天下午,溫別桑便將火神箭所有元件都拆了,承昀畫了半夜,總算完成。圖紙分多份保存,避免營中有人泄露機密。承昀重新將火神箭組裝,細細撫摸,忍不住走出門去,搭上箭矢。嘎嘎的拉弦聲中,他瞄準了一處巨石,一陣之後,又緩緩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