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琦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平靜。膳食很快備好,因為皇太子臉上傷勢不便見人,便讓人擺在了寢殿。溫別桑早上還沒吃飯就被周連瓊堵住,這會兒正餓得不行,先一步坐了過去。承昀將所有伺候的人都趕下去,這才頂著臉上的指痕坐在他對麵。溫別桑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眼淚一幹,吃的特別專注。承昀的目光不斷望著他的左耳。溫別桑留意到,疑惑地投來視線。承昀垂眸。溫別桑抬手,無意識的撥弄自己的耳朵。細白的手指,白嫩的耳垂,一下,兩下,三下……動來動去,像極了夢中被濕滑之物舔舐的樣子。“住手。”溫別桑停下動作,聽他道:“好好吃飯。”“你一直盯著我。”“我……”承昀給他夾菜,道:“看你都瘦了,多吃點。”溫別桑拿碗接著,道:“你如今變得真好。”承昀許諾:“以後都這麽好。”溫別桑點點頭,夾起一筷子鹿肉,道:“喜歡吃這個。”承昀一笑,憐愛的。溫別桑又夾起一筷子裏脊:“喜歡這個。”承昀又是一笑,寵溺的。直到,溫別桑從魚頭裏挖出了一筷子魚眼珠……“鹿肉,想吃嗎?不給你吃。”“連續十個時辰沒吃東西,餓壞了吧?”“香嗎?吃不到。”“這個呢?想不想嚐嚐看?”……“喜歡吃。”溫別桑張嘴,啊嗚一口。笑意消失。筷子被輕輕擱在桌子上。溫別桑用牙齒磨著嘴裏的魚眼珠,神色分明幹淨無害,卻偏偏讓人脊背發寒。“你怎麽不笑了?”第28章 “師父, 殿下來了。”樓招子作為常年為太子殿下預知夢打幌子的工具人,始終在太子府有一處自己的小院落,以便隨時響應太子的召喚。小道士匆匆從外麵進來的時候, 他正坐在桌前畫符, 聽到稟報, 他愣了一下:“殿下?”話音剛落,屋門門檻便發出嘎吱一聲,樓招子定睛去看,那隻腳上的確穿著盤龍靴。太子踩過門檻,中間當即凹陷, 斷裂的木屑濺開少許。小徒弟嚇得腦袋縮起,直接躲到了牆角。“殿下, 怎麽親自過來了。”樓招子招呼人在鋪著軟墊的矮桌前坐下, 揮手示意小徒弟離開。他一邊拎起茶壺倒水,一邊悄悄抬眼:“這麵具是……”“不該問的少問。”嗓音從銀質麵具後麵透出,帶著鏗鏘的金屬味道。承昀沒有喝水, 直截了當道:“一恒師父是如何跟你說的?十八歲後夢境會發生改變, 是幾個意思?”“原來是夢境之事。”樓招子放下心的同時,又有些困惑:“往日不都是殿下派人差貧道過去……”“少問!”“是是是。”一邊說, 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想必是太子妃已經住進去‘鳩占鵲巢’, 寢殿已經不再是太子的私人地盤。不過麵具又是怎麽回事……?不覺想笑。樓招子表情和語氣一樣平靜:“師父離去之時確實交代過,殿下十八歲之後夢境會發生些許變化, 但究竟是什麽變化,隻能由殿下自己去摸索,但我猜測, 應當是不會如之前那樣死板了。”“你的意思是,未來是可以改變的?!”“殿下真是英明神武, 理解到位。”“……”室內忽然陷入安靜,樓招子捉摸不定,猛地意識到什麽,道:“殿下,莫非是殿下已經測試出了夢境的變幻之妙?!”他一臉驚喜,立刻改坐為跪,雙手高舉:“殿下果真是天選之子!如此一來,日後再遇到什麽麻煩,我們便不必坐以待斃,而是可以主動出擊,將一切可能的危難化為烏有!殿下,貧道仿佛已經看到您榮登大寶,於九層高塔之上與民同……”“閉嘴。”樓招子噤聲。承昀深吸一口氣,道:“孤問你,若是夢中本來喜憂參半,可是最終卻隻餘憂患,這當如何?”樓招子又看了眼他的麵具,嚐試打聽:“殿下指的是……”察覺到他的窺視,承昀目光冷厲:“比如,孤分別夢到你和龐琦一起掉進河裏,兩個夢發生在同一天晚上,後來卻隻印證了一個……”“殿下……”樓招子臉色發白:“我們,上來了嗎?”“若是如此,應以何解?”“也,也不排除,其中一個,是殿下單純在做夢。”樓招子心中驚恐,道:“若隻是單純的夢境,沒有印證也屬於正常……殿下,我們掉進河裏,上來了嗎?”承昀看了一眼他煞白的臉,心中稍覺解氣,道:“你二人可學過泳術?”“未曾。”樓招子道:“此生從未下過水。”“那你不妨去學學。”承昀起身準備離開,來到門口的時候,又特意囑咐:“記得帶幾個好手,可別真上不來。”盛京的冬日時常下雪,隔兩日便有一次,有時下個一天一夜,有時隻是象征性的飄上一陣。承昀在上回廊之時跺了跺腳上的雪,寢殿門口,他放輕了步伐。為了防止地龍熱氣散去,近來寢殿大門時常關閉,承昀輕輕推門,將要來到裏間的時候,忽覺不對。“溫公子呢?”“去門口了。”“一個人?”“龐總管跟著呢。”太子府門前,溫別桑裹著狐裘大氅,目光落在西南的方向,久久凝望著一個地方。承昀步履輕輕,沒有發生任何聲音,到近前的時候才被龐琦察覺,剛要開口,便見他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太子伸手,龐琦立刻領悟,挪動身體,將傘柄移交。油紙傘始終穩穩撐在溫別桑的頭頂。左耳耳垂潔白,看上去與常人並無二致。但身邊所有的動靜,他一概沒有發現。承昀循著他的視線望去。越過幾排琉璃瓦片裝點的宮殿,前方是最接近皇城的內城區,達官顯貴,王侯將相,皆居於此。此刻已是大夜,不少貴人的府邸都熄了燈,卻仍有一處,燭火將天幕照亮。“你能聽到嗎?”“什麽?”溫別桑回神,這才發現身邊換了人,他道:“聽得到那邊的哭聲嗎?”周家正在辦喪事,燭火應當要燃上至少七夜。“太遠了。”承昀道:“聽不到很正常。”溫別桑嗯一聲,道:“真想聽聽周玄夫妻是怎麽哭的。”這兔子精是真不能惹。“你若想聽,明日帶你去。”溫別桑立刻看過來,又有猶豫:“你要去相府?”“都是一朝之臣,周蒼術又位高權重,家裏出了這樣的慘事,孤去吊唁也說得過去。”溫別桑皺起眉,承昀反應過來,道:“我是說他家出了這樣的喜事,我理應去道喜才是。溫別桑,你看著我的眼睛,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周蒼術為伍,好嗎?”溫別桑便去看他的眼睛,並未看出裏麵有沒有好東西。承昀道:“他與楚王勾結,夥同名下門生,以各種理由將雷火營所有精銳全部調到城防,導致我雷火營空有雷火之名,卻無一通雷火術者,如此拔我羽翼,削我聲望,我早晚要讓他拿命來填。”溫別桑有所明悟:“若是楚王繼位,他們定會殺了你。”“正是如此。”承昀將他肩頭落雪拂去,道:“我和楚王早晚是不死不休,無論哪個繼承大位,都不會放過另外一個。”